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寶釵選繡之四
這一夜到了下半夜,鳳姐兒因為前一日百般操勞,睡得極晚,倒也是幾乎難以成眠,輾轉反側,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覺得要睡了。卻看見一個人影來到床前。
鳳姐剛想開口說,有什么事情明兒再回吧,今兒實在是太晚了,我也乏了,你先行退下吧。卻不知為何,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卻是那個來人說道:“嬸嬸不認得我了么?”
鳳姐忙起身仔細打量了一番,一驚道:“這不是蓉兒媳婦么?你不在家中好好養(yǎng)病,怎么到來我這邊?”
可卿道:“多謝嬸子疼我,這病如今倒也不必再養(yǎng)了,我今夜就要回去了,臨行之前,念在咱們娘們好了一場,專程前來道個別。”
鳳姐還有些迷惑不解,仔細看這秦氏,穿著卻與平時不同,竟是一身金光閃耀的鳳冠霞帔,面色也不似先前時候那般蠟黃,而是紅潤充盈,煞是美艷動人。
“嬸子,我從何處而來,你想必也是有所聽聞的,父王兵諫不成,我便是一只無根的浮萍,在這世間,再無了什么根基可言。若言父王將我自幼托付于甄家,此番養(yǎng)育之恩,我就是下一世化作牛馬,也是報答不完的。而當今圣上雖然是我的皇叔,卻是個極為心狠手辣的人物,若是讓他知道了我尚還寄存偷生與甄府,必然對咱們家大大的不利。
也巧,我近些時日的體格越發(fā)不中用了,也正好遂了我早早離去的心愿。而嬸子若是日后有幸得以一見我們家的元春小姐,現(xiàn)如今的賢淑妃娘娘,萬望轉告,請她放心,且安享繁華,蔭蔽族人,不必愧疚。
然而嬸子可知,縱然如今滿目繁華,也需要知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早早在老家置辦一些祖墳田地,倒是最為要緊的。
此外,還有一事,關于寶玉,嬸子你可要千萬記得,那寶玉……”
秦氏這一句還沒說完,鳳姐卻聽見前門一陣云板聲傳來,接著平兒慌慌張張跑進來哭道:“奶奶奶奶,快起來呢!東府的蓉大奶奶去了!”
鳳姐心中凜然一驚,心中明白想來是那秦氏臨走之時心愿未了,專程來想她說明,而平兒的打斷,倒是讓秦氏最后關于寶玉的話都斷了,此時昔人已去,對于寶玉,她到底要有何種說辭,這世間竟然是再也不會有人知曉了。
寶玉這邊也被襲人推醒,告知東邊的秦氏剛剛去了。寶玉聽罷,低頭垂思半晌,嘆了口氣,讓襲人不必驚動其他的丫頭,只是悄聲去給他到來一杯六安茶來。
他卻是披著衣服起來,拿過一張上好的宣紙,就著豆大的燈光,書寫起什么來。只見他寫一會兒,便停筆鎖眉冥想一陣子,然后復有再寫,似乎在回憶什么。
寶玉正在憑著記謄寫下秦氏去世之后,他即將面對命運。此時情景,落筆寫下這般文字,寶玉心中無限感慨,卻一字都不得說與人聽,自然是難以舒緩心中丘壑,難過的很。
寶玉心想,前幾日幫黛玉煎藥之時,看到寶釵在秦氏稍后就會用到的欽賜官窯藥鍋中,熬制姜皮,便覺得這個表面繁華的世界,背地里實在兇險萬狀。
秦氏所患為寒癥,任是珍大老爺那邊仔細小心的人,必然在知道寶釵要用這個藥鍋之后,請教過那位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得到認可之后,才會繼續(xù)共用這一口藥鍋。
而從老郎中那邊來看,既然甄家說熬制他們的這幅湯藥之前,熬制的是姜湯,那就更好了。因為姜片素來就是以主熱驅寒職稱了。任何人聽到此處,幾乎都會覺得用這樣一個熬制過姜水的藥鍋來給秦氏熬藥,是再好不過的,老郎中并不可能經常進府,所以,他于此處也隨了眾人一般,倒也不奇怪。
可他不得已親眼看見,所以不知,所謂鮮姜氣味,并不是他們所想的完整的姜片熬制出來的,而是單單的姜皮。
所以事物,都是一表一里、屬性陰陽不同。而這姜便是姜皮是極寒之物,姜肉是極熱之物。只是一般人很少知道。
而薛寶釵所患乃是娘胎里面帶來的熱病,她要吃姜皮熬制的極寒的藥來壓制火氣,倒也沒有什么過錯。但有幾點極為可疑,一是,為何她平時一犯病便吃的冷香丸不吃了;二是,為何那邊秦氏一犯病開始吃藥,她也就開始吃起來這味藥了?
這個女子計謀的歹毒,讓寶玉不寒而栗。
寶玉將杯中的六安茶飲盡,繼續(xù)揮筆在剛寫好的宣紙上涂抹,將很多地方改了又改,似乎有很多事情難以取舍。但是有一件事倒是顯而易見,就是寶玉的眼神隨著涂抹,越來越堅定。直到寶玉將宣紙給涂抹成像是一塊堅不可摧的漆黑巖石一般,寶玉將手中毛筆一擲,回身躺下,沉沉睡去。
再說宮中,元春聽到有人傳來噩耗,說是東府那邊的蓉兒媳婦去了,家中特來稟告,老太太、大大、大爺、老爺們勸娘娘不必過于傷心。
元春都應了,等傳話的丫頭一走,不禁一收剛才的悲愁面容,展顏一笑。又讓抱琴發(fā)信給寶釵,說是下個月選繡大可高枕無憂。
再說安然停留在漩渦之外的薛家,薛姨媽聽聞噩耗之后,連聲念佛,感嘆怎么這小的年紀看,這樣好的人品,為何天妒英才,竟突然都早早去了,讓人心里可是好大不舒服。
而寶釵依舊照著燈花繡著花朵樣式,并不十分吃驚,也不悲慟,只是隱藏了嘴角的淺淺笑意,和小丫頭們閑話去了。
終于等到鳳藻宮選秀之正日子,滿八旗、蒙八旗以及寶釵所在的漢八旗,都安排很多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前來。寶釵站在其中,儀態(tài)萬千、顧盼生姿,極為出挑。
誰曾想,一天的各種的測試詢問下來,寶釵竟然沒有通過,皇帝竟然將眼光數(shù)次在她身上留戀,卻在最終的名單中,并沒有她的名字。
薛寶釵——落選了!
薛寶釵——居然——落選了??!
寶釵沒想到皇帝為了均衡八旗在**的勢力,居然對她將叛黨余孽鏟除這樣的功勞,都假裝做不理會,不知曉。
然而寶釵也是聰明人,知道賢淑妃已經出自包衣世家,若是再來一個和她身世相仿的包衣家族姐妹,多少有些偏愛太過,恐怕不能服眾。
“我是命中要嫁給帶玉的男子為妻的,圣上竟然對我毫不理睬,”寶釵恨恨的想到,“”若說帶玉的,自然不止唯有你皇帝一人,天下公子王孫,帶玉之人甚多,不可到達一人之下的地位,倒也未嘗不可!“
寶釵雖說心里如是安慰自己,到底是意難平,此番歸家之后,原先那個溫良忠厚的女子仿佛換了個人兒一般,竟然變得刻薄跋扈起來,行為之乖張霸道,令人驚異。
然而眾人皆因為秦氏去世、操辦喪事而忙亂,極少有人注意此等小事。尤其是鳳姐兒,因賈珍悲慟過度難以料理事務,那個尤氏又是一個多病且不愛攔事兒的,遂將她借去了東府,主持操辦喪事去了,自是更為忙碌,暫且不表。
此處,卻說寶玉,見東府秦氏西去,心里知道表面上只是一個族中女子去世,皇帝還倍加關照,加封龍禁尉;實際上,皇帝對甄家的帳,已經記上了一筆。
當年甄家曾經四次接駕先帝,所花費的銀錢,如同流水一般,家業(yè)甚為厚實,然后民間也是早有說法,說道是“不過拿著皇家的銀子花在皇家身上罷啦,哪里有誰有使不盡的銀錢!“
現(xiàn)如今,花費比當初倒是沒有什么削減,只是先帝仙去之后,當今的皇上對于舊朝老臣再也沒有當年的那些關照厚愛,這只出不進的日子過了多年,如今也就只剩下一個龐然軀殼,說是外強中干,最為恰如其分。
寶玉心中凄然想道:”我來此幻境游歷,并不為那風雪獄神廟之類的遭遇而來,本來愿望能將榮華富貴過得長久的。既然此時尚未到達積重難返之田地,不如我且憑著前世的零星記憶,做出一些動作,興許可以扭轉乾坤,也未可知!”
寶玉思及此處,便立馬叫襲人、晴雯他們來給他換上白色衣服,興沖沖往寧國府那一邊去了。
卻道寶玉此番意欲何為?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