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特十分享受眼下的小憩。
這是一個寧靜且祥和的村子。村口郁郁青青的草地上灑滿了午后明媚的陽光，顯得更加蒼翠欲滴了。孩童們嬉鬧著，在巖石的縫隙里，池塘的邊角處翻找著自己所向往的“寶貝”：男孩子是昆蟲，女孩子則是花朵。村里的住房大多有些破舊，卻被打理的非常整潔。
“只是欠缺一杯索菲泡的咖啡?！备杼叵?。整個上午，他都把自己關(guān)在村中唯一的旅館中，沒有離開房間半步。此時此刻，他正伏在桌前寫著什么。
“嗯？”忽然，歌特聽到一陣敲門聲?！皼]事，進(jìn)來吧。”他說，卻把寫好的幾頁文字藏到了桌子的抽屜里。
林娜推門而入。看得出，她也沒有聽從歌特的囑咐好好休息。
“你怎么樣？”林娜問道。
“還好?！备杼鼗卮穑拔腋械胶芷诹?，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只得趴在桌子上打個盹?！彼麉s隱瞞了自己一上午都在奮筆疾書的事實。
“我也是?！绷帜日f，“我想朱利安和蕾妮也是一樣。剛剛我遇到了朱利安，他說他始終平靜不下來，要在村子里到處走走?！?p> 歌特嘆口氣：“這是自然的，遇到了這種事情，還能保持心平氣和才是不正常。我真的很佩服你，年紀(jì)輕輕遇事就如此鎮(zhèn)定。”
林娜卻不是很關(guān)心自己。“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她擔(dān)憂的問。
歌特似乎是稍稍沉思了一下，把眼睛瞇了起來。
“抱歉?！彼南耄拔也坏貌荒敲醋??！?p> “怎么辦？當(dāng)然是……不怎么辦。”掩飾住內(nèi)心的諸多想法，歌特做出了一副懶洋洋的表情。
“什么？”林娜好像被歌特的回答嚇了一跳。
“我說，不怎么辦。”歌特擺擺手，重復(fù)道。
“你的意思是——”
“我的貨物也丟了。”歌特一臉可惜的說，“生意也做不成了……好在我還負(fù)擔(dān)的起。明天一大早我就和你一道啟程回嶺南鎮(zhèn)去。所以我才說不怎么辦?！?p> “你怎么可以這樣！”林娜顯得很生氣。
“你干嘛吃驚——不要用那種眼神瞪我——”歌特分辯道，“我說啊，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留在這里，或是就那么的去埃里奧斯，也是無利可圖。我之前說過了，現(xiàn)在的我，只是個普通的商人而已……”
“我不是這個意思?！绷帜葒?yán)肅的說，“我是說，死了那么多人，難道你一點感覺也沒有？難道我們不應(yīng)該想想，怎樣才能打倒那個家伙嗎？即使依靠我們自身的力量做不到，我們也可以——”
“他們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备杼乩淅涞拇驍嗔肆帜鹊陌l(fā)言?！拔矣袃蓚€夢想?！彼槐菊?jīng)的說，“恢復(fù)失去的施法能力，以及成為大陸上最富有的人?，F(xiàn)在前者沒有什么希望達(dá)成，而后者，也要留著自己的小命去實現(xiàn)才行啊?，F(xiàn)在我的麻煩夠多的了，不想繼續(xù)惹禍上身，只想快點回家。我想，安德烈還不敢直接沖進(jìn)鎮(zhèn)子里大肆破壞?？傊?，我想了一個上午，得出的最好行動方針是：不怎么辦?！?p> 林娜死死的盯著歌特。“你不能這樣。雖然不是你的責(zé)任，但事情畢竟是因你而起。鮑勃，杰夫，豪格，喬治……還有沃登、拉瑞和布雷克他們……”
“等等?！备杼匾荒樏Ｈ坏膯?，“后面那幾個名字，是誰？”
“是雇傭的幾個車夫啊，”林娜震驚的回答，“難不成——”她的驚訝很快完全轉(zhuǎn)變成了憤怒，“你連他們的名字都沒有記??？”
“沒有。”歌特隨意的說，“我總是忘記小人物……哦，我是說和我沒有太大關(guān)系的人的名字?！?p> “我是看錯你了?！泵鎸Ω杼氐摹盁o恥”，林娜完全被激怒了，“我之前還以為，你和你那位同學(xué)不同，是個正直的人呢。現(xiàn)在看來，你們完全就是一丘之貉?！?p> “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彼鷼獾恼f，“我馬上通知父親，讓他派人收拾掉那個混蛋。還有你——你最好以后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彼f完，大踏步的離開了，重重的把門一摔。
歌特看著關(guān)上的房門，陷入了沉默。他臉上的表情已經(jīng)改變了，隨意與茫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幾分凝重和些許無奈。
“對不起?！彼驼Z道，“我不想騙你，但我不能繼續(xù)把你牽扯進(jìn)去。你不熟悉安德烈。他絕不會就此收手，危險還會持續(xù)下去?！?p> 那是歌特逃出城堡的瞬間。安德烈的聲音在歌特耳畔響起——其他人甚至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只針對歌特一人的傳訊術(shù)。
“你贏了?！卑驳铝艺f，“但是你不可能一直逃下去……好好考慮考慮吧，不光為了自己，也為了你身邊的人?！?p> 歌特毫不懷疑安德烈會說到做到。這樣下去，恐怕不僅是林娜等人，連索菲婭和小耶戈他們都會受到牽連。而這正是如今的歌特萬萬不想看到的。
大概我從今以后再也沒有資格去嘲諷特里奧爵士和他戲劇中的主人公了。歌特自嘲的想。即使生存的機會無比渺茫，因自己而起的事，也應(yīng)最終在自己手中終結(jié)?！懊防蜓牛死?，海文會長，索菲，艾弗里……”他閉上眼睛，回憶著十八年來的人生，一個個面孔在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希望，我還能活著見到你們。”
他取出藏在抽屜里的信紙，在其中一張的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樣就完成了。”前法師自言自語。
他打開房門，四處張望了一下。林娜已經(jīng)不在了。
“先生，有什么事情嗎？”旅館的老板娘向他走來。她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
“啊——看到我剛剛那位女同伴了嗎？”歌特問道。
“她似乎是很生氣的出門去了。”老板娘說道，“怎么了？你們吵架了嗎？”
“沒事。”歌特簡單的說，“她沒有出村吧？”
“沒有。按您的吩咐，我有找?guī)讉€孩子看著呢?！?p> “這就好?！备杼厮闪艘豢跉?，“那么，這是說好的信——我放在抽屜里了，明天早上的時候我如果還沒有回來，你就把信寄出去。萬一我的同伴問起，就說我是隨便出去走走……”他仔細(xì)的囑托了一番。
“你要去做什么，先生？”老板娘好奇的問道。
“一點小事?！备杼鼗卮穑D(zhuǎn)身離開。
“先生。我想，您是一位法師吧？”老板娘突然問道。
“為什么那么想？”歌特回頭看著老板娘。
“我兒子離開的時候，神情也和你差不多?！崩习迥镎f，“他說自己被一位旅行法師看中了，要去學(xué)習(xí)法術(shù)呢?！崩习迥锏纳袂楹鋈击龅讼氯?，“只是這些年來他都沒有回來……”
歌特沉默了。
“他一定會回來的。”半晌，歌特堅定的說道，“我想他一定很想念您，只是有什么事情脫不開身，卡爾瓦多斯夫人?！?p> 歌特頭也不回的走出小旅館。他注意到地面有些潮濕。這一次，云潮怕是真的要到來了。
?。?p> 朱利安和蕾妮走在村口的小道上。蕾妮已經(jīng)確信朱利安其人實際上沒有多少實力，便要求朱利安主動向自己說明自己想知道的全部信息——對此，朱利安當(dāng)然是沒有反抗之力……
自始而終，蕾妮一句話也沒說，只有朱利安一人滔滔不絕的從頭講到尾。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碑?dāng)朱利安終于結(jié)束了講述的時候，只覺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自己隱藏多年，連伙伴們也不知道的秘密就這樣暴露了……可朱利安卻并不在意。
“如果不是我太過在意個人的聲譽，或許他們就不會……”朱利安暗想，“如果我能比現(xiàn)在更強……嗯？”
他看到林娜怒氣沖沖的向這邊走來。
“林娜！”朱利安吃驚的問，“你怎么了？”
“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的真面目，”林娜氣鼓鼓的說，“就在剛剛……”
朱利安和蕾妮用心聽著林娜的抱怨。
“這太……太意外了?！敝炖蚕肓税胩煲矝]找到什么更合適的形容詞，“雖然我和他并不熟悉，但我認(rèn)為他不是這樣的人。”
“你不認(rèn)為，”林娜憤憤不平的說，“可事實就是這樣?！?p> 蕾妮默默的看著事情的發(fā)展。第一次，半精靈少女微微皺起眉頭。
“他在說謊。”她說。
林娜和朱利安不約而同的楞了一下：林娜從未聽過蕾妮開口講話，而在蕾妮加入“銀劍”傭兵團后，和朱利安之間的對話也不超過五句……
“什么？你說什么？”林娜驚愕的追問。
而蕾妮卻是不再言語了。
“你的意思是……”比較熟悉蕾妮個性的朱利安先一步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歌特在撒謊？也就是說……你認(rèn)為他的那種漫不經(jīng)心和卑鄙都是偽裝的？”
蕾妮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朱利安自言自語，旋即臉色微變，“難道說……”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走，我們?nèi)タ纯矗 彼肆帜纫幌?，三人一齊向著小旅館飛奔。
“希望你還在房間里?！绷帜刃南??！叭绻艺娴腻e怪了你……可那么……那么……”
“老板娘！”沖進(jìn)旅館的朱利安大叫，“那位客人——我是說，我們的同伴，那個青年商人——他還在不在？把他叫出來！”
“他說自己出去走走散心，很快就回來?！崩习迥飬s是記住了歌特的囑托。
“到底是去了哪兒？”朱利安心急火燎的問。
老板娘沒想到朱利安如此氣勢洶洶，一時間倒是把準(zhǔn)備好的說辭忘了個一干二凈：“去了……去了……”
在林娜和朱利安纏著老板娘問個究竟的時候，蕾妮默默的打開了歌特的房門。房間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半精靈少女想了想，仔細(xì)在桌子上尋找著，然后又一個接一個的打開抽屜……
終于，她發(fā)現(xiàn)了她想尋找的東西。
“這是什么？”林娜看見蕾妮將一疊信件丟到了柜臺上，好奇的湊了過去。
“是信件？”她仔細(xì)的端詳著，“這一封是寄給商會的，還有這一封是……”
她突然臉色大變，猛地將其中一封信撕開。
那是一封寄回嶺南鎮(zhèn)的信件。歌特的字跡工整而清晰，閱讀起來十分舒服：
“致萊蒙夫人：
請原諒我現(xiàn)在才給您去信。在此向您和您的孩子問好，并祝愿你們永遠(yuǎn)身體健康。
我這次主要是想談一談您的丈夫，鮑勃。我和鮑勃認(rèn)識很久了。我想說的是，他是見過的最勇敢和忠誠的人之一。
……
我不清楚您的丈夫是否依舊活著。但是，我們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他的精神。他留給你們的金幣我已經(jīng)用票據(jù)的形式附在了信里，您可以隨時找?guī)X南鎮(zhèn)的海文會長兌換。
——約翰·歌特敬上”
林娜的手指在微微顫抖。
他留給你們的？怎么可能，那是你自己的金錢啊，歌特……
林娜又拆開那封寄給商會的信：
“海文會長：
或許這一封信會讓你感到疑惑。但我這一次——說白了吧，確實需要您的幫助。
在這次的旅行中，我遇到了超乎尋常的危險。我希望，能給那些在這次危機中無辜受到波及的人們一點小小的幫助。特別是為我忠誠服務(wù)了很久的三位馬車夫，沃登·昆、拉瑞·比頓和布雷克·利茲，如果他們最后不能回來，我希望他們的家人能得到商會的一些照料。
……
隨信附價值一百五十金幣的單據(jù)，請轉(zhuǎn)交給他們的家人。也請給萊蒙夫人帶去我的問候。
——您忠誠的約翰·歌特”
歌特剛剛的話還如在耳邊：“我總是忘記小人物的名字?！比欢聦崊s是……
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林娜想著，手中的信不由得滑落在地上。
“天哪?！敝炖惨皇址鲋~頭，另一只手緊緊的握著一封信，“這封是給杰夫·格雷的家人的……還有這封……是給傭兵公會的……他居然給喬治和豪格每人也留了五十金幣？天啊，他不知道，豪格是沒有家人的??！……這封是給自己的店員的……這封……”
“最后一封?！敝炖膊痖_了最后一封信，信封上，歌特用自己優(yōu)雅的花體字寫著“致我的朋友們。凱特林娜·克萊門斯，蕾吉妮絲·夜喃，愛德華·朱利安”
朱利安看了一眼林娜和蕾妮，輕聲的將信讀了出來。
“當(dāng)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特別是林娜，我要向你道歉，請原諒我對你的欺騙。我沒有任何分辨的話。我不希望你們?nèi)魏我蝗艘蛭叶茈y。因為我的過失，朱利安先生失去了自己的伙伴。在這個死者不能復(fù)活的云上時代，我即使付出生命也難以做出補償。
你們可以放心，敵人不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他關(guān)心的只有我的曼弗雷德之杖。我會告訴他，曼弗雷德之杖現(xiàn)在位于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這是實情。即使他殺了我泄憤，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
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的店員們，索菲和耶戈他們一點小小的照顧。也代我向海文會長和艾弗里問好。沒有他們，我這兩年的生活不會如此豐富多彩。我想，對于黑色浮空城的幸存者而言，兩年普通人的生活已是至高的幸福。
——約翰·歌特”
一陣可怕的靜默。
“這個……騙子……”林娜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