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口中的“他”是誰?嚴涼很想知道這個答案,但顧及姐姐的心情,他竭力抑制住了這種抓心撓肝的詢問沖動。
秦慕一五一十地跟嚴涼說了妖域森林中發(fā)生的事,沒有半點隱瞞,細細地說了齊歌之死以及另一個嚴涼。
聽罷姐姐的講述,嚴涼大受震撼,即便靈府中碎魂的存在讓他知悉一點兒異時空的存在,可親耳聽到這番經(jīng)歷還是令他舊有的觀念受到非一般的沖擊。
他腦子第一時間冒出來的想法不是虛空井能夠穿越時空的神奇,而是這位姐姐似乎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他不熟悉也永遠到達不了的世界。
這一刻,嚴涼不由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襲上心頭,無比深切地意識到他與秦慕之間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
沉浸在悲傷之中的秦慕輕輕拍了拍小孩兒的腦袋,自責地說:“我在你身邊好像也只會拖后腿?!?p> “才沒有,多虧姐姐救了我,不然我早就沒命了?!眹罌黾泵Ψ裾J。
“你不用安慰我。”秦慕重新打起了精神,堅定地說,“既然要在修真界立足,那邊要盡量提高自己的實力,不然終究只能成為別人的累醉,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嚴涼見不得這位姐姐強顏歡笑的模樣,忍不住柔聲叫喚:“阿姐?!?p> 秦慕不忍小孩兒跟著自己頹喪,打哈哈道:“你如今跟我結(jié)了生死契,我可得給我家阿涼長臉吶?!?p> 說罷,她不等嚴涼再說什么安慰的話,回到榻上,顧自趺坐開始修煉。
話到此處,嚴涼不好多言,只得陪在一旁。
“阿涼,那個被我留在妖域森林的嚴涼,你怎么看?”秦慕思忖再三,終究還是問了一句。
“阿姐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顧忌。何況事急從權(quán),阿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眹罌雒靼走@位姐姐生性良善,恐是心中有所膈應,于是出言勸慰,想讓她放下心結(jié)。
出乎意料的是,秦慕對此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愧疚,神情冷肅,語氣淡然道:“當時確實是逼不得已,但我不后悔?!?p> 嚴涼困惑地看向身邊人,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從方才起便不吭聲的碎魂聽了這話,也不禁喃喃道:“為何?”
“那個時空的嚴涼草菅人命,無情冷漠,奴役修仙門派,對修仙界不利,將其控制在妖域森林,乃是幸事。”秦慕分析著此舉的利弊得失,最終得出一個公正而殘忍的結(jié)論。
嚴涼沒有回應,他垂下了眼眸,心中不由覺得一陣驚慌,方才那碎魂的話不停在耳畔響起。
他從來都曉得這位姐姐是純良的,卻不曉得她竟然純良得這般殘忍。
在她眼中,似乎所有親密的關(guān)系都抵不上天下的安寧,任何親朋只要威脅到修真界就會被無情舍棄。
“可——”嚴涼想為那個時空的自己辯解幾句,說他的冷漠只因見慣了世事險惡,人情淡薄,說他殘忍待人只因無人溫和待他,說他即便冷情也不顧一切奔入妖域森林救人,說他也是可憐之人,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分明被舍棄的不是自己,可為何心中這般酸澀,好似已然由此預見了自己的結(jié)局般。
如果姐姐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知曉自己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這般清白無害,也曾殺過人,也曾沾過血,那會如何?
也會毫不猶豫地丟下自己,唾棄自己么?會不會一刻都不想待在自己身邊?
越想越心寒,強忍驚懼,按下心中的酸澀,小心翼翼地問:“阿姐,你會離棄我嗎?”
聞言,秦慕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般,臉上露出心虛之色,結(jié)結(jié)巴巴道:“阿涼,你,說什么,呢?自然,自然不會。”
嚴涼本是為求安心的一問,誰曾想還有意外收獲,見姐姐神色有異,立即追問道:“阿姐,你瞞著我想做什么?”
“我——”秦慕磕磕巴巴,猶豫著不肯說。
“阿姐,難道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嚴涼露出委委屈屈的神色,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像極了撒嬌的小奶狗。
俗話說的好,不怕壯漢耍橫,就怕傲嬌示弱。
秦慕見到小孩兒這番情狀,心立即就軟了,壓低了聲音,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去找妖域森林的鑰匙?!?p> 嚴涼一聽這話,思忖片刻便明白了姐姐的意圖,登時露出了一個燦爛明亮的笑容,篤定道:“阿姐要去救他?!?p> 這個“他”指的是誰,秦慕自然知曉,經(jīng)由嚴涼這么一說,靈府之中的碎魂立時也曉得了。
被困在妖域森林的,秦慕認識的,需要去救的,除了另一個時空的嚴涼,不做他想。
來自異時空的幽魂不解地喃喃自語道:“她方才不是還說我罪大惡極么?此刻為何又要費盡心思救我?”
而嚴涼不理會碎魂的困惑,也不想為他解惑,姐姐的心思只要他了解便好,旁人如何想他一點也不在意更不關(guān)心。
秦慕聽小孩兒久久沒有回應,心里不禁越來越慌,斟酌著問:“阿涼,你意下如何?”
見姐姐謹慎的虧心樣,嚴涼暗自發(fā)笑,表面上卻不露聲色,仍舊是委屈傷心的模樣,看似心情低落道:“阿姐如今與我是生分了,有事也不同我商量,甚至想獨自冒險,擺明了就是想甩下我,與我徹底劃清界限,既然如此,眼下又何必問我的意見?反正我在阿姐心中不過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不是嗎?”
這說話的語氣,怎么聽起來那般像獨守空閨的怨婦呢?一股子酸味,像打翻了一屋子的醋壇子。
秦慕臉上的愧疚陡然一空,并不吃他這一套,略帶警告地一字一頓道:“正經(jīng)說話?!?p> 嚴涼見好就收,馬上恢復成素日里的乖巧,斬釘截鐵道:“我自然是要陪著去,阿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p> “問題是,我此時也是一頭霧水,不知從何處入手?!鼻啬絻墒忠粩偅鳠o可奈何狀。
嚴涼驚訝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不注意看都發(fā)現(xiàn)不了他曾顯露過錯愕,只因他摸透了這位姐姐說風就是雨的火爆性子,不是那種精打細算的,心中覺得好笑之余又不禁慶幸自己可以趁機發(fā)揮作用,于是安撫道:“先打聽一下即可。”
“向誰打聽?”秦慕情不自禁地發(fā)問。
這位姐姐當真是簡單純良,稍稍導引便輕易上鉤了,以后可得好好護著,嚴涼一面在心底暗暗打算,打定主意,一面建議道:“既然妖域森林可通過虛空鼎進入,是否能從這方面入手?”
秦慕聞言,非但沒有展顏,反倒憋著嘴,無可奈何道:“我也想到這一節(jié),先前已然問過林掌門了,他完全沒聽說過妖域森林有鑰匙這一說,咬定了那兒只能進不能出?!?p> “可阿姐不是從妖域森林回來了嗎?凡事無絕對,想來林掌門的話也不一定全對?!眹罌鎏岢銎渲械南嚆V?。
“虛空鼎又拿不到了,況且那只能在兩個時空之間穿梭,不能用于妖域森林自由出入。”秦慕嘆了一口大大的氣。
嚴涼冷靜地分析道:“既然虛空鼎乃是雁北山的法寶,那門派之內(nèi)必定有相關(guān)記載,查閱一番定能有所獲。”
一語驚醒夢中人,秦慕頓時露出笑顏,對小孩兒大加贊許:“阿涼果然聰穎,真是阿姐的好幫手。”
“走走走,我們現(xiàn)下就去查一查?!闭硎芙憬憧滟澋膰罌鲆话驯慌Z似火的秦慕扯著走。
“阿姐慢些,典籍就在那兒,沒長腿,跑不了?!眹罌龊眯χ鴦裎俊?p> 于是,這一天雁北山弟子就見那個門派的大恩人莫心真人,拉著自家弟弟火急火燎地往藏書閣跑。
其實他們本可以御劍或是經(jīng)由傳送陣前去,可秦慕情急之下沒想到這一茬,至于嚴涼更是不會出聲提醒。
與姐姐親密無間本是應當應分的事,他樂得廣而告之,巴不得人人都曉得他與姐姐關(guān)系非凡,怎會阻止?
因有林掌門的吩咐在前,秦慕可在雁北山自由出入,看守藏書閣的弟子自然不會阻止,輕易便放行了。
二人在最上層找到了關(guān)于虛空鼎的記載,但只有寥寥數(shù)字——絕世神器,禁止啟用。
至于其來歷以及用途都沒有任何文字記錄。
見狀,方才還是興致勃勃的秦慕頓時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耷拉下了腦袋,抱怨道:“堂堂神器,怎的這般沒有牌面?怎么著也得有個一千字的介紹,什么現(xiàn)世之時,迸發(fā)出五彩霞光,什么大殺四方,所向披靡之類的?!?p> 嚴涼大膽猜測道:“如此神器,翔實記載定也是秘密,不會輕易公布。”
“你是說?”秦慕壓低聲音,朝著小孩兒使眼色,用手指比劃了個“林”字。
“林掌門?!眹罌鲆荒樃呱钅獪y,點點頭肯定了姐姐的揣測。
“唉?!鼻啬娇嘀?,表情一片愁云慘淡,語氣頹喪道,“林掌門對我雖是客氣有禮,但口風極嚴,又慣常岔開話題打哈哈,我根本不可能套出他的話來,怎么辦吶?”
“兵不厭詐,阿姐不妨詐一詐林掌門?!眹罌鼋o她出主意。
入夜,繁星漫天,明月光輝,卻聽一聲聲疾呼打破了這份靜謐。
“不好了,虛空鼎被盜了——”兀自打坐修行的林掌門只隱隱聽得些什么,便見亭華山的小弟子莫心真人急火火地跑進來,滿臉惶恐道,“雁北山來了賊子,怕是為那虛空鼎而來,掌門趕緊查看一番,別被有心之人鉆了空子?!?p> 乍聽之下,林掌門的心頓時亂了,剛經(jīng)歷一番劫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焉能不怕?
于是,一臉驚慌的秦慕帶著嚴涼隨林掌門一道進入密室查探。
因虛空鼎曾被盜,失而復得后被重重法陣保護,比先前更私密,更堅實。
一陣陣解除法陣的金光過后,秦慕和嚴涼終于見到了懸浮了半空中的虛空鼎。
“還好還好,沒丟?!绷终崎T見不過是虛驚一場,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眼中滿是慶幸。
秦慕與嚴涼對視一眼,主意已定,達成某種默契,不明所以地說了一句:“對不住?!?p> 一頭霧水的林掌門正摸不著頭腦,下一刻不由大驚失色。
虛空鼎飛速旋轉(zhuǎn),虛空井開。
而開啟之人正是秦慕,是她念的咒訣,隨即拉著嚴涼一道進入了虛空井之中。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緊密,直到兩人的身影即將消失,林掌門才如夢初醒,恍然大悟,意識到自己被戲耍利用了。
可眼下不是氣憤算賬的好時刻,他不能讓兩人以身犯險,即便明白不過是白費力氣,他也沖著那即將消失的虛空井大喊:“小友,你快出來,別犯糊涂。快回轉(zhuǎn),快快快!”
然而,直到虛空井消失,那頭都沒傳來回音。
本以為會回到妖域森林的秦慕經(jīng)歷了一番天旋地轉(zhuǎn),睜開眼時,誰知竟看見了熟悉而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她回來了,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這是萬萬沒想到的結(jié)果。
前兩次都干脆果決的秦慕此番不想善罷甘休,閉上眼睛想要再次沉睡,可怎么都睡不著了。
渾渾噩噩地起床,迷迷糊糊地去教學樓,她一直在想嚴涼,在想那個修仙界以及在那兒發(fā)生的事。
怎么就回來了呢?秦慕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就在她神志不清時,后方忽然傳來一聲呼喚:“阿姐?!?p> 這熟稔的呼喚令秦慕不由有些恍惚,頓住了腳步,隨即晃了晃腦袋,覺得不可能是心中的那個人,又往前走了。
“阿姐?!?p> 聽到后頭又傳來一聲,秦慕心里酸澀,卻沒再停下來。
“阿姐不要阿涼了嗎?”后頭那人似乎追了上來,說話的聲氣就在近側(cè)。
秦慕俶爾轉(zhuǎn)身,看清身后站著的少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愕然無語。
那是嚴涼。
?。ㄈ耐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