地下室的暗門被關(guān)上以后，其中的四人默默地等待了半晌。
見樓上遲遲沒有傳來異動，他們才漸漸放松了下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稍有緩和，幽靈主動舉起手槍示意了一下，并將它插回了槍套。
在他掀起外套露出腰帶的那個瞬間，女人看到了幽靈別在腰間的另一把手槍。
銀燦燦的，是弗蘭克的M500。
女人的神情變得復(fù)雜了起來。她開始判斷面前的高大男子到底是通過什么手段得到了丈夫的愛槍。
幽靈當(dāng)然是有意露出這個破綻的。但他很快便拉好了外套，重新將腰上的槍遮了起來，并開口說道：
“弗蘭克說你們母女沒法在這個鬼地方活下去，囑咐我們帶你們離開?！?p> 說著，他從口袋里掏出了從弗蘭克手里得來的眼鏡盒和懷表，將它們交到了女人的手中。
女人從幽靈手里接過兩件東西的同時，將雙管獵槍隨手丟到了一邊。
“他人呢？”女人看著眼鏡盒中的照片問道。
“死了?！?p> 女人還沒有作出反應(yīng)，她的女兒便搶先一步開口問道：
“是不是你們干的？你們殺了我父親，是不是？”
女人下了床，攔住了有些激動的女兒，安撫道：
“不是他們。如果是他們干的，你父親怎么會把我們的存在告訴仇人？”
余羨的眼神不著痕跡地在這對母女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直覺告訴他，女人并不相信這個說法，她只是試圖安撫女兒，以免對方?jīng)_撞兩位不速之客而已。
“我叫余羨，”他一邊收起了槍一邊說道，“兩位怎么稱呼？”
“叫我凱特就行，”女人說道，“這是我和弗蘭克的女兒，薇歐拉。”
“好的，伯德......凱特，薇歐拉。請務(wù)必相信我們沒有惡意。我們要是想做些什么，早在下樓梯時就已經(jīng)動手了?！?p> 說完，余羨露出了自認(rèn)為友好的微笑。
他陳述了一個毋庸置疑的事實。即便凱特對弗蘭克的死因仍然有所懷疑，但聯(lián)系這一點，加上兩人能夠找到深藏在地下室中的母女，應(yīng)該足以打消對方的大部分顧慮了。
如余羨所料，凱特向他回以客氣的微笑，并招呼他和幽靈找地方坐下。
待兩人各自坐定后，凱特又拋出了之前的問題：
“弗蘭克到底怎么樣了？”
“真死了?！庇撵`搶答道，“他們鬧內(nèi)訌了，在離這兒不遠(yuǎn)的地方打了起來。要不是我們恰好經(jīng)過，弗蘭克的仇可就沒人能報了?！?p> 倒不是幽靈說謊不打草稿。實際上他早在來時的路上便想好了應(yīng)對這個問題的方式。
怎么說他也是安全部門出身，連一個像樣的謊話都編不出來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他也清楚這個答案很難使對方信服。
但他的答案其實并不重要，對他，甚至對眼前的母女來說都不重要。因為無論他給出怎樣的答案，這對母女都會有所懷疑的。
“是哈里斯對嗎......”凱特抿了抿嘴，“我就知道他們之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的......”
凱特開始說起了弗蘭克和哈里斯之間的往事。余羨和幽靈連哈里斯是誰都不清楚，只好低著頭裝死，期盼能夠糊弄過去。
“不過，你們本來打算去哪兒？怎么會碰巧經(jīng)過他們爭斗的地方的？”
宣泄一番后，凱特又將對話拉回了正題。
“我們是從北邊的一個聚集地過來的，打算離島，”幽靈解釋道，“車開到附近突然拋了錨，恰巧聽到不遠(yuǎn)處有槍聲，便下車看了看?！?p> 如果眼前的母女真愿意跟自己走，幽靈是不介意幫她們一把的。
由于不清楚對方是否認(rèn)得那輛猛禽，他索性提前做好了鋪墊，以免到時不好解釋。
凱特點了點頭，也不知她對這番說辭信了幾分。她接著問道：
“除了帶我們離開之外，弗蘭克還和你們說了什么？”
“他說，看到眼睛盒和懷表你們就會相信我說的話?！?p> 遲疑了片刻，幽靈繼續(xù)說道：“他還說，讓你們把米爾頓凱恩斯這票人儲存物資的地方告訴我們，以此作為帶你們離開的報酬?！?p> 他之所以故作遲疑，是因為這一來能使對方以為自己羞于索要報酬，二來，他也的確對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有些猶豫。
在他現(xiàn)在的說法中，幽靈有意省略了弗蘭克許諾的自己遺產(chǎn)的事。
因為如果這對母女決意離開，又清楚弗蘭克遺產(chǎn)所在的話，她們是不可能不帶上那些遺產(chǎn)的。
只提聚居地的公共財產(chǎn)不提弗蘭克的私藏，應(yīng)該可以減少雙方之間的矛盾沖突。他想。
凱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弗蘭克的確把聚居地庫藏的所在告訴了我。但恕我直言，就憑你們兩個人，恐怕沒有辦法得到其中的物資。”
“為什么？”余羨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那里有重兵把守？”
“沒錯?！眲P特沉聲道，“你們來時應(yīng)該看見那片廠區(qū)了，東西就在里面。里面人可不少，而且都是好手。”
“這個聚居地一共有多少人？”
“除了我們母女，一共有41個?！?p> 那就是說，廠區(qū)里還有29個人。而且他們聽上去并不是弗蘭克口中的“老弱病殘”。
余羨和幽靈交換了一下眼神。
兩人的眼神中都有些無奈。
沒想到，到頭來居然還是被弗蘭克擺了一道。
但這樣一來，弗蘭克何以斷定我們還愿意帶他的妻女走呢？幽靈決定試探一番：
“你們愿意跟我們離開這里，或者離開英格蘭嗎？”
凱特看了看女兒。
薇歐拉到底還是個少女。聽到能夠離開這座待了快七年的監(jiān)牢，她眼里的光是藏不住的。
于是凱特便有了答案，說道：“我們愿意。只要能離開這里，去哪里都好?！?p> 等她給出了肯定的答復(fù)，幽靈卻沒有急于回應(yīng)，而是直視著面前的女人。
凱特立馬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又看了女兒一眼之后，她轉(zhuǎn)身走向了自己的單人床。
那張床上有把槍。兩個男人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
但凱特并沒有去碰那把槍。她走到了床邊，將床抬了起來，慢慢地挪到了一邊。
隨后，她從床頭柜上拎起了臺燈，用石質(zhì)臺燈底座重重向她床后的那面墻砸了過去。
幽靈和余羨預(yù)想中的巨響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咔擦”的脆響。
憑借超凡的視力，幽靈發(fā)現(xiàn)這堵所謂的墻其實是由刷上油漆的木板拼接而成的。
凱特掰開木板，彎腰走進了這個被掩藏起來的隔間。片刻后，她抱著一堆東西走了出來，并把它們堆到了床上。
“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值不值錢......不過弗蘭克告訴我，它們能在危急關(guān)頭救我們?nèi)业拿??！彼f道。
人類的視力比不上仿生人，余羨不得不繞過幽靈走上前去，才看清了這堆物事。
手槍、打火機、多管廣角夜視鏡、創(chuàng)可貼、針筒、萬能膠......甚至還有兩條煙。
看樣子，弗蘭克很清楚哪些東西是有價值的。
凱特又往返了兩次，帶了不少東西出來。
幽靈也發(fā)現(xiàn)了令他感興趣的東西：一瓶歐摩威士忌，還有一套無人機。
“都包起來吧。”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帶上它們。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盡快吧。我擔(dān)心之前的槍聲驚動聚集地的人?！眲P特皺著眉說道。
“行，那你們準(zhǔn)備一下?！庇撵`說道。
他從那堆東西里抽出一條煙，拆出一包，撕開后抽出一根用打火機烤了一下，湊近鼻子聞了聞味道。
運氣不錯。這些儲存在地下室里的煙居然沒有受潮。
母女倆開始打包起東西的時候，幽靈和余羨像兩位老爺一樣翹著二郎腿坐在了一邊。
在凱特和薇歐拉的眼中，他們只是靜靜坐著休息。但兩人其實正通過頭盔進行著交流。
“弗蘭克所說的‘寶庫’怎么辦？我們是不是沒機會了？”幽靈向余羨問道。
完全沒機會倒不至于......余羨很快便想到了一個主意，只是他不太確定其中的風(fēng)險，便反問幽靈：
“你覺得‘黑伯爵’這個人怎么樣？”
“我不太了解......或者說，我是通過你的描述認(rèn)識了這個人?！?p> “你說要是我們把米爾頓凱恩斯的情況告訴‘黑伯爵’，他會不會心動？”
“不清楚。他聽起來不是個好戰(zhàn)的人。”
“也對......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試著和他做筆交易......”
“你不怕引狼入室，費了這么大工夫都成全了別人？”
“怕什么。如果他想獨吞這里的物資，最不濟我們也能賺上十萬，不是嗎？”
好家伙，你連這點都想到了。幽靈對余羨有些刮目相看了。
自己還欠著‘黑伯爵’的兒子十萬呢。雙方真鬧掰了的話，這筆賬也就黃了。
好像怎么都不虧。
“那你可以先試著聯(lián)系聯(lián)系他們。如果他們不愿蹚這趟渾水，我們再做別的打算?！彼J(rèn)同了余羨的想法。
“好。我們先離開這個鬼地方，等離聚集地遠(yuǎn)些我再聯(lián)系馬修?！?p> “馬修？你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
“有啊，那天回去的路上加的?！?p> 這時，凱特帶著薇歐拉從隔間里走了出來。
凱特?fù)Q上了便裝，薇歐拉也換上了外出的衣物。
薇歐拉打理了一下頭發(fā)，清潔了一下面部，雖然只是穿著普通的毛衣和羽絨馬甲，但卻帶給了兩人完全不同的感覺。
少女的臉龐不算精致。她的中庭有些長，鼻頭圓圓的，耳朵又有些大?？伤请p大眼睛實在太漂亮了，淡藍(lán)色的瞳孔似乎總帶著些憂郁，讓人沒辦法忽視。
由于久居地下的關(guān)系，少女看起來尤其的白皙纖弱。配上那雙眼睛，她不需要任何作態(tài)，就可以勾起每個男人的保護欲。
余羨感到自己的心臟偷偷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他只好低頭不看女孩，以此緩解內(nèi)心“背叛”吉賽爾的羞恥感。
幽靈沒有心臟，但他同樣沒法否認(rèn)自己此刻正有一種叫做心動的感覺。
不過，現(xiàn)在顯然不是考慮這種問題的時候。他站起身來問道：
“都準(zhǔn)備好了？”
薇歐拉看了看自己的腦機連接設(shè)備。
“這個就別帶了吧，”余羨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目光，苦笑道，“回頭我們給你買一個無線移動版的?！?p> 他伸手敲了敲自己腦袋上的頭盔。
少女兩眼放光，點了點頭。
看起來有效。余羨暗暗想道。
剛才他苦思冥想了一陣，想著該如何轉(zhuǎn)移少女的注意力，減少她對兩人暗藏的戒備和敵意。四人接下來要同行一陣子，如果少女一直帶著抗拒的情緒，這對臨時小團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有好處。
少女的表情一直很淡，余羨不熟悉對方，不知道對方之前在想些什么。
在聽到父親的死訊時，她只是激動了一小會兒便平靜了下來，看起來她對強盜父親的感情還挺復(fù)雜。
這也說得通。他想。十幾歲的少女理解不了父親的良苦用心，只當(dāng)對方是在囚禁自己，因此有些怨恨父親——可弗蘭克又是除了凱特以外唯一關(guān)心她的人，甚至是除了凱特外她唯一能在現(xiàn)實中見到的人，少女對他當(dāng)然也會有依賴和信任。
當(dāng)然這也只是猜測。
親人的離去有時并不會立刻擊倒一個人，但在這個人往后的歲月里，每每碰到一些事，想起離去的親人時，悲痛才會悄悄地襲來。
或許再過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這個被剝奪了青春的少女才會反應(yīng)過來，意識到自己的不成熟。
余羨無聲地嘆了口氣。
接下來，幽靈照舊作為開路的先鋒，第一個走上了樓梯。
他很清楚250米半徑內(nèi)沒有其他人類，因此毫不遲疑地打開了頭頂?shù)陌甸T走了出去。
等另外三人都回到了一樓，他便率先抬腳向大門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凱特突然出聲。
見她露出了追憶的神色，幽靈還以為她是太久沒有回到自己真正的家了，想要走一走看一看。
沒想到她卻看了看自己和余羨，說道：“你們身上的衣服都濕了。樓上應(yīng)該還有些弗蘭克的舊衣服，要不要換上？”
幽靈和余羨面面相覷。
“不太好吧......”余羨在意識通訊頻道里說道，“我們畢竟是殺害弗蘭克的兇手......”
“換，別矯情，”幽靈笑罵道，“你又沒在祖國生活過，哪兒學(xué)來的這些封建迷信？”
他用大腳趾都能猜到這小子在想些什么，繼續(xù)補充道：“如果不換上干燥的衣物，我倒是無所謂，但你會得失溫癥的?！?p> “可外面下著雨呢......衣服不還是會濕嗎？”
“總比不換好?！?p> 窗外的雨又大了一些?？礃幼樱粘銮暗臅r光依然難熬。
余羨被說服了，轉(zhuǎn)頭謝過了凱特的好意。
四人上了樓。凱特從弗蘭克的衣柜里翻出了兩套羽絨服、毛衣、襯衣、褲子和襪子交給了兩人，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房間。
沒過多久，兩人便換好了衣服下了樓。
這下總算可以正式出發(fā)了。幽靈打開了房門，帶頭走出了小樓，余羨背著母女倆的包綴在最后，防備著可能出現(xiàn)的內(nèi)憂外患。
只是他們還沒走出幾步，最令人擔(dān)心的情況就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