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大夫?!鼻啬教嶂男慕K于放下,恭敬道謝。
“不必客氣,拿藥去吧?!崩洗蠓蜃詈髧诟懒艘痪?,“近期傷口莫要沾水,切記切記?!?p> 剛從池子里出來不久的秦慕一陣心虛,連聲應道:“一定一定?!?p> 回春堂的負責包扎敷藥的小藥童長得玲瓏精致,頭上扎著兩個小揪揪,跟個小道童一樣,惹得秦慕一陣恍惚,仿若回到了在亭華山的歲月,戳了戳那其中一個小包,贊了一句:“真可愛?!?p> 小藥童羞澀地笑了一下,大約沒見過如此明目張膽的調(diào)戲。
“阿姐,我疼?!眹罌龊鋈怀雎?。
“馬上就不疼了,乖?!鼻啬搅ⅠR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詢問小藥童,“這藥敷上去會不會很疼???”
“不會,里面加了甘草,很清涼?!毙∷幫敿幢惆阉幐酁閲罌龇笊希鹣滤_上的布條時嘴里還在不停地絮叨,“這是誰給包扎的?亂七八糟,一竅不通,分明就是隨便亂纏的,跟裹粽子一般,險些將傷口勒得更嚴重,簡直離譜?!?p> 秦慕又是一陣心虛,撇開頭,眼珠子亂轉(zhuǎn),胡亂打量著回春堂內(nèi)的物什,不敢去看自己慘不忍睹的包扎手法。
“我覺得很好?!眹罌鲂趴诖蹬?,沒有任何原則。
“你的腳被布條勒成這樣,青一圈紫一圈的,你還覺得好?”藥童覺得不可思議。
“我說很好就是很好?!眹罌龀读顺肚啬降囊滦?,討好道,“阿姐,我們能離開了嗎?”
秦慕問那藥童:“請問藥敷好了嗎?”
“好了?!彼幫X得嚴涼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至于為此甩臉子,聽到發(fā)問還是淡淡地應了一句。
“這是診金和藥費?!鼻啬侥贸鋈齼摄y子遞給藥童,而后便扶著嚴涼離開了回春堂。
“怪人?!彼幫瘬u頭不解,低聲呢喃了一句便將地上的布條收拾到后院去了。
秦慕帶著嚴涼去跟那位指點她的老大娘道了謝,順帶詢問了城里最有名的酒樓在哪兒,而后便直奔那兒去了。
“阿涼,我們吃大餐去咯?!鼻啬椒鲋鴩罌觯瑵M臉憧憬。
“好?!眹罌雠d致并不是太高,弱弱地應了一聲。
沒心沒肺的秦慕?jīng)]注意少年情緒變化,只趕著去填自個兒的五臟廟,瞥見一旁隨行的黑貓,痛快道:“小黑,你辛苦了。若不是有你帶路,我們怕是不能這么快找到禮樂鎮(zhèn),等會兒給你點一大條糖醋魚,好好犒勞犒勞你?!?p> “喵——”被惦記著的黑貓叫聲愉悅,尾音悠揚,豎在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很是恣意。
這鎮(zhèn)子里的小二極為客套,并沒有看人下菜碟,沒有因著秦慕和嚴涼簡樸的衣著便看輕他們,相反,很是熱情。
酒樓的菜肴很對秦慕的胃口,她吃得津津有味,尤為愜意。
可嚴涼卻有些食不知味,不停地用筷子戳著碗里的飯粒。
秦慕吃著吃著,終于發(fā)現(xiàn)了少年的不對勁,困惑地問:“阿涼,這飯菜你不喜歡嗎?”
嚴涼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把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阿姐,你喜歡那樣嗎?”
“什么樣?”秦慕嘴里鼓鼓囊囊的,有些不明所以。
“回春堂藥童那樣的?!眹罌霰葎澲?,語氣有些焦急。
“喜歡啊,多可愛?!鼻啬近c點頭,毫不猶豫地回答。
“真的?”嚴涼反復確認,神色糾結(jié),一副為難的模樣。
“小黑,你夠吃了嗎?還要不要再來一條?”秦慕看黑貓解決了一整條魚,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爪子,關切地詢問,聽少年問了什么,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隨意回應道,“真的?!?p> 聞言,嚴涼似乎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擰起眉頭,仿若十分糾結(jié),低頭蔫蔫地扒飯。
“阿涼,這豬肝湯你多喝一些,失了那么多血,定要好好補補?!鼻啬娇瓷倌曛恢莱燥?,給他添了一碗湯。
“多謝阿姐?!眹罌龆似鹜朊凸嗔艘豢?,喝得太快,冷不防被嗆著了,咳得昏天暗地。
“慢些?!鼻啬矫p拍少年后輩,替他順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嘀咕道,“真是個孩子。”
嚴涼終于緩過來,一張小臉臊得通紅,而后再不敢急促喝湯,便開始小口小口地抿著喝。
這個鎮(zhèn)子給人賓至如歸的感覺,二人決定在這兒住宿一晚,好好逛逛。
晚上換藥時,想起嚴涼先前說過他血有奇效的事,秦慕感慨道:“你這血還真是損己利人。別人若是受傷了,取一點你的血便可不藥而愈,而你自己受傷卻要好久才能愈合。”
嚴涼一擼衣袖,露出胳膊,慷慨道:“阿姐若是需要,盡管取,多少都可以,哪怕將我所有的血給你都行?!?p> “傻子,沒了血,你不就活不成了嗎?”秦慕覺得少年傻里傻氣的,搖頭失笑,忽然想到什么,正色道,“阿涼,關于你的血能起死回生這件事,除了我,你還同誰說過沒有?”
“沒有,我只告訴過阿姐你?!眹罌鲆荒槆烂C地否認。
“那便好?!鼻啬绞媪艘豢跉?,諄諄教導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今后切莫泄露這個秘密?!?p> “好,我記住了?!眹罌龉怨渣c頭。
“壞了!”秦慕一拍腦門,神色忽然變得惶急。
“怎么了?”嚴涼被嚇了一跳,急慌慌地問。
“我給你包扎傷口的那布條落在回春堂了?!鼻啬秸f著便急急忙忙地往外跑,“我去拿回來?!?p> “阿姐——”嚴涼根本來不及攔住二話不說就往外沖的人。
然而,秦慕?jīng)]能跑出去多遠,只因一行人擋在了酒樓門口,為首那人一見她便驚喜叫道:“找到了?!?p> 門外的人似潮水般呼啦啦涌進來,神情激動,仿佛看到了珍奇異寶一般。
最前面的正是指路的那位老大娘,步伐矯健,笑容殷切,還有回春堂的藥童和年邁的老大夫。
老人家年紀這般大,腿腳卻十分利索,幾步路走得虎虎生風,倒像個練家子。
看著這群人狂熱的眼神,秦慕心里咯噔一聲,直覺不好,趕忙退回房中,一把關上了房門。
此時她的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第一次遇見嚴涼的場景,那么丑惡,那么血腥,那么殘忍,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那時的嚴涼不小心被發(fā)現(xiàn)身懷寶血的事實,被一群人困住,表面為他提供優(yōu)渥富足的生活,實際上卻日以繼夜地攫取他的血液,他腳下的銅盆滴答之聲從不曾停歇,胳膊上遍布傷口,新傷舊傷交錯斑駁。
而少年為數(shù)不多的血液,被那些衣冠禽獸冠以冠冕堂皇的用途,美其名曰治病救人,其實都被用來當作強身健體的養(yǎng)料,取代了酒水的地位,成為時新的飲品,還有一些被存在美麗的琉璃瓶中以備不時之需。
她見到少年時,十三歲的他臉色慘敗,眼神麻木,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卻像個木偶人,沒有半點鮮活氣。
秦慕記得十分清楚,當時奪取鮮血的那些人瘋狂的神色同方才大堂的如出一轍。
“阿姐,誰來了?”嚴涼撐著桌子站起來,眼中滿是疑惑。
“阿涼,我覺得你的秘密可能被發(fā)現(xiàn)了?!鼻啬礁皆谏倌甓?,悄聲說話,仿佛房中有第三人偷聽似的。
嚴涼不解秦慕這般惶急的原因:“阿姐為何如此慌張?”
秦慕有口難言,她總不能說自己曾經(jīng)親眼見過人性的貪婪丑惡吧。
門外響起了“咚咚咚”的聲音,腳步聲十分雜亂,那些人上樓來了。
聽著這動靜,秦慕更緊張了,一會兒整個人貼在門上側(cè)耳傾聽,一會兒來回踱步,仿佛熱鍋上的螞蟻。
“阿姐,不必緊張,你不是說這里的人很好嗎?或許他們只是來歡迎我們的?!眹罌隹粗故鞘址判?。
“是嗎?”秦慕將信將疑,可還是不敢開門,她不能拿嚴涼的安危冒險。
“嘭嘭嘭”,敲門聲響起,那些人已然到了門外。
秦慕壓抑住內(nèi)心的恐懼,盡量平靜地發(fā)問:“何事?”
店小二的聲音響起,帶著比初見時增添百倍的殷勤:“客官,有好些人來尋你,可否開門?”
“何事?”秦慕重復了方才的問題。
“小友,老朽是回春堂的大夫,此番前來,是有要事要同你相商,不知能否一見?”老大夫客氣地發(fā)問。
盡管極力壓抑,可語氣中激動與討好卻瞞不過秦慕的耳朵,她冷冷地回應了一句:“不方便?!?p> “小姑娘,是老婆子我?!遍T外傳來的老大娘寒暄,“你還記得老婆子嗎?今日厚顏前來,其實是有事相求。”
相比于老大夫的拐彎抹角,老大娘要直白得多。
“請說?!泵鎸υ?jīng)對她施放善意的人,秦慕做不到絕對冷漠。
“家中老漢久病不愈,望小友賜予神血,感激不盡?!崩洗竽镎\懇請求。
這個要求確實不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用點滴之血救下一條性命,這是多大的功德啊。
秦慕的猶豫與為難,嚴涼看在眼里,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慷慨道:“阿姐,只是一點點,我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