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紙幻夢·三指三針

　?。ǜ魑唬@故事的最后一小段，就這樣唐突的要開始了，你看……

　　二樓桌前，書生小憩，頰靠左肘，右指輕叩…

　　眼皮漸沉，一偏了腦袋，就入夢去鳥……

　　夢中紙扇，慢慢展開，煙云水墨，涂成畫卷，烏云翻滾，遮了弦月，呼嘯風(fēng)兒，卷了雨點…

　　…就看那小道之中，草莽一群，車馬一輛，車前頭人，車上，夫婦。

　　細看那婦人，已是有了身孕，與那丈夫，原本是想前往鳳縣佛寺燒香，去祈求那母子平安，只是夫人在路途中身體不適，耽誤了行程，下人便駕車抄了小道，想走一截近路，萬萬沒曾想到啊，就被這群草莽攔路搶劫，這下已經(jīng)被團團圍住了。駕車的仆人在賊人剛剛跳出的時候就見勢不妙，棄車逃跑了，這小道之上，只剩下這一對夫婦面對強寇。

　　逃又逃不了，車內(nèi)的男子只得下車周旋，希望能逃脫此劫：

　　“各位英雄，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廢話少說，要錢要命！”賊頭上前應(yīng)話，剩下一干小弟，幾人用那兵器砸得馬車直晃，恐嚇著男人。

　　車內(nèi)婦人被這場面嚇到，受了驚，不知怎么的，動了胎氣，腹中絞痛，她忍痛爬向車頭，大聲呼喊自己丈夫，男子聽見，心急如麻，竟然忘了晃晃白刃，想沖去那車內(nèi)翻找包裹，只是那賊頭人一見，以為丈夫要去拿兵器與他們拼命，當(dāng)下直直一刀，砍向那男人雙手！

　　這一刀，斬在男子手掌指跟處，幾乎將雙手手指盡數(shù)砍斷，吃了這一刀，男子吃痛大叫，血流不止，滾在地上，抱手蜷縮，那車上婦人見狀，發(fā)瘋似大哭大喊起來！

　　賊人手下那一干小弟，見頭兒動了手，又怕婦人聲音引來救兵，就手起刀落，將那婦人送上了西天…

　　事已到此，賊頭持刀上前，就想去看看這丈夫在包裹里藏了怎樣的兵器，正巧打了一個響雷打過，雷光一閃，賊頭便看清了包裹中的東西，那，只是一封行醫(yī)用的針灸布包……

　　…這下，他呆住了，就連遮擋自己面貌的黑巾掉了下來，也渾然不知……

　　此時，倒在地上那丈夫，聽著雷響，也借由這雷光看清了頭人相貌，然而自己雙手已廢，妻子又沒了聲息，氣急攻心，突然兩眼一翻，就這么暈迷過去了……

　　那賊頭人雖然心中悔恨滔天，但眼下，大錯已經(jīng)筑成，所幸不做不休，一刀劃過那丈夫喉頭，又一刀，砍斷他一邊腳筋，就想把他同那婦人尸首一起投入河中，正欲動手，不知動了怎的心思，拿了那針灸布包，好好地壓在那男人胸口衣物中，然后才令手下扔他們下河。做完這些事，也就駕車與那一干小弟回藏身之處了。

　　或許，天見可憐，又或是那草寇賊頭心中有愧，不覺之間已手下留情，那丈夫浮在水面，順流而下，被晨起的僧人見到，居然救得了性命。雖然活命，但只是再難發(fā)聲，跛了一腳，一雙殘手，只剩三根手指了……這男人回想昨日，將仇人的樣貌深刻心底，怎賴已經(jīng)殘疾，心中無奈至極啊……他，也就只能看著那一包銀針，默默流淚……

　　好在，寺里方丈慢慢開導(dǎo)，日漸這男人終于想與人交流了，于是，靠著紙墨與方丈談?wù)勑氖拢瑤啄赀^去，期間機緣巧合，見了妻子的墓，痛哭了一番，后又得知，那伙劫道匪寇已被官兵盡數(shù)剿滅了，這也才心路漸開，才算得真正的活了起來。又得蒙方丈，撿回了自己祭祀妻子時扔掉的銀針，從此以后就用這包銀針、自己的殘軀，練習(xí)三指施針，經(jīng)過數(shù)年，慢慢扎針調(diào)理，這男子居然漸漸能自理了。

　　他，雖然受了寺里活命大恩，能自理之后便實在不愿待在寺中受人可憐了，當(dāng)下就去向方丈表明心意。方丈見這位施主主意已定，便命僧人在不遠處渡口附近先給他搭了草棚，權(quán)且住下，不時接濟一些柴米。

　　再后來，這三指殘醫(yī)，就靠著替人施針治病，勉強過日，他又心善，少有收窮人錢財，自己又更喜孩童，不收診費不說，看見那人家中辛苦，還要倒送些財物，所以一直過得清貧，要不是有寺里接濟了一些，怕是早就餓死了，這其中辛酸，難以為外人道哉……

　　又過去數(shù)年，這醫(yī)術(shù)神奇的善良殘醫(yī)，就被周邊百姓呼作“三針神醫(yī)”了，而后，又承蒙縣中劉大善人施以援手，給他修建居所，雇人照顧，這才真算活得稍稍輕松一些。

　　受人恩惠，這三針大夫自然也想向劉善人當(dāng)面道謝，可是一直未得機會，這劉善人呢，也從上門找他，那他也不便登門拜訪，就三針大夫他自己想來，許是這劉善人不圖虛名，怕與自己見面，讓彼此平添尷尬罷了。

　　白駒過隙，這三月桃花開了，又是一年驚蟄前后，聽說劉大善人又要去寺里燒香，三針大夫便又寫了書信，要請大善人過來，當(dāng)面敬他一杯茶，聊表自己謝意，書信去了半日，人倒是真的來了，只是被家人急急忙忙抬來的。

　　一知道是恩人，三針大夫也不多問，先只是查看病情，略略一診，心中大概明了，取出銀針趕緊施針救人，這幾針下去啊，就看劉善人臉色漸漸轉(zhuǎn)好了，再扎幾針，善人已能慢慢言語了。

　　再說這劉善人，是趕路時舊病復(fù)發(fā)，氣息不順，救下來之后就需要休息靜養(yǎng)一會兒，他又想同神醫(yī)兩人私下交談，就吩咐下人們先都出去，一邊看神醫(yī)為自己施針調(diào)理，一邊同他慢慢飲茶敘話。

　　劉善人與三針大夫先只是話些家常，三針神醫(yī)呢，就紙墨回答了。此時，三針大夫一邊下針，一邊打量著劉善人的身形，心中浮現(xiàn)了些許疑惑，這劉善人好似有些面熟啊，自己在哪見過呢？他一邊回憶，一邊手中針法不亂。

　　突然！天空傳來一聲旱地驚雷，只這一剎那，他三針，便把面前這人認(rèn)出來了！這劉大善人，赫然就是那日劫道賊頭！

　　一時間，三針心中那好不容易忘卻的仇恨翻涌了上來，滔天怒火，幾欲讓自己發(fā)狂！…可是心中，卻有一線清明，自己現(xiàn)在還是穿著醫(yī)袍的大夫，而他！還是躺在胡床上的病人……顫抖著手，三針大夫?qū)⒚媲斑@人身上扎下的針慢慢取出，一轉(zhuǎn)身，就進了臥室。

　　臥室之內(nèi)，就見三針大夫發(fā)抖著脫下了醫(yī)袍，直勾勾看著自己平日參拜藥王菩薩像，發(fā)了呆……

　　…良久，三針?biāo)K究還是動了，點上一炷香，朝神龕拜了拜，將自己平日所用的銀針一根根插回原處，細細收好，再用手掌合上，把它就壓在藥王像前，取來紅布，給菩薩蓋上了。

　　做完這些，三針就去廚房，要拿那柴刀，與妻兒報仇了……

　　提了柴刀，三針心中卻知道，自己跛腳三指，不可能是那“劉善人”的對手，但此時，只求拼殺到死罷了…

　　三針徑直來到劉善人跟前，堪堪握住那刀，一指胡床上自己的仇人，圓眼怒目，一雙眼睛瞪得出血！

　　“還我妻兒命來！”

　　三針自然是早已失聲的，但，此時，此地，兩人，心中都已經(jīng)聽到了！

　　接下來，三針跛腳上前，一刀砍向仇人，不知是何原因，那“劉善人”只是靜躺胡床之上，不去掙扎躲閃，也不睜眼反抗，就這樣仍由三針在身上胡亂揮砍。

　　三針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此時為妻兒報仇的念頭壓倒了一切，哪里肯就此住手？于是三針砍了一刀，又是一刀，一刀一刀看著胡床上的仇人鮮血四溢，可笑三針那手，哪里能握得緊柴刀？幾次沾血打滑，連自己都一并劃傷脫手了，他又跛著那腳去撿回來，心中妻兒仇恨，今日！就只要這賊人抵命！

　　不知，是劉善人的血，先流盡了，還是三針實在是脫了力，屋內(nèi)的瘋狂一切回歸了平靜……那沾血的柴刀，早已脫手飛出，掉在哪兒了？就見著此時神情呆滯的三針，直直看著胡床上那仇人的尸首，周圍一片狼藉，而他心中翻涌而起的，不知是何種滋味……

　　…下一刻，三針哭了，在去看他，他又笑了，哭著并笑著，壓在他心中多年以來的仇恨、憤怒，還有此時心生的悔恨和解脫，讓三針?biāo)匐y自已，一聲聲從喉頭發(fā)出的嘶啞怪叫，這就是三針?biāo)诖罂薮笮α恕?p>　　那些原先在院外的仆人，聽見驚雷，紛紛出院查看，最后見到?jīng)]事又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湊湊熱鬧，此時方才聽見這三針大夫發(fā)出的怪響，忙入內(nèi)查看，只看一眼，來人就被嚇得失了魂。

　　但見胡床之上，劉善人早已血流成河，恐怕此時，已經(jīng)流干流盡了，而一身是血的三針神醫(yī)，在床前大哭大笑。這場景，好生詭異啊，圍觀眾人一時之間，竟沒有一人敢上前查看。眾人之中有著還算明白的人，趕緊跑去報官，其他人只把院子重重圍住，看那房中神醫(yī)發(fā)瘋，議論紛紛。

　　有人猜測道：“不會是…剛剛那聲旱雷…驚了山中鬼魅，附體神醫(yī)殺了劉善人吧？”

　　就順著這話，什么樣的流言都出來了，又有人趕緊提醒，佛寺就在不遠，快請方丈來看看，這馬上就有人乘船往寺里通報去了。

　　這邊官差接到報案，一聽這樣的案情，嚇得快馬加鞭，直奔三針小院，沖進院內(nèi)，便將所有閑雜人等趕出院外，把住門戶，不許入內(nèi)。

　　一干人再去查看現(xiàn)場，又分了人先拷走失魂落魄的三針去往縣衙。仵作前來驗尸，發(fā)現(xiàn)劉善人傷口奇怪，只是暗自稱奇。

　　轉(zhuǎn)看縣衙，那公堂之上，縣太爺升堂問案，知道三針大夫他不能言語，就命人拿來紙墨，讓三針紙上回話。

　　沒等老爺發(fā)問，就見三針大夫他在紙上寫了五個大字：

　　“認(rèn)罪，求速死?！?p>　　縣太爺這邊還在聽師爺講案情，就看堂下犯人已經(jīng)認(rèn)罪，做官多年，從未見過，當(dāng)然覺得奇怪，可是犯人都已招供，自己心中稱奇也就無濟于事了……

　　正欲拍下驚堂木，就此判決，發(fā)現(xiàn)有人氣喘呼呼闖了公堂，大呼“老爺慢些，有內(nèi)情來報?。　倍ňσ豢?，是本縣佛寺方丈，心中就明白這件案子恐怕還有內(nèi)情，草草見禮，便依了方丈法旨，暫且休庭，要去后堂議事去了……

　　演繹故事的文墨已盡，再看扇面，頓時化作一團灰黑煙氣，不斷輾轉(zhuǎn)盤旋……

　　諸位恐怕已心中明了，這是到了休息的時間，這墨這扇，需要稍稍休息，才能再敘悲歡了……

　　…那就讓書生，轉(zhuǎn)場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