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刀劍交錯的年代,赤誠之心乃是扭轉(zhuǎn)乾坤的決勝之技。
新福元年。
雖說新朝皇帝登位之后大赦天下、減稅勵耕,但是九州上下經(jīng)歷了連年的征戰(zhàn),國家與百姓早已疲憊不堪。
同樣,經(jīng)歷過二十年前那一場武林紛爭之后,疲憊不堪的還有腳下這座江湖。
有江湖便有英雄。歲月流逝,歷經(jīng)風(fēng)雨之后的萬物皆有改變。唯一經(jīng)久不衰、亙古不變的乃是這天地間的英雄氣!
冀州唐水鎮(zhèn)外,通向北方荒蕪的一條羊腸小道七扭八歪,天空上稀稀落落幾顆星光仿佛要掉在人世間,道路兩旁唯有幾棵干巴巴的枯樹,烈風(fēng)吹過連嘎吱聲都顯得那么無力。而此時,任誰也想不到如此寂寥之地,有一人正緩緩走來。
此人看上去似是已過不惑之年。七尺的身材不高不矮,外披白袍、身穿素衣,干干凈凈。細(xì)看之下,半截綸巾,綁住了那一頭飄逸的長發(fā);兩鬢斑白,遮不住年輕時的英俊風(fēng)采。一張國字臉,兩道寒劍眉,堅毅的雙眼仿佛經(jīng)歷了世間所有的坎坷與磨難,顯的無比的孤獨與寂寞。
晨光初現(xiàn),然而寒風(fēng)依舊呼嘯,呼呼的嗚咽之聲仿佛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者在訴說著一生所遇的不平之事。
枝頭寒鴉驚散,墜下絲絲冰雪,男人頓住腳步。
原來他身后還跟著一位青年,同樣是一身素衣,不過長的是眉清目秀,身形好似松柏,姿態(tài)堪比海棠。
中年漢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便回頭吩咐道:“停兒,你師娘身體不便,你先回去將后園那座古樓打掃干凈。”
青年面露猶豫之色“這……”他知道今天乃特殊的日子,每年的今日,師父便會去家中后院的那座古樓中祭奠先輩。這一天也是老師心情最抑郁的一天,他唯恐恩師陷入往事之中獨自悲傷。
“哈哈,你這瞻前顧后之性,可不是我教你的?!敝心耆朔怕曅α似饋怼!翱熳甙桑槐?fù)?dān)心我,我去去就回?!?p> 被喚作停兒的青年止住腳步,恭敬地答了一個“是”字,便轉(zhuǎn)身又向回走去。
素衣人抬頭望向天空許久,笑容漸漸褪去,放眼過后只覺寒云之外,多少風(fēng)塵僅能孤身空相向。他呵了一口寒氣,繼續(xù)前行,向鎮(zhèn)上走去。
此際正值隆冬,凌風(fēng)中還飄雜著絲絲雪花,鎮(zhèn)上沿街的小店大多都沒有開張營業(yè),只有三兩家勤快的商鋪勉強將門板露出了一絲縫隙。不過街上依舊顯的冷冷清清,想來如此寒冬誰也不會大早起來。
素衣人姓文名華,這個名字早在二十年前,便已響徹江湖。只不過如今的文華歸隱山林之后,漸漸地不再被人提起。
英雄遲暮,向來沉默寡言的文華,此時走在街上愈加沉默。
……
文華走到街的中央停了下來。面前正是鎮(zhèn)上此時為數(shù)不多而且還生意紅火的一家酒樓——滿香居。
店門口栓著七八匹高頭大馬,噗噗的白氣從鼻孔中噴出,嘴中正大口的嚼著店小二預(yù)備好的草料,后踢還偶爾的踏兩下地上梆硬的凍土??蜅G斑M進出出的大都是路經(jīng)唐水鎮(zhèn)的商旅和行走江湖的俠士,隆冬臘月,都想著在這么個冷天里喝兩口燒酒暖暖身子再出發(fā)趕路,所以今天冷清的大街上唯獨這家酒樓生意如此火爆。
文華抖了抖那素白袍子下面的碎雪,緊了緊已經(jīng)洗的泛黃的錦緞白衣,大踏步走進了酒樓。
酒樓大堂之上人來人往,豪情的飲酒聲、彼此的嬉戲聲夾雜著小二來回穿梭的應(yīng)答聲,使得如此陰冷的天氣卻顯的不怎么清寂了。文華進入酒樓中面無表情打量一番,隨后尋了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叫住小二。
正從身旁跑過的店小二急忙止住身子,回過頭來緊忙招呼,覺得文華有些面熟,細(xì)細(xì)打量三兩眼,才驚訝的笑道“文二爺?!”
還是以前的那個店里伙計,文華點頭,嘴角微動算是報以一絲微笑。
“您老可太久沒光顧了,小的我差點沒認(rèn)出來”小二笑呵呵的臉上同時閃過幾分好奇。聽聞這位以前可是不得了的英雄人物。
文華點頭答道:“今日有些想酒喝”說著便將頭轉(zhuǎn)向窗外,緩緩?fù)蜻h(yuǎn)方。他將目光停留在那兩座高峰相連之處,不禁觸景生情。
想從前那處有一座村落,村民男耕女織、豐衣足食。如今卻滄海桑田,再也回不去了。
看得出神的文華口中只是喃喃:“人生禁得幾十年?風(fēng)吹花落一捧土啊!”隨后又低頭不語。
店小二見狀抻了把椅子道了聲請坐。文華回過神來撩衣坐下,要了一壺酒,又吩咐做兩個小菜。
酒菜已至,文華不再出神,一邊持筷一邊飲酒。
不知覺酒至微醺,看著店中之人皆三兩成群,唯獨自己孤身一人,文華忽然嗤笑一聲。經(jīng)歷了諸多,反而將人生看得通透。
九州廣闊,江湖真的很大,沒有刻意的相遇,原來就真的不會再見了。
回首一生,全是為他人著想,自己卻一路坎坷,文華低眉而嘆,啞然自問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再堅信苦盡甘來這個詞呢?”
今日可以多喝一點吧?眉發(fā)皆已泛白的俠士此刻連連暢飲,落寞的神情之中反而透著一絲灑脫。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馬蹄聲,勢若奔雷,接連著幾聲大喝,震耳欲聾。聲音似是于店前止住。
酒樓中的喧鬧聲反而漸漸小了下來,有人站起身看向外面,不由得變了臉色。更有那識得的人已道了聲“不好,怎遇到此位小太歲!”馬上也有人提醒同桌之友:“快些吃,吃完飯咱就走……算了,別吃了……”。
大堂之上一時啞無聲息,眾人神色皆變。
文華正飲著酒,思緒飄蕩故年,神游八荒之間。忽被驚擾,此刻也瞇起眼睛,看向門外。
噼啪的推門聲之后,三五條壯漢呼喝著跨過門檻,為首一人一身紫藍(lán)褲褂,身材高大,斜挎一把紅色腰刀,模樣俊朗又透著一絲威信,一看就是名門子弟。這人環(huán)顧了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身旁不遠(yuǎn)處僅有的一張空桌上,不由將眉頭一皺。
他搖手將小二招到身前,問道“可還有容我等吃酒之地?”
小二滿臉陪笑:“不瞞您說,今日客人較多,只剩下那一桌空席。您等將就一下?”
“呸!你這張桌子能擠下三十人?”說罷男子便舉起手要給這小二一巴掌。
但想起了身后那位重要人物,男子便覺不妥,揚在半空的手并未打下去。他忽而冷笑一聲,昂首揚眉轉(zhuǎn)過身朗口對堂內(nèi)眾人說道:“各位朋友,得遇此地,幸甚直至,再下乃正豐鏢局旗下三弟子司馬通。天氣寒冷,我等鏢局三十余人想借貴地喝兩杯酒去去寒,怎奈座位無余,各位行個方便!某家此去路途遙遠(yuǎn),兄弟們精疲力竭才會如此叨擾,有禮有禮!”這人說話間雖言辭有禮,但口氣卻十分強硬。
司馬通隨后對著眾人象征性的抱了一拳。
在座的不少人都聽說過這位“血刀三郎”司馬通,就是不知此人的也都識得北方鏢局的頂梁柱-正豐鏢局。面子是要給的,誰也不想給自己沾上麻煩,更何況那司馬通性情多變,一言不合就將開打,活脫脫一個土匪小霸王,誰惹得起?
有膽小怕事的人飯還沒吃幾口便馬上匆匆離去。
司馬通得意地笑著點頭,抱胸又環(huán)視一番。
忽然他將目光停在角落中,別人都自覺離去了,唯有那人獨自飲酒不為所動。司馬通臉上有些掛不住,便走向那個素袍人
司馬通走到文華桌前,單腳踏在椅背上,為自己倒了一杯酒,眼角下垂沉聲道:“老兄,行個方便,我敬你一杯”說出的話好似不容反駁。
然而對方自始至終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回道“你我素不相識,酒—不必喝”
文華輕輕放下杯箸,整理衣襟便欲離去。
司馬通舉杯的手停在半空,被人如此撅了面子,年輕人的血氣一下被激上頭頂。他自幼跟隨老師走南闖北,走鏢沒有十載也有八載,什么人沒見過?武林中老少一輩人中,哪一個不得客客氣氣的叫自己一聲少俠客?他越想越氣,咬牙暗道“我的酒,你不喝也得喝!”
“站住”他一聲大喝,“敬酒不吃你是要吃罰酒了?”。說著司馬通垂手向腰間兵刃摸去。
這時身后傳來一聲痰嗽,緊接著有腳步聲傳進大堂,司馬通聽到,心中更是膽壯起來。
文華無心與這年輕人糾纏,只是緩緩走向門外??墒钱?dāng)看到司馬通身后那人文華便止住腳步,又笑出了聲“千錘百煉方成人,是不是這個道理?”。文華隨意抬手將掌心抵在司馬通腰間刀柄之上,卻將目光射向了司馬通身后那個老者。
司馬通暗驚,因為自己無論如何用力,也無法將刀拔出刀鞘。
這時身后那老者將手搭在司馬通肩上,看著文華,聲音略顯顫抖,張開口,卻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