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不知名的高山之巔之上,有一座不知名的道觀。高山隱于群山峻嶺之中,道觀隱于山水之間。四周云霧繚繞,空氣之中充滿了使人心靜神和的氣息。只見青山綠水,毫無半點塵埃;耳聞鳥鳴之音,如同仙境一般。小小的道觀安靜的坐落其中,與世隔絕。
初到此處的文華心事重重,也有些迷茫。
清風(fēng)拂過荷塘,含苞待放的荷葉在水面上下起伏,拍打著池水,也拍打著寂寞。
若煙在程府留下的分別之信,已經(jīng)斬斷了她對文華的感情。
而文華帶著雨露隨歸塵居士韓春江來到此地,他原本想回到百花村找一個如此般清凈的、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安逸的過完此生,但是韓春江的出現(xiàn),生生將文華與塵世間的最后一絲關(guān)聯(lián)拽了出來。
猶記得那個夏天,少年文華揚首得意笑道:“莫說是一把祥云劍,便是天下所有名劍,只要你喜歡,我全為你拿來!”
溪水纖細(xì),好似碧劍山莊莊主潭天的那把佩劍‘揚波’,同樣的碧而寒。
而人,尤其是有情人,最注重一諾千金。
文華決定帶雨露離開之前去做那最后一件事,同時也斬斷他對若煙的那最后一縷情絲。
此時,文華靜坐在溪流之旁,深深吐納。
此次的對手必定武功高強,能拿到祥云劍的也絕不會是泛泛之輩,文華與其在江天曉交過一次手,那蒙面人不說劍法神秘,就連內(nèi)功也是深厚的令人贊嘆。那人出劍時顯然對自己手下留情,這是文華想不通的地方。但他最關(guān)心的還是若煙,她為了找到祥云劍真的是會奮不顧身,如果他因此出了什么事情,文華的愧疚之心,恐怕這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來到這里時,文華便對歸塵居士拜了三拜“前輩對我有恩,文華此生不忘。我不為什么武林帖,也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只求能夠守住身邊的人。前輩當(dāng)初一人擊退七劍影,實乃絕世高人,但請指點文華武藝!”
歸塵居士捋了捋手中拂塵:“我之所以找到你,也是因為此事與你有關(guān)。我本已斷絕塵世,但畢竟答應(yīng)陳萬忠之托。我既然將你帶到這里,便會助你一臂之力”
文華行走江湖多年,雖沒有受過高人指點,但是他憑自己的毅力,早已將體魄打造的獨一無二。他并不知道,若論肉搏拼殺,世間強過他之人不過屈指可數(shù)!
韓春江又傳授了他一套吐納之法,這三個月以來文華一直靜心修煉。或在山崖之上,或在幽谷之間,或在密林之中,或在溪水之旁。
全身經(jīng)絡(luò)如同江河之水通流入海,自己仿佛獨處于天地之間,結(jié)實的身體之中隱藏著暖暖的氣流。
雖說三個月的時間眨眼即逝,但文華的身體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殊不知這三個月他所修煉的內(nèi)功吐息之法,頂上旁人苦苦修煉三年!文華將手掌輕輕拍在溪水中,一時間水花四濺,手掌之下溪水竟分層而疊!
未有夏日之感,蟬鳴也再次消逝,又是一年初秋。
無論怎樣,哪怕這樣還是不能確定能制服那蒙面人,但是文華不能再等下去了。武林盛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他必須出手阻止這場陰謀。為了江湖人士,為了若煙,也為了陳萬忠在天之靈。
文華將雨露托付給歸塵居士,他輕輕拿下雨露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手,安慰道:“等我回來,咱們一起回百花村?!?p> “那你若是……”雨露知道文華此去危險重重,十分害怕。
滿滿的一腔熱血,如今變得冰涼?,F(xiàn)唯有雨露,是支撐文華的一絲溫暖。
文華擦去她眼角的熱淚,心中一酸,他將自己平生的信念匯出一句話:“我一定回來!”過了半晌又重重吐下最后的半句“無論如何!”
就這樣,文華獨自下山。
跟隨他的僅有那匹獨具靈性的白馬、那一把從百花村就一直攜帶的寶劍‘錦’,還有那挺起的胸膛。
……
讀書人安世治氣,消苦難于水火之中不難,難的是拯救塵世腐朽之心。
在師兄陳琳的山莊之內(nèi),易安站立在小橋之上遙望遠(yuǎn)山苦苦思索。一池春塘水,五載濟(jì)世心。這顆心解若是解不開,易安永遠(yuǎn)也不會再是以前的那個易安。
年輕人最終還是無奈的一聲長嘆走下橋去,彎下腰看著水面上自己羸弱的倒影,早前的那個淑人君子如今變的意志消沉。手中的那一捧清水,洗不凈他這暗淡的面容。
老師蔣端民在遠(yuǎn)方撫弄琴弦,錚錚琴鳴,不絕于耳。世人皆知,能夠?qū)⒐徘僮嗟饺绱司辰绲模ㄓ惺Y端民,尤其是那一首廣陵散,世間再無一人能成。老人家雖已到了古稀之年,但仍精神百倍。這悠揚的琴聲,旋律激昂、氣運慷慨,又有無窮意趣。
易安走向老師身旁,垂手而立,琴聲戛然而止。
他將那日的所見所聞與蔣端民講出,忽然之間的心灰意冷,讓這個心懷天下的讀書人走入死角。
蔣端民春風(fēng)滿面笑著說道“人生于世,百態(tài)皆有。讀書人心胸納百川,卻萬莫執(zhí)著!”。
易安知道老師是在開導(dǎo)他,而那日五臺山龍泉寺的虛遠(yuǎn)大師也曾解過自己心結(jié),但易安仍舊是想不通。
與其說易安想不通諸多道理,不如說是他放不下那個心中所謂的理想抱負(fù)。他天生骨子里的那份不肯輕易放棄的倔強迫使他就算走入死路也要撞破南墻。
蔣端民收起古琴,讓易安座下,倒了一杯茶給這位使自己另眼相看的學(xué)生。
易安泯了一口,隨即皺起眉頭。
老先生哈哈大笑:“味道怎么樣”
“苦!”本來就滿腔苦澀的感覺此時更重了。
蔣端民開口道:“草藥最苦之黃連,茶之最苦之苦丁,而世人皆苦,無之最,皆之最!”
這位飽經(jīng)人世的儒家圣人,道出了一生的總結(jié):世間之人,沒有最苦的,卻都是最苦的。
長嘆一聲,易安低下頭,心中想著諸位前輩所言之語。腰間一塊潔白之玉晃進(jìn)眼眸。
易安抬起頭,眼中忽然有了一絲明亮?!袄蠋煟装搽m飽讀詩書,卻終究解不開人生之路。我打算出去走走”
蔣端民滿意的點了點頭。確實應(yīng)該四處走走。
年輕人一身白衣,飄蕩于風(fēng)中,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易安向老師深施一禮“學(xué)生愧對恩師教導(dǎo),老師保重!”
蔣端民目視長空,腦海中隱約記起曾經(jīng)他自己還在求學(xué)時,他的老師說的話。如今蔣端民再次說給自己的學(xué)生:“世間萬物分善惡,但是人,當(dāng)你徹徹底底了解過他們之后,會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都是好人!”
這句話是要用一生去體會的,卻也會幫助到他。
老人看著易安最終消失的背影先是一聲感嘆,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弟子終將一去難回。隨后又老人欣慰地笑著自言自語“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
陳易安收拾好行囊,準(zhǔn)備去開封找程芯,他好久沒有捧起書卷了,但總要拿起些什么。
方才他低頭時正是看見當(dāng)初程芯送給自己的那塊玉佩。他求學(xué)一生,唯獨有負(fù)她。
如今易安索性不顧其它,轉(zhuǎn)而去追尋另一種幸福。
正在此時,陳琳的管家扣響了他的房門“易安公子,有你的朋友來找你”
易安打開門,只見管家身旁站著一位年輕書生,此人面色泛黃,風(fēng)塵仆仆,看起來竟要比自己還瘦弱幾分,但眼中卻獨有神色。
易安皺起眉頭仔細(xì)在腦海思索此人。
那人先開口說道“兄長風(fēng)行薦我來此”
易安仰頭了然,忙請著進(jìn)屋坐下。
聽完子車臨的來意,易安臉上突現(xiàn)幾分神采,未曾多想便連連點頭“此事容易,兄長隨我來”說著就拉子車臨去尋老師。
兩人并沒有一起進(jìn)去,因為易安覺得要想拜入蔣老先生門下,終究是要靠子車臨自己。
他并不知道屋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等了好久子車臨出來時傻笑著“我暫時可以留在這里了”。
易安面帶喜色,因為他知道,面前的這位同道中人絕非平庸之輩。
易安倒著茶,兩人對坐。他好久沒有這么開心了,兄長風(fēng)行交給自己的這位書生思維敏捷,與這樣一位才華橫溢之人一起研經(jīng)論典將是何等快哉!但下一刻易安卻又有一絲傷感,因為他今日就要離去。
易安突然抬起頭“你為何讀書?”
子車臨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的堅毅神色閃起“實不相瞞,為了光宗耀祖!”
易安似有一些不甘:“只是為此?”
子車臨慚愧的一笑:“天地之廣,實不敢再有它想”
易安聞后失落的又垂下頭。
良久之后他低聲說道“我要走了,子車兄多自保重。人各有志,助你一帆風(fēng)順”
“你要去哪?”
“去尋我的人生!”
臨行之際,易安將伴隨著他多年的鎮(zhèn)紙贈于子車臨,上面寫著‘學(xué)無早晚,但恐始勤終隨。’
他希望子車臨能夠找到自己未曾找到的路……
秋風(fēng)初起,倒是沒有多少寒涼,但越是這樣,等到深冬之時,寒意便會越加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