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地4
郭曲還記得這些事嗎?如果問他這個問題,他可能會不解地望著他,一臉茫然:你說的這個女人我認識嗎?但那種宿舍熄燈之后,大家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品評某一個女人所帶來的快樂似乎到今天還能隱約感受到。至少他是如此。
似乎那是他短暫的一生中唯一快樂的時光。不,還有一段,但那段時光之后,緊接著就是灰暗的開始,直到現(xiàn)在。也許以后也是。
有一天,他不再覺得那個女人有什么魅力了。那是因為他有女朋友了。年輕的時候,一個人很容易沉浸到戀愛的魚塘里。到他眼前這個年紀(jì),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缺乏精力。這也是他直到如今還是單身的原因。他失去了愛的能力?也許不可以這么說,他雖然沒結(jié)婚,但依然同一個女人交往。只是他從來沒想過結(jié)婚的事情。有時,他們在一起時,她會問:
“我們什么時候結(jié)婚?”
“這樣不好嗎?”
“好,但是······”
門外響起咚咚的敲門聲。
郭曲搖搖晃晃,扶著墻,站在門口。他們有十多年沒見了。郭曲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單是胖了,比以前胖多了,油膩膩的。
“好久沒見啦!”
郭曲揉揉眼睛,將雙手搭在他肩上,呼出濃郁的酒氣。
“你老了啊?!惫鷤械卣f。也許他想起了什么事,頓時眼淚下來了。
郭曲說的沒錯。他老了。照鏡子時,他看到自己兩鬢斑白,眼角刻著明顯的皺紋,嘴唇略往下撇,皮膚干燥,變得松弛。
郭曲蹣跚地走進房間,摔倒在床上,大聲地說:
你老了,我也老了,我們都老了啊。
他確實喝醉了。他應(yīng)該喝了不少。
“我是偷跑出來的,他們要去唱歌。我不想唱歌。我不想喝酒。每年都是這樣,已經(jīng)連續(xù)多年了。我不想去?!?p> “雪還下嗎?”
“下啊,很大?!?p> 突然,郭曲跳起身來,奔進衛(wèi)生間。過了一會,郭曲走出來,清醒了很多,默默地在半躺著床邊坐下,一只胳膊肘撐在白色的被子上。
“白白浪費了啊。”
他知道郭曲這話什么意思。郭曲想成為作家。然而畢業(yè)后,他沒寫出一部作品,更別說發(fā)表作品。如今看來,想成為作家已經(jīng)不可能了。世上有兩種作家,一種是寫的作家,一種是不寫的作家。大多數(shù)想成為作家的人都屬于第二種,郭曲無疑是第二種。他只是一個潛在的作家。
畢業(yè)后,郭曲去了一家國企工作,在辦公室當(dāng)文字秘書,天天寫八股文類的文字材料。也許因為他志不在此,他沒有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公文寫作上,導(dǎo)致的結(jié)果是,每次他把稿子端到領(lǐng)導(dǎo)面前,都會被痛批一頓。起初他還覺得難受,久而久之,他覺得無所謂了。跟他一起進公司的人,早已高升。他呢,多年如一日原地踏步,直到前兩年,公司才勉強給了他一個副主任當(dāng)當(dāng)。很可能副主任這個職位就是他職業(yè)生涯的終點了。他哭的不是他的職業(yè)生涯。他也從來不認為有什么光輝燦爛的職業(yè)生涯。他哭的是自己“逝者如斯夫”的時間。這些都消逝了。白白地浪費了啊。
也許是為了安慰自己,過了一會,郭曲又說了一句:
“你也一樣啊!”
郭曲說的沒錯。他也一樣。他們都年輕過,都有過夢想,都有過不可一世的抱負,就像拉斯蒂涅一樣,想使出渾身解數(shù),對著未來揮舞稚嫩的拳頭,覺得自己終有一天會宏圖大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我們說正事吧。”
“對了,差點忘了?!?p> “你是在哪看到他們的?”
“公園。那個公園我們上學(xué)時經(jīng)常去?!?p> “怎么找到他們?”
“不知道。我只見過他們一次?!?p> “那我明天去公園等吧?!?p> “萬一等不到呢?我覺得我們還是先找張鋒吧?!?p> “張鋒是誰?”
“你姐姐上學(xué)時的男朋友?!?p> “你們認識?”
“我們認識?!?p> 電視播放著一段廣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一個男人站起來,手里舉著可口可樂,分別倒給其他人。緊接著,畫面是夜空中的煙花。喜慶的音樂。
郭曲的手機鈴聲匯進洋洋喜慶的嘈雜聲里。他關(guān)掉電視聲音。
“我馬上回去,馬上,遇到一個老同學(xué),多聊了會?!?p> 電話里一個女人咋咋呼呼的聲音。郭曲一邊小聲地回答,一邊面帶笑容,仿佛女人就在眼前一般。
“不好意思,我該回去了?!?p> 郭曲似乎酒醒了。
走到樓下,郭曲說:回吧,早點休息。
郭曲走出去二十來步,鉆進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yán)铩?p> 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