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曾相識的場景……
“報~~~~~!老爺!夫人!鄭家的海賊過鎮(zhèn)江了,這江寧怕是守不住了!”
“??!”“這……這…這青天又不佑?。 ?p> “去去!再去探來!”
“喳!”
“老爺!再拿個主意吧!”
“再?主意?”
這楊老爺的眼滴溜溜一轉,計上心來,當即召集了全部官兵,就在這校軍場長上大聲演講,穩(wěn)定軍心。
“各位!我們是朝廷公差,國家棟梁,今番遇此國難,我們當與防區(qū)共存亡,如若被攻破,我當率先以身殉職!”
“哦!~~~”
看著堂下集合起來的防軍士氣高漲,誓死要把這防區(qū)穩(wěn)穩(wěn)守住,這楊大人也就放了心,交代下去早做準備,他自己,也要去做一些“準備”了……
這天夜晚,楊大人秘密召見了一名主管押運的官吏。
“我聽說,這上面有一批東西要運去巫山?”
“是!這一次是用于勞軍以及……”
“啊,這個細微就不用報來了,老爺我既然問你,肯定是查過的?!?p> “是,老爺的那兩成小的已經送到府上去了……”
“咳……也不是這個……”
“那老爺您是……?”
“哦,本官知道此次勞軍物資重大,要加派人手親自押運,另有夫人要隨同前去一覽夷地風光,過關的時候可能與通關文書上寫的人數有所差別,這沒問題吧?”
“……”
“怎么?可有為難之處,與本官說來!”
“…大人,這通關文書只要肯花銀子…并無多大問題……只是……只是……”
“哦?只是銀錢問題?那你就不用擔心了!對了,我們這一行人自己會另租一船,到時候就跟在你們后面?!?p> “…大人…?”
“還有何事?……哦……至于過關用的費用嘛,本官是會提前給你送去的!那就先說個數來!”
官吏本想詢問大人走了,那防務要怎么辦,可是一聽楊大人這話,心思就全部飛到那些白閃閃的東西身上去了。他在心里合計了一會兒,用手比了一個數,小心翼翼地看著身前的楊大人。
“這么多?”
楊大人心中只是焦急逃離,就顧不得這許多了,咬咬牙,應承了下來。
“去辦吧!三天后啟程!”
官吏喜笑顏開地退下去了,這一下,他才不會去管什么原本定下的日子,現在,一切都是錢大人說了算……
楊大人問得了打通關節(jié)的費用,明知道那下人是借機敲他一筆,可是現在已經無法去計較了。當即返回后堂,叫來幾個心腹去做逃離的準備。
“你們幾位,也算是老爺我的左膀右臂了,這海賊的事我也不糊弄大家,本官認為,只要他打過來,我們是決計守不住的。先不說到時候逃不逃得了,就算僥幸能夠逃出升天,這朝廷也不會放過我們。”
“那……大人的意思是……”
“如今,莫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p> “大人?不是小的多嘴,可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又能……”
“這你不用擔心,本官已經打通了關節(jié),我們只要遠離中原,去到那西南邊,不就讓‘他’鞭長莫及了嗎?”
“西南?那可是平西王的地兒……不也一樣……”
“唉!我只要你們先隨同押運人馬送我們遠離中原,到了合適的地方,再請各位自便!”
“……”
“那就,各自下去準備吧,我們三日后出發(fā)?!?p> “……是……”
一等這些心腹們下去,這楊大人就交代起自家的婆娘來。
“夫人,趕緊將我們的家宅田產一并處理了,記住,只要現銀!”
看著自己的夫人也下去準備了,楊大人才長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唉…別怪本官貪生怕死…”他頓了一下,為自己這臨陣脫逃的行為找起了借口:“…這才是人之常情……”
如期,楊大人這一行人在押運官吏的掩護下,順著水路逆流而上,只到了巫山前的一個渡口,楊大人便按定下的計劃下了船,囑咐自己的心腹去跟隨押運,等他們交完差事,就可以各自逃出升天了。他自己就在這轉了陸路,一路自始縣、施州、恩縣,最后到了這鳳縣,路上聽說不遠的地方有一東晉摩崖石佛,便前去參拜求了平安。再自此沿著北岸官道一路行進,看到了路旁的一個小驛站,已是一身便裝的楊大人就上去打聽消息。
“官爺!最近有沒有大事?。课沂钦f官面兒上的!”
楊大人久經官場,當然深知這其中竅門,一錠十兩的紋銀藏在袖子里,直接朝著驛官手上遞了過去。驛官接到手,暗暗一掂量,馬上就換了嘴臉,請坐奉茶不在話下。也不怪他被這十兩紋銀就收買了,只是這會兒楊老爺還不知道,腳下這條官道,每個月的維護費用還不到一兩半銀錢。
“楊老爺,我這有禮了!您兒來我們這窮垰垰(窮旮旯)來做么子大事???”
“聽說你們這茶葉不錯,我想組織一支商隊,先來考察一下。”
“哎喲,那楊老爺走過了!前面恩縣才是出好茶葉的地方,那還是有些名氣的,喝起來有點像板栗香哦~!”
“哦?那就不枉我此行了?!?p> “那是……那是……”
“敢問這位官爺,此地叫什么?”
“你說這哈???大地叫鳳縣,小地兒嘛……那邊是佛山,這頭是攔馬山,我們村子就在那下頭!”
“哦?村子就在不遠處?”
“那是撒,離河近,離路也近嘛!”
“……官爺,我想和你打個商量……”
“說嘛!楊老爺這么大氣,有事都好說撒!”
“我想在你們村租用一間獨院,好留下來準備商隊的事情。”
“喲?楊老爺是準備在我們這里先搞個點啊?那得成!”“我看我們屋里就不錯,屋子大,院子也不??!”
“那官爺……你自己呢?”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撒,我?guī)咸每腿ノ叶青牵ǘ敔敚┪堇锬情g空房??!”
“那就有勞了……”
“不緊事,不緊事(不是大事)!那我們走嘛,把你人都喊起,現在我就引你去?!?p> 找對了人,這楊老爺就在驛官的操辦下,住進了他家的房子,表面上是為自己的商隊做準備,實際上一直再有意無意地打探外邊的消息,如若發(fā)現不對,楊老爺就準備由此入川了……
就這樣,雖然他提心吊膽的生活著,但卻在一來二去之下,漸漸和驛官一家熟悉了起來。驛官得了不少好處,雖然有所察覺,但是卻不去說破這些事實,只讓楊老爺安心住下。
這一住,就是三年,三年之后,當年的楊大人現在的楊老爺,終于,等來了他想要的消息,新皇帝登基,大赦天下。
得到這個消息之后,楊老爺知道,這是去是留,到了做決定的時候了。
帶來的老仆先發(fā)問了:“老爺,我們還回去嗎?”
“……算了吧……”“你看這地方,雖然窮苦,但比那整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膽的腌臜之地,不是要好上很多?”
“…也好…那,就請老爺做個長久得打算吧,小公子也漸漸長大了……”
楊老爺現在唯一的牽掛,也就是自己這個小畜生了,調皮得要命,可卻讓他生不了太大的氣來。
“…唉…是啊,是應該做個長久的打算了……”
“……我也有些疑惑了……去問問田家老爺子吧……”
提心吊膽的三年多,楊老爺結識了村中的大大小小、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想到這驛官的老父親,就是這是村里話事的。于是,楊老爺帶了些禮物,登門前去拜訪。
人未見,聲先到,院子外,楊老爺就喊了起來:
“田家老爺子!我來看你了!”
“哎喲哎喲,楊老爺客氣了,客氣啰!都這么熟了,還帶什么東西過來嘛!”
“不不不,這禮數還是要盡到的,何況今天楊某還是登門求教,這心意更是少不得的!”
“哈哈哈,楊老爺見多識廣,還有什么需要找我老頭子商量的?……那我也就不推辭了,楊老爺請說吧!”
楊老爺把帶來的東西遞給那小孫女收好,坐在了老爺子身邊的木椅上,客氣了一下,說明了來意:
“楊某來此也兩、三年了,如今新圣上登基,以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我已經有些喜歡上了這田園風光,又看村子近水近路,便想在此做個長久的打算……”
“哦?楊老爺要定居在我們這小村子里?”
“正是!”
“那也不難,只是有些事情頗費時間。”
“老爺子請講,楊某洗耳恭聽?!?p> 老爺子示意不急,向孫女招手,示意她把煙袋鍋子拿過來,趁著孫女去屋里裝煙袋鍋子的時間,又問楊老爺要不要一起來一口?
“不了不了,您老人家自便就好?!?p> 這老爺子抽的土煙都是自己晾曬的,那勁道并非一般人能夠享用,楊老爺試過一次,被嗆得連連咳嗽,就此斷了這個念想。
田家老爺子接過煙袋,開始吞云吐霧,笑盈盈地看著楊老爺:
“還是學著抽兩口的好,這東西?。〔粌H提神,而且可以驅蟲,驅長蟲(蛇)!”
楊老爺也不搭話,耐心等著老爺子開口,等到老爺子兩口一抽,精神上來了,他就開始說起正事來:
“這頭等大事嘛……當然是屋子!”
“對!楊某剛剛也正在考慮這個!”
“我們這,不比楊老爺原先的地方,修一棟屋子恐怕要久上很多哦!”
“哦?愿聞其詳。”
“是這樣的,我們這修房子可是大事,木匠、泥瓦匠倒是有,但都不成隊伍。何況沒有現成的木料,從上山選料開始,到新屋落成,可長可短,短的不需數月,這長的嘛……嘿嘿!”
“為何?這短的怎么說,這長的又怎說?”
“短的用竹木,屋子不大的話也就三、五個月,但是不經用,需要經常修修補補,再也有上等竹木造的,依山取勢,多是半山腰建的吊腳樓,還有木骨黃泥墻的,封土青石墻的,這都是……”
“老爺子,容楊某打斷,我想問,可有能管得后世長遠的?”
“有有!不過這種的要建造起來,那可需要些年月哦……楊老爺可等得起嗎?”
“楊某就是為了求個長遠,才逃到……”
話已出口,楊老爺自覺失言,愣住了,去看田老爺子,他卻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老爺子抽了口煙,平淡地說道:“官范人家,犯了事逃過來的吧?拖家?guī)Э诘?,這么久了,大家也都隱隱約約看出來一些,嘴上不說罷了……”
楊老爺拱手告饒,希望老爺子把話題轉回剛剛的事兒上去,老爺子也就不再多說,開始接著前面的話題說了起來:
“…不說你以前的事兒了,單說這房子的事兒?!薄皸罾蠣?,你既然要想求個長久,那首先就要選好棟梁。我們這萬千大山,只要你供得起飯菜,這好木頭隨便你挑……”
“飯菜?”
“哦,楊老爺有所不知了,我們這,沒有專門以造房為生的……嗯…也不對,這好比是有將軍沒有兵,木匠有,但是都是掌墨安排事兒的大師傅,下面的人手就沒有那么會事(專業(yè)),也沒有足了?!?p> “哦?那我看您家的房子……”
“這也是我要和楊老爺你說的,我們這,起房子的人手要靠農閑的村人,還有過往的力巴等等,反正是只給飯吃,叫做‘打白工’。這當然是人多多做,人少少做,雖然只是耗些糧食,但這速度嘛……”老爺子停了話,先在腳底磕了磕煙灰,這才繼續(xù)說道:“那就比不得楊老爺來的地方啰……”
“這倒也沒關系,楊某如今一身輕,可以親自監(jiān)督操辦。”
“楊老爺親自督辦是不錯,但是,這耗時日久,人員又流散……我就這么說吧!楊老爺可懂選地兒看風水?”
“……這……楊某不懂……”
“那可懂上山竄林、選取梁木?”
“……不懂……”
“那可懂……”
楊老爺揮手示意夠了,已經理解了老爺子的意思。
“楊某不懂,可是老爺子卻懂,所以,楊某全托老爺子主事了!”
“哈哈哈,那老頭子也就不推辭了,你只管放心,只要時時接濟糧食、偶爾出些銀錢就行。”
“那是自然,那就有勞老爺子了!”
“嗯……”
老爺子看著拜謝的楊老爺,突然變得嚴肅了一些,出言再多問了一句:“楊老爺?”
“楊某在!”
“老頭子我再問你一句……你的房子,要管多久?”
楊老爺看著老爺子,只覺得這老人的雙眼中有一線神采,那是一種包含了期望與決心的光芒。
楊老爺打定主意,再深深一拜,嘴中說道:
“為子孫后代計,楊某把這大事,就全權托付于老先生了!”
老爺子放了煙桿,趕緊上來扶起楊老爺。
此后,老爺子帶了幾個村里的年輕人,開始在進山去找合適的木材,不多久,老爺子回來之后,就非要拉著楊老爺一同上山一趟,說是楊家的房子起了一半了!
“???這么快?”
“明天你跟我老頭子轉一圈回來就知道了?!?p> 于是,第二天一早,老爺子就領著幾個年輕人在前柴刀開路,楊老爺就在后緊追著。老爺子一邊走一邊抽他那大竹煙桿,這一路上果然不見有蟲蛇驚擾。這一行人漸漸往深山去了一些,只走到感覺有些肚餓的時候,便到了目的地。
“你看!”
他順著老爺子指去的地方,前面是四五顆蒼翠的大樹,筆直而粗壯。老爺子對他解釋著:
“這屋子最重要的,莫非一根梁木,幾根柱頭,有了這幾棵大樹,你這屋子不就起了一半嗎?”
“對對對,是是是!”
楊老爺看著哈哈大笑的老爺子,由心地表示贊同。
“那從明個兒起,你找個風水先生去把地看好,至于這些樹怎么過去嘛……那就是老頭子的事兒啰!”
“有勞有勞!有勞老爺子了!”
“哈哈哈,那是自然!不瞞你說,這樣好的樹材我老頭子一生也沒能碰上幾次,居然就在這一次碰上這么多,也注定你這屋子要傳得長久??!”
“全靠老爺子福德!楊某擺宴!一定要擺!”
“唉!不急不急!等老頭子把這弄回去再說,還要請人挖窖,這木材砍下來,還需要幾年的時間來陰干它才能使用呢!”
“?。繋啄??”
“那是當然,要想管數百年,這一步絕不可少,剛剛砍下來的木料水汽太重,直接上不是變形就是生蟲,用這樣的木料,不多時房子就會出問題?!?p> “哦?這楊某還是第一次知道……”
“楊老爺不是做活路的人,不知道自然不奇怪,可我老頭子既然答應你給你楊家修一棟管得長久的屋子,那就絕不會糊弄你!”
“多謝老爺子直言不諱!”
“那……我們歇息一會兒就回去吧?!?p> “老爺子費神!”
幾人拿出水袋竹筒,就地喝水吃些干糧,楊老爺卻一直喜滋滋地圍著這幾棵樹,一邊走一邊仔細查看。
這幾棵樹高聳入云,散發(fā)著蓬勃生機,葉子橢圓,兩端漸尖,那葉片頭上,又多出一截葉尖兒,葉面上翠綠光滑,葉背上生著些柔和的灰白細毛,每一枝剛剛抽出來的新芽,卻是朝天生長的火紅。
楊老爺越看越喜歡,上去試著抱了一下其中最粗壯的,兩手合不上,看來一人是無法抱下了。老爺子也看著有趣,走過去和楊老爺搭話:
“怎么?這就心急了?”
“老爺子,楊某看見這樹,確實……有些心急了……”
“心急,也要等它們陰干才能用??!”
“……老爺子,楊某無禮,這…不能用些法子讓它干得更快嗎?”
“有是有……”
老爺子在附近找了塊石頭,就地坐下,也招手讓楊老爺也過去坐下說話:
“…這木材要弄干,分三等?!?p> “哦?哪三等?”
“這最次的是曬干,這要天公作美,外面看上去是行了,但其實是留下了暗傷。”
“嗯?!?p> “中間那一等是起窯,把木頭搞進去烘干,這個最快,但我們這地方搞不起來,你們中原大多數的木料都是這樣搞滴,不好不壞,只是個中等。”
“哦?原來是這樣……”
“這最后的,就老頭子說的陰干,起個窖,要通風、避水,讓它自然的干燥下來,當然,可以撒點石灰粉,既防潮又干得快一些。”老爺子想了一想,繼續(xù)說道:“老頭子我也知道一種把木頭扔進深水里浸泡多年的方法……”他又看了一眼楊老爺,說著:“一個是你等不起,二個我們這里也沒得條件這樣去做……但只要是你按照老頭子說的,我保你這房子一千年不走樣!”
“哈哈,一千年啊……”楊老爺笑著,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這些選定的樹木,帶著些失落的語氣說著:“……真能管千年就好了……”
老爺子拍了拍楊老爺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放心,只要每一步都做到位,老頭子的話,定然不假……”
這天,老爺子和楊老爺下了山,就各自開始去準備,三個月之后,在老爺子的帶領下,就在這發(fā)現梁木的山腳下起了窖,把砍回來的木頭墊高,隔了地放進去,然后又在四周灑上了石灰,磚石壘斷出入口,放心地離去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四年?還是五年?這楊家的小少爺都在縣里的私塾上了幾年學之后,有一天,田老爺子來找他,說是應該差不多了。帶上一同去窖里查看,這起窖一看,才發(fā)現了不對。
不知道何時,有一根木料滾落了下來,沒有做到完全離地,一頭還正好貼在了地上的排水溝里。他看著眉頭緊鎖的田老爺子,只嘆了口氣,無奈地說:
“唉……天意如此,就這么用吧……”
于是,田老爺子便帶著人開始加工木料,只是刨開樹皮,大家就聞到一股芬香撲鼻。楊老爺覺得奇怪,就上前去問:
“老爺子?這是什么木頭?怎么還有香味的?”
“哎~!這可是好木料,一等一的好木頭??!你的后人,會好好感謝我的!”
老爺子不愿說,楊老爺也不去強問,只是感謝過,就去按照老爺子的要求去準備其他東西了。
正如老爺子所說的,這地的修房的主力是“打白工”的人,全聽著掌墨師傅指揮出一把子力氣,也就沒辦法追求更精細的東西了。而且人來人往,每次又難有個固定的時間,碰到上梁立柱這樣的非得人齊的時候,就只能一等再等,所以這房子耗時日久……
久到那“官道旁,小村里,建屋的楊家有飯吃”的消息隨著過往的路人帶了出去,這才引來不少閑余的勞力,等到楊家小少爺訂了婚的時候,這房子才算真正修完。
完工的那天,村里額外的熱鬧,楊老爺看著面前樸素的房子,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老爺子故作神秘的態(tài)度,還有這木料的加工時的種種特別之處,只讓他覺得,這些木料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管它呢,能保我楊家流芳百年即可,再往后的事,那就‘自有后人?!恕?p> “……楊大人?”
這一聲多年未再聽過的稱呼,卻在這喜慶的時刻讓他心膽俱顫。
楊老爺循聲看去,確是自己不太記得的面孔。
“你是……”
“下官……哦…學生姓李,曾在大人手下做過文書……”
“楊某……早就不在朝中為官了……這‘大人’二字就不要再提了……”
“哦……這是楊老爺的新府?怎么和這村人的房子差不了多少?。俊?p> “楊某打算在這扎根了,當然要融入這村人之中。”
“是這樣啊……楊老爺雅趣…雅趣得很啊……”
這位曾經的文書雖然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在想:
“你當日未戰(zhàn)先逃,棄官離去,反而跑到這里“雅趣”起來了?雖吾皇仁慈,赦免了你的瀆職之罪,我也要想辦法作弄你一番!”
他正在考慮,這楊老爺反而自己遞上了機會。
“你既是文書,想必書法了得,我這新居之喜,還請你為我寫個匾額。楊某,這里先有禮了!”
“不敢不敢,既然是‘楊大人’有求于我,學生自當效力。”
這文書似乎一瞬間就想好,出言去套那楊老爺:“那就寫‘百世流芳’如何?”
“好好好!”
文書等他備好筆墨,上去一揮而就,轉身問過楊老爺:“這村中可有好木匠?”
“有有有!我這房子就是他主持修建的!”
“哦……”文書思考了一下,在去回話:“既是這樣,學生我這就去找他,請他刻字雕花,再漆上真金,做成之后再送與‘楊大人’!”
“不敢不敢!”
“要的要的”
兩人你推我讓,最后文書還是去了田老爺子的家,托付這位老人家要細心雕刻。
“送給楊老爺的?那好!老頭子我盡快完成。”
“老爺子,我寫的字你可不要改動,一改可就失去其中意味了!”
“不會不會,老頭子識字不多,哪里會自作主張去改您的字呢?都是依樣畫葫蘆,一點也不會變的!”
“那就好,那就好……”
文書笑了,他一介書生,也拿這曾經的楊大人毫無辦法,只是這塊動了些手腳的“百世流芳”,看樣子,要掛去那楊老爺的中堂了……
“百年、千年之后,仍你是皇帝老兒也好、平頭百姓也罷,本再無關系了,可是書生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但愿這時過境遷之后,還有人能看懂這些小小的文字機巧吧……”
“……你說對嘛?”
([點頭])
“你點頭做啥?”
“我沒點頭啊?我看你怎么在地板上瞇起滴哦?”
我一看門前摸不著頭腦的楊師傅,突然發(fā)現,我……好像……回來了?……我離開過嗎?
“哦,楊師傅?。亢冢▏槪┪乙惶?!”
“我黑你?你還把我黑一跳哦!坐到地上瞇起,突然就站起來了!”
“呵,我想點事兒,有點走神,沒注意?!?p> “你都待里面七八個小時了,中飯也不去吃,看出來么子了?”
“待這么久了???我個人(自己)都沒記覺(注意)得……”
“就是撒,你住市里的吧?還不準備回去?”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四點了,這時間,快得就像被偷走了一樣……
“是要回去了,您兒們呢?就是這里的人還是……?”
“啊喲,你沒聽出來???我們湘西滴!陳老板專門搞我們過來做木工活路的滴,都是住在這里面滴,都在那鼓樓后面的工棚里!”
“哦……口音是有點不同,基本都差不多嘛……那您兒們也快要吃飯了吧?”
“是撒,來喊你下去滴,你個人迷到里頭了哦?不喊你都不曉得動了!”
“那走嘛,我也是確實餓了……下去等車回去了……”
“走走,你看了這么久,肯定還是有點收獲的撒?我看你前面說得一套一套滴,還有哈新玩意兒講不得?”
我看了一眼小凳子上的紙筆,默默把它們收好,走出房間,自信滿滿地著楊師傅說道:
“那還真是看出來有些不同滴!”
“我們一邊走一邊說撒!這路,還不短呢!”
“哈哈哈……”
這一路,我便將這刪節(jié)版的故事同楊師傅說了,他也教了我很多關于金絲楠木的知識。等我們走下山,過了河,到了岔路口的時候,楊師傅便對我說:
“你要往這邊走,我要回那邊工棚,去沖個澡再去吃飯?!蝗晃兜罌_得很?!?p> “那沒得事,我陪您兒走一截,我再從鼓樓前面的梯子下去?!?p> “那行,我們再扯會兒白……”
就這樣,我們又同行了一小段路,直走到能看見工棚的地方,楊師傅卻突然問我:
“你說的老楊家那些事,你是怎么清楚的吔?”
“不是您兒跟我提了一句嗎?”
“我沒說!我記得清清楚楚,那家人只說是以前祖上是個官兒么子滴?其他一句沒得!”
“……是嗎?”
我緊張地把兜里的那紙草稿捏了捏,看見楊師傅一臉復雜地看著我。
“這都是我寫的故事撒,瞎扯滴……”
“……是不……?”
這地已經是鼓樓下了,我便借口去看看鼓樓,一溜煙兒從楊師傅面前跑開了。
剛剛那路是從鼓樓后方繞上來的,我這一跑就跑去了鼓樓的正面,這鼓樓是靠山面水修建的,前方視野一覽無遺,尤其是對面的楊家老宅,如果是擺陣的話,這就是遙相對望的兩個陣眼了……
然而,就在我打量著對面那楊家老宅的時候,卻發(fā)現對面也有一個小屁孩正在往我這望著。
“……那,是不是我剛剛一來的時候,在庫房里嚇我一跳的小鬼?……他不是那邊坡上的么?……跑得真遠呢……”
“也不對,這才多遠?我小時候不也是經常漫山遍野的跑么……”
仔細看那對面小鬼挎著的B臉,很顯然也是一臉看我很不爽的樣子。
“臭小子,也就隔著這么遠,你才敢對我擺臉色罷了!”
我對著他揮了揮拳頭,卻看見下面那輛熟悉的商務車開過了橋面,我只得拿起電話,一邊告訴我在橋上等他們,一邊往鼓樓下去的梯道走著。
于是,我再也看不見,與對面那小鬼對望的不再是我,反而是不知何時就站在鼓樓那圈保坎上的小書生……
慢慢的,我已走出去太遠,小書生的身影也就這樣開始模糊了,在他消失之前,把那扇子一打在左手虎口上,收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