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吹得更冷,齊都城一片寧靜,仙師收徒的盛會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月,該走的都走了,加之年關將近,老百姓都在為生計奔波,爭取能過個好年;世家大族們則忙著張羅年底的大戲以及查閱各處莊頭的錢糧進帳,雞鴨魚肉采購,各色物品的買出賣出,總之年底了,上上下下大家都忙得很,城門口也是冷冷清清的,兵士關了城門,早早生起一堆火,有個別膽大的老兵袖中藏壺酒,不時躲起來喝上一口,今夜北城門的守夜城門長是一個渾號叫做李老大的老兵,腿有點瘸,走起路來總是歪向一邊。
“來來來!咯老子的,把藏起的酒拿出來,叫人去前邊何二鋪子弄鍋狗肉來架上,就說我說的,他自然會想辦法,兄弟伙今晚喝上一碗!”李老大著粗聲粗氣叫道。
“李老大咱可別再整了,上次那頓狗肉差點沒整出事來,再說被上頭知道會扣月錢的”兵士甲。
“對對對!要是撞上兵馬司那幫人,咱們就飯碗不?!北恳?。
不說兵馬司還好,這一說起李老大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己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僥幸還能撿條命回來,但兵馬司這幫人恐怕連齊都城門都沒出去過,更別提什么打仗,偏偏他們是城防營督軍,吃飽喝足閑來無事就來挑刺,李老大恨恨罵道:“誰管他個鳥,天寒地凍的,那幫大爺說不定這會正摟著小妾睡覺呢,再說這段時間邊關無事,也不會有什么加急軍情,聽老子我的,快快快!”李老大不耐煩的催促道。
畢竟縣官不如現(xiàn)管,不一會的時間,手下兵士端來狗肉鍋架在火上,幾個人還沒喝上兩口,猛然間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處火光沖天,伴隨著濃煙滾滾,李老大瞬間酒醒大半,在自己當班的晚上著火這可是大事,偏偏巡城隊還沒回來,跳起腳來就要帶人往前趕,可好巧不巧,這么冷的天,兵馬司的那幫人居然就氣勢兇兇的沖過來,且還撞個正著。
李老大上前一步拜見道:“啟稟大人,卑職正要帶人去查看是何處失火?!?p> “嘿嘿!狗肉火鍋,不錯!那是不是還有酒?”兵馬司為首的一個中年人走上前來冷笑著問道,這話一出讓李老大這位城門長說什么都不知道,猶豫半天急忙說道:“大人,咱們是不是應該先去查看哪里失火才對?”
“這個無須你來操心,自會有人去救火,但你身為城門官玩忽職守,值守期間聚眾飲酒該當何罪?來呀!拿下此撩,摘去佩刀,待侯發(fā)落”來人喝道。
說話間,兵馬司的人一左一右沖上前來就把李老大擒翻在地,李老大看事無轉(zhuǎn)機,索性借著酒勁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有本事上戰(zhàn)場打去,來城門口耍威風算什么英雄好漢?”
“哼!本官身負監(jiān)察副使之職,膽敢言語不敬,犯上做亂者,有權斬之”
“呸!老子可是跟著田將軍上過戰(zhàn)場的人,你不就是仗著身后有高家嗎?我看你敢!”李老大喝道。
監(jiān)察副使面不改色,冷笑連連:“此人酒后犯渾,本官有大事要辦,現(xiàn)不予計較,來人!把他帶下去,按大齊律法治罪?!?p> 短暫的混亂后,監(jiān)察副使下令開城門,這會城門長被抓,守城的十幾個兵士一個個把頭低得不能再低,這種時候誰出頭誰倒霉。不得已之下有一個小伍長上前小聲的問道:“敢問監(jiān)察大人可否有齊王陛下的詔令或是軍符讓小的一觀?”
“大膽!本官身為監(jiān)察使有權調(diào)令城防營,還不快快開城門?”監(jiān)察副使再次大聲喝道。但這些兵士仿佛瞬間變成了啞巴,誰也不說話,靜靜的跪在地上不動。
“嗆!”一聲拔刀出鞘聲,跪在地上的人還沒有所反應,手起刀落,一顆人頭滾落在地,熱血滋滋聲響,監(jiān)察使刀指前方道:“有歹人在齊都城縱火作亂,我等奉安國公子之命在此迎接城防營,還要誰敢不從?”
兵士嘩然,有聰明人已經(jīng)猜到,這齊國恐怕要變天了,此時身家性命都別在褲腰帶上,是不賭也得賭了。一直以來,齊國雖戰(zhàn)事不斷,但大多是邊界摩擦,小打小鬧,但長年累月下來,邊關守軍吃夠了風沙之苦,叫苦不迭,此后齊王下令每年抽調(diào)一批守軍回齊都城外駐扎,一來拱衛(wèi)都城,二來則是讓兵士能得到休養(yǎng),此為城防營,此處不予細究。且說很快的北城門大開,城防營騎兵的馬蹄聲轟隆臨近,迅速占領北門,兵峰直指齊王宮。
一夜之間,齊都城大亂,城防營占據(jù)外城后,打出安國公子的旗號,自古以來作亂篡位造反,新朝換舊朝,無非是你來我往,起起落落,想找個理由還不簡單,什么勤王保駕,清君側,接下來便是釋放牢中囚犯,城中的地痞,城外的流民,再裹夾著大批身不由己的老百姓,那時節(jié),大勢已成,好人也能變成壞人,燒殺搶掠變得名正言順,那些世家大族,朝中大臣以及家眷被殺大半,剩下的逃進內(nèi)城,禁衛(wèi)軍勉強抵住了第一波攻勢。
火勢越燒越大,但遲遲無人來救火,不久之后北城整條街都陷入火海之中,到處都是哭天搶地的紛亂人群,這時候想救火都來不及了,天亮時分,火勢漸小,留下漆黑一片的斷墻殘骸,三公子府自然也沒能幸免,在這場大火中燒成一片廢墟,城防營救火的士兵這時候才剛剛趕到,挨個仔細的翻檢著每一片瓦礫,每一個角落。另一邊廂,安國公子府正門大開,燈火通明,來來往往報信的士兵就差沒把門檻踏破了,安國公子剛剛接到密報,沒有搜檢到那人的尸體。
“蠢材!一幫廢物!加緊人手給我仔細的搜,活人見人死要見尸”安國公子忍住踢人的沖動,迅速吩咐左右道。
“是!小的這就加派人手去辦”
“等等!”安國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來來回回的踱步,事情并沒有想像的那么順利,這一盤棋走到關鍵點,成敗在此一舉,隨后又吩咐道:“此事派幾個得力之人去辦即可,眼下打入內(nèi)城才是大事。
內(nèi)城禁宮之中,大批的禁衛(wèi)軍把議政大殿團團圍住,刀槍林立,朝堂上烏泱泱跪滿一地的人,大公子志統(tǒng)站在前首,臉上豪無懼色,齊王來來回回的踱著步,他臉色發(fā)青,手指著堂下怒喝道:“反了!你們都反了”
大公子表現(xiàn)得相當?shù)睦潇o,他很平靜的看著眼前暴怒的人道:“其實父王應該早就想到會有這一天,如果不是你有意扶持高氏,且一味的放縱我這個二弟,又怎會有他今日的帶兵攻城,不過!...這也好,說起來二弟倒是做了一件我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他自以為得計先發(fā)制人,豈不知我以逸待勞,只要守住王城,等邊軍一到,一切便大勢已定?!?p> 下一刻,朝堂中走出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兒,此人是田氏領軍人物,早已退隱的原當朝首輔,只見他展開手中卷軸大聲念道:“退位詔書....”
“大勢已去,哎!”齊王一聲長嘆,心里五味雜陳,自即位那一天起,無時無刻不在勾心斗角的算計和防備中行走,原以為三小子踏入武道盟,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結果適得其反,一切都晚了。
“啊啊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山林間回蕩,驚得山林間的鳥飛四散,此時刺眼的光線從林間射下,三公子雙手捂著臉在地上直打滾,劇烈的疼痛讓他再一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上一次清醒過來是在天微微亮的時候,狗蛋拖著他雙腳出城墻洞口,臉貼地擦到細小的碎石上,活生生疼醒的;再上一次則是在地下密室中被煙嗆醒的。三公子這一刻腦子里瞬間回想起這一夜慘痛的經(jīng)歷,先是被滿身鮮血的林護衛(wèi)從睡夢中拽醒“快!進密道”,三公子踉蹌中推開隔板往前鉆,大批戴鬼怪面具的人緊跟而來,身后有人嗖嗖的放冷箭,但好在啥事也沒有,然后是腦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是怎么進的地下密室,怎么關的門,完全就沒想過,冷靜下來才悔之晚矣,地下密室分明就是條死路,好在那道鐵門足夠結實,短時間打不開,眼下總算躲過一劫,可沒等喘過氣,賊人開始隔窗射火箭,往里扔浸滿桐油的棉絮,接下來是桌椅腿腳,瓶瓶罐罐,雜七雜八,只要是引火的都往里扔,三公子想扯開鐵鏈往牢房里躲,慌亂中摔倒在地,一枝火箭雖沒射到他,但引燃地上的烈酒,三公子半邊身子燃起熊熊烈火,危機時刻,狗蛋拉他脫離火海,當火撲滅時,三公子已經(jīng)血肉模糊處于昏迷當中,到后來被煙嗆醒時,狗蛋手腳并用在挖土,不可思議的是居然讓他挖穿一個直通北城墻外的洞,三公子后來回憶起這件事,細細想來倒也有幾分機緣巧合,這條密道本來就離城墻不遠,能挖通自然也不稀奇。
“啊!疼...疼,我要水...水”三公子疼得在地上打滾,慘叫不停。
狗蛋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猜出了個大概,估計不是渴就是餓了,水一時半會找不到,但樹林中蛇蟲鼠蟻還是有的,不一會便在地上刨出一些蚯蚓,還逮到幾只大蜈蚣,最后是運氣真的好,在樹洞里捉到一只肥美的老鼠。狗蛋自小在山林間長大,為了生存,只要能填飽肚子什么都吃,老鼠對于他而言是難得的美味,三公子迷糊間看到狗蛋遞過來一只還在吱吱叫的老鼠時怒了“滾開!”
這是在荒山野嶺,不是公子府的地下密室,狗蛋更不是什么善茬,能救眼前這個人一命,已算相當不錯,上前就是一腳狠踹,不吃是吧!我看你吃不吃!狗蛋撕開老鼠的血肉,按住三公子的頭往嘴里塞,不知是觸動了臉上的傷口,還是三公子意識已經(jīng)不再清醒,手腳并用在地上劇烈掙扎,慘叫聲更大。
“啊!”又是一聲慘叫,這回是狗蛋的痛嚎,混亂中三公子惡狠狠一口咬住狗蛋的手腕,用力之大,牙齒深陷皮肉,鮮血勃勃流出,狗蛋被激怒,兩個人在山林間翻滾,纏斗撕打本就是狗蛋的看家本領,自然只有他打人的份,三公子已經(jīng)重傷,這一通暴打,命又去掉半條,但可能潛意識的自我本能,直至昏迷依然是死咬住不張嘴,這期間也不知吞了多少狗蛋的血在肚子里。
昏迷中的三公子仿佛置身燃燒烈焰的地獄,每一寸肌膚都在灼痛,那種痛入骨髓的感覺自已一輩子都沒有經(jīng)歷過,腦子里不知為何都是一些血腥恐怖的畫面,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痛苦呻吟和千奇百怪的死亡畫面,這也是三公子為何會覺得自已來到了地獄,霧氣彌漫的森林中,白骨堆成一座座的山,漆黑的湖面升起綠幽幽的光團,漫天漂浮的幽光中,每一個光團里都有一顆血淋淋的心臟在砰砰跳動,三公子能感受到成千上萬亡人絕望的哭泣呻吟,還有惡毒的咒罵和咬牙切齒的恨,此時他悲從心起,難道我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只能無助的漂蕩在這黑夜之中永無止境。
三公子睜開眼,一縷光透過林間縫隙照到臉上,這是他第二次昏過去又醒來看見的太陽初升,至于是在哪里,過了多少天,根本就沒印象,腦子里依舊還充斥著那個可怕的惡夢,這也是他有生以來做過最可怕的夢,奇怪的是這一次醒來之后渾身上下輕松一大截,傷口也不怎么疼了,整個人感覺煥發(fā)生機,頭腦無比的清醒。但幸喜能在大火中活下來之余,不幸還是終將到來,那個風度翩翩的三公子;那個豐神俊朗的三公子,此刻慘不忍睹,一身破爛的衣服混合著泥土和血液緊緊粘在身上,身上少有完整的皮肉,最最可怕的是右半邊臉頰被燒得血肉模糊,雖然傷口已經(jīng)結痂,但他自已能摸到那一條條如蠕蟲扭動,縱橫交錯般的疤痕,看上去那么的血淋淋和觸目驚心,或許正應了那句話“終有一天,我們也會變成自已眼中最可憎和討厭的人。”
三公子哭到嗓子沙啞眼淚流干,這是他人生中最悲慘,哭得最傷心的一天。此時此刻他想起母親笑的樣子,那是落寞無奈之中帶著一絲光亮的笑,或許這也是世間唯一的,溫暖而真誠的笑容。想起昨日的過往種種,老太監(jiān)看待自已的那種漠然冷笑;學堂上所有人毫不掩飾的嘲笑;大公子仰著頭用眼睛余光掃視你時的淡淡淺笑;再一次想起剛學騎射時慘痛的墜馬經(jīng)歷,二公子經(jīng)過自已身邊時,那種惡毒的笑,很多當時想不通的事現(xiàn)在卻是想通了,他想起馬屁股上的那一道傷口,這會一切都有了答案;及至到后來,自已被武道盟仙師選中,父王一改往日的冷漠,裝作很關心自已的一臉假笑。世間一切不過爾爾,腦袋里想得越多,身上就會越發(fā)的冷,如墜冰窖之中,寒冷入骨,但世間事本就是如此,痛哭過之后,飯還得吃,路還得往前走,兩人也不辯方向,盡可能的往山林深處走去,眼下躲閉追捕才是重中之重,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出了北城這一通亂走反而避過了追兵,狗蛋本就走慣了山路,兩天一夜的時間,倆人已經(jīng)穿過了小鎮(zhèn),靠近齊國的北邊境。
就這樣,荒山野嶺的小村落迎來了兩個不速之客,此處土地貧瘠,加之山勢陡峭,少有外人會來到這里,而村民十之八九都是獵戶,民風自然很是彪悍。三公子盡量讓自已顯得溫文爾雅一些,很禮貌很客氣的和一個過路老婦人打招呼,可還沒等他說什么,那婦人劈頭蓋臉便是一通罵,語速又快且夾雜著方言,三公子只聽懂一句“臭要飯的,滾!”
三公子一琢磨,好像也對!兩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這不就是要飯的嗎?想往日自已不管去到哪,身后都跟著一幫護衛(wèi)隨從,根本就不用考慮吃穿住行的問題,那接下來怎么辦?最重要的是一天一夜沒有東西下肚,現(xiàn)在眼冒金星,餓得快不行了。三公子再一次的耐下性子去敲一戶人家的門,沒等開口說話,一個老漢跳將出來,手里的柴刀指著三公子喝罵著癟腳的官話道:“死丑八怪,臭要飯的,敢進來看我不砍死你”。再下一家依然如此,主人家根本不給你開口說話的機會,要么是一通漫罵,要么直接放狗咬人,三公了頭一次嘗到人世間的心酸,尤其是那人罵他丑八怪的時候,他摸著自已臉上紅腫的傷疤,有那么一刻連死的心都有了,他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吃上頓熱呼呼的飯,換身干凈的衣服,僅此而以,但現(xiàn)在似乎連這小小的要求都難以達成。
到得最后,情況更加糟糕,最先遇見的那名老婦人糾集一幫老老少少,扛鋤頭拿扁擔圍過來,連打帶攆,想把這兩個外鄉(xiāng)人趕出去,要不是三公子躲得快,那把鋤頭已經(jīng)挖到腳上。一直在后面默默不作聲的狗蛋此時發(fā)飚了,一聲嘶吼過后,只見得一個身影閃動間,沖在最前面那名喋喋不休的老婦人被狗蛋撲倒在地。話說在很多年之后,在狗蛋通曉人情世故后,也明白了諸多大道理,但回想起人生的過往種種,他依然感慨身為狼時的血腥殘酷和沒有選擇,眼中只有獵物和被當做獵物的區(qū)別,每一次撲殺都是傾盡全力而為,能一口咬死你的話,絕不會留有下一秒,狗蛋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面是某一次狩獵,狼群圍堵到一頭看上去年老體衰的公鹿,且成功的把它驅(qū)趕到地勢低洼處,幾番糾纏廝打之后,公鹿眼看不行就要倒下去,不曾想它臨死前的絕命反擊,利角卻是把狼王的肚皮給挑破了,而直到最后,公鹿被咬破喉嚨才徹底的斷氣,也正因為那一次狼王的受傷埋下了隱患,狗蛋失去了唯一保護著他的親人,狼群也因此分崩離析,那個時候的狗蛋明白了一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生存之道“廝殺的時候,一定要咬喉嚨,一擊致命”
“啊!殺人啦!”眾村民驚聲尖叫著四散奔逃,狗蛋仰天長嘯,尖細的聲音有種說不出的肅殺之感,地上倒著四肢抽搐的老婦人,脖頸上一個洞,血流滿地,眼瞅著是沒法活了。三公子看著滿臉血污的狗蛋,頭一遭從內(nèi)心深處有了一種恐懼感,原來殺死一個人可以這么簡單,就一瞬間的事情。接來下的情況變得順利許多,這些村民不過是烏合之眾,驚一下便作鳥獸散,大膽一些的遠遠看著,狗蛋前邊開路,沖進一戶人家的院落,這次出來的是一個瘦弱的瘸腿老漢,三公子正準備說點歉意的話時,狗蛋已經(jīng)沖了過去,那老漢手舞著一把柴刀,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回屋中。
“別傷那老丈!”三公子急迫的勸阻道,但狗蛋已經(jīng)沖了進去。
“??!”隨后一聲尖細的慘叫,三公子跟上前來時,狗蛋腳上鮮血淋漓,捕獸夾上的利齒就差沒把他的腳給夾斷了。
“熊瞎子踩中了都別想跑,弄死你個小狗崽子”老漢惡狠狠罵道,一改剛才頹廢的樣,順勢拿起一根分叉的叉子步步緊逼,這也是山中獵戶慣用的家伙什。危機時刻,三公子拖著狗蛋一邊往后退,一邊嘴里急切說道:“老丈快停手,我們是打齊都來的,絕不是壞人”
“哼!當街殺人,連一個老婆子都不放過,就算里正大人來了我也有理可講”老漢嘴上說著話,腳下步步緊逼,好在是一瘸一瘸的走不快,但手里沒閑著,鋼叉接連幾下往前刺都是虛晃一招,看得出來這是個中好手,在進行試探和找出手的機會,直到最后那一下則實打?qū)嵆返靶乜诙鴣恚班郏 币宦曧?,些許的誤差,鋼叉刺中狗蛋左肩,三公子都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此刻他突然意識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眼目前的狀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如果身前的狗蛋死了,那么下一個就是他,會被憤怒的村民打死,即便命大能活下來,但被抓回齊都后,等待他的還是一個“死”字。
以命相搏,生死間無小事,過程雖然很慘烈,但倆人最終是幸運的活下來,且說關鍵時刻,走路尚且艱難的三公子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兩手緊緊抓住鋼叉不放,危急時刻他明白一點,只要這一松手,對方回手再來一下,那可就離死不遠矣;此刻的瘸腿老漢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僵持片刻之后,氣力慢慢不繼,不得已便松了手,轉(zhuǎn)身就往屋中走去。最慘烈的莫過于狗蛋,右腳夾著捕獸夾,左邊肩胛骨幾近碎裂,慌亂過后的三公子冷靜了許多,也不管狗蛋痛不痛?是死是活?咬咬牙!“噗呲”一聲拔出鋼叉,鮮血飛濺,狗蛋痛得一聲嘶吼,就差沒昏過去;接下來三公子屏氣凝神,用鋼叉把捕獸夾撬開,來回幾下終于是松動,狗蛋幾近殘廢的右腳終于是拿了出來,下一步自然是拖著狗蛋先離開這里再說,可還沒等兩人走出院落,老漢已經(jīng)拿著柴刀追到了身背后,沒頭沒腦的就往兩人身上劈來,此時兇險萬分,隨便挨那么一刀也要皮開肉綻,三公子心都諒了,狗蛋重傷,自已手無寸鐵,剛才要是拿著鋼叉就好了,沒有死在齊都的大火,眼看卻是要死在一個山村老漢的手中。又是一個要命的時刻,原本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狗蛋似乎清醒過來,血紅色的眼睛惡狠狠盯著身前人,他似乎是被激怒了,兇狠的本性讓他忘記一切,或許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咬死你”。
過程慘烈異常,地上籬笆上,到處都是一片片的血污,狗蛋不要命的瘋狂反撲,身上硬挨了幾刀,最終撲倒老漢,致命的那一下,咬得很深,老漢使勁用手按住脖子上的血洞,但又怎會止得住血往外涌。三公子呆呆的看著這一切,親眼看著狗蛋活生生咬死一個人,這一天一夜經(jīng)歷太多,腦子有點回不過神來。老漢臨死前,嘴里噴著血水含糊不清的說了些什么,三公子聽懂最后兩個字“家人”
狗蛋躺在院落一角縮成一團,出氣多進氣少,三公子則手拿柴刀小心翼翼的走進屋中,生怕再一次踩中陷阱,沒辦法!兩天一夜滴水未進,餓了這么久,哪怕是能找到口水喝也不錯,陰暗的小木屋里,四周堆放一些雜物,墻角有一個勉強算是床的木頭架子,屋子正中是一個火塘,有零星的火炭泛著紅,應該是剛才瘸腿老漢故意弄滅的,上面架著一口漆黑的,小口大肚的鐵鍋,里面還冒著絲絲的熱氣,三公子地上到處找,想喝湯的話總得弄個什么稱手的工具吧!主要是湯太燙了,然后很意外的從火堆里刨出兩個拳頭大小的烤地瓜,這玩意吧!后來人曾考證過出處,最早傳自西域番邦之地,因此叫做番薯,本土化后又叫做紅薯地瓜等等,因其好載種產(chǎn)量高易保存,被普遍種植,在戰(zhàn)亂饑荒的年代,窮苦人家靠番薯充饑,度過嚴寒冬天,也算是救了無數(shù)人的命。
好吧!話又跑偏了,且說此時的三公子哪還顧忌什么形象不形象的,簡直就是餓死鬼投胎一般,地瓜連皮帶灰往嘴里塞,吃到一半才感覺嘴里燙,這才停下來吐舌頭喘氣,接著端起那口黑漆漆的鍋來猛灌一口湯,咽到嗓子眼里才覺得燙,當那剩一半吃完時,他覺得手里的烤地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且沒有之一,三公子總算有了一口精神氣。猛然間他發(fā)現(xiàn)木頭架子下方有兩道細小的光點,在陰暗的屋子是不時的晃動,三公子捏緊柴刀慢慢靠近,當蹲下身來后,他終于看清楚那兩個黑夜中的光點是什么?是發(fā)自一個孩子的兩只眼睛,一個渾身瑟瑟發(fā)抖的婦人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孩子,蜷縮在木頭床下面,身上蓋著一件遮掩身形的衣物,婦人雙手緊緊捂住孩子的嘴,但那孩子眼睛卻是死死的盯著三公子,漆黑的瞳孔在黑夜中反射出兩個很亮的光點,冷冷的,死死的定在三公子身上。
很多很多年之后,那個時候的三公子權傾天下,動輒一句話便能決定人的生死,揮手之間成千上萬人死于屠刀下,三公子漠視一切,眼都不眨一下,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對之處,在他看來這就像捏死一只爬在身上的臭蟲那樣簡單;但內(nèi)心的最深處,三公子依然有著無法磨滅的痛,失眠的夜晚總會回想起黑夜中的那兩個光點,那個孩子冷冷盯著自已的眼神,心里就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那種痛會讓三公子覺得自已是一個惡心骯臟,丑到極點的丑八怪。
三公子裝作啥也沒看見,跌跌撞撞的跑出屋子,那鍋沒幾片野菜葉子的湯也沒喝,好在沒忘記狗蛋,手里還拿著唯一的紅薯,背著狗蛋,跌跌撞撞的再一次跑進深山之中,再不走的話,村民會越來越多,好在之后再也沒碰見那些真正老練獵戶,不然的話,兩人可能真的走不出那個村子。肚子不餓的時候,三公子心里一片悲涼,這是自已有生以來干過最憋屈最窩囊的一件事,為一口湯兩個烤地瓜,殺死一個無辜的人,也很有可能會因此害得那母子倆無人照管餓死,這期間還不算那個惡言惡語的婦人。
這次換三公子背著狗蛋跑,一頭就扎進了深山密林之中,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遠離村落,往荒蕪沒有人煙的地方跑,也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追兵,才能活得一命,然而這深山中不管怎么走,入眼可見除了樹還是樹,三公子一通亂轉(zhuǎn),很快就迷了路,當天黑之后,情況更糟,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了,氣力用盡的三公子不得已倒在一棵樹下,大口喘著氣,可還沒等他緩過神來,身后遠遠處便出現(xiàn)一團團的火光和隱約間有前后呼應的人聲,獵戶們開始搜山,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三公子咬咬牙,怎么辦?只能選擇往地勢高的地方爬,他很清楚被抓到的后果有多嚴重,這或許也成了他奔跑的動力,一夜的時間都在拼命的往上爬,天亮的時候,終于是翻過一座大山,前方的路越發(fā)荒涼,樹木也越發(fā)少,到處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地勢也越來越低洼,時間很快到了下午,正是太陽快要落山之際,隱約間聽見水流聲,早已氣力用盡,又累又渴餓的三公子精神為之一振,踉蹌著來到河邊,一頭扎進水里,然而這水渾濁不堪,入口卻是一嘴的泥沙,此刻更要命的問題出現(xiàn)了,明明已經(jīng)好轉(zhuǎn)的傷口又開始發(fā)作,全身如烈焰焦灼般的疼痛,三公子疼得直咧嘴,動下手指頭都感覺全身扯得疼,疼得越歷害,腦子越清醒,三公子想起自已死里逃生的遭遇,想起這一路的艱難險阻。此時的他心頭萬念俱灰,“我恨...我恨兩個可惡的哥哥,從來沒有把自已當做弟弟,我恨那個父王,縱有千般苦楚和無奈,也不該一直以來對自已冷漠如路人,我恨齊國所有人,我恨這世間一切?!痹僬f狗蛋,自從咬死老獵戶之后,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昏過去還是睡著了,任有三公子像拖麻袋一般拉來拽去,如果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三公子甚至都覺得這人已經(jīng)死了。
夕陽下水天一色,昏黃一片,此時四周安靜一片,唯有風嗚嗚聲響“哈哈哈!”三公子縱聲狂笑,此時他心灰意冷,萬般思緒皆滅,從來就沒有這么絕望過,摸著自已血肉模糊的面頰,還有身上血液流盡凝結的傷疤,疼痛在這一秒激起他心底隱藏太久太久的那股憤怒不甘和從來沒有過的絕望,他仰起頭看著陰暗的天空,腦子里千般思緒飄過“既然身陷黑夜,我又何必向往光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三公子就這樣直挺挺倒在水里,當痛楚達到某種極至,反而會讓人無知無覺,此刻的他眼睛血紅,惡狠狠瞪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仿佛想要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什么,此時三公子全身靈氣陣陣波動,猶如煮開鍋的水一般在沸騰不已,這一幕如若是讓武道盟的那個白胖執(zhí)事所見,他肯定會激動得跳將起來,這可是靈氣資質(zhì)的上上等之選,萬萬人中的無一,是天生的修道天才,然而黑夜之中除了冷風吹過之外,便只有寂靜一片,這荒山野嶺又哪來的人煙,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斷有如螢火蟲般的幽綠光團像是受到了感召,紛紛向著三公子的身上聚攏,仿佛這片天地間的所有氣息都在聚攏。莫名的三公子心里一陣悸動,恍惚間似有什么東西在召喚自己,此刻他感覺如騰云駕霧一般往下飄飄蕩蕩而去,腦子渾渾沉沉,也不知道自已要去哪?要干嘛?但實際上的情況是,兩個人跌落水中,下方則是深不見底的峽谷。
“嗷唔!...”一聲很尖細的呼嚎在山谷中回蕩,三公子從昏迷中被驚醒,這種聲音他太熟悉不過,山林間的狼便是這樣相互呼應,抬頭往上看去,山谷的兩道縫隙中間露出一輪圓月,可自已明明記得就在不久前天空還是黑壓壓的一片;再往下看,三公子發(fā)現(xiàn)自已半個身子還泡在水里,不遠處還傳來水流沖刷的聲意,好在是冰冷水流的沖刷,身上的灼痛感變得不那么強烈了,再接著他就發(fā)現(xiàn)半蹲在一塊巖石上的狗蛋,此情此景,一切都顯得很詭異,月光下的山谷,到處都泛著慘白慘白的光,一個人形的家伙對月長嚎,而自己的身周圍星星點點都是螢火蟲一樣晃動的幽綠光團。
“啊!”三公子痛得忍不住叫了一聲,因為他想挪動一下身體,免得被水沖走,結果這一動,全身感覺如撕裂一般的疼痛。
“呼!”狗蛋那個家伙猛然間轉(zhuǎn)過頭看著泡在水里的三公子,喉嚨里發(fā)出不知是喘氣還是嘶吼的呼嚕聲,慘白的月光一照,三公子發(fā)現(xiàn)狗蛋的眼睛是血紅的,那種看人的眼神三公子曾經(jīng)歷過,是野獸獵食獨有的那種,冰冷沒有任何情感的眼神。
“糟了!”三公子腦子里剛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一道黑影快得不可思議,轉(zhuǎn)瞬間竄到眼前,兩只長滿硬毛的手掌重重的按住雙肩,鋒利的爪子刺進肉里,三公子本能的抬起雙手想要推開撲到自已身上的人,但緊隨而來是一張長滿鋒利尖牙的血盆大口,朝著自已脖頸上咬下去。情急之下,三公子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用手死死的扳住,這是存亡生死之際,哪怕少用一分的力氣,這一下咬到脖子上,那世間就徹底少了三公子這個人。而三公子依稀能從眉宇之間看出眼前這個怪物就是狗蛋,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他變成現(xiàn)在這個半人半野獸的模樣,全身長滿黑黃色如鋼針一般的硬毛,剛剛剪去沒多久的指甲又重新長出來,且鋒利如刀,最可怖是那一嘴尖牙。
一人一狼在獨木橋上相遇,雙方?jīng)]有退路,都要過河,結局注定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殺死對方,那么道理也只有一個,在生死存亡面前,活著才是真正的硬道理,至于其它哪些人生大道理,書中至理名言,都去他奶奶個腿。三公子此刻終于親身證實了狼人的傳說,然而這個時侯說這些并沒有什么用處,兩人糾纏扭打滾入水中,好在水流到這不那么的湍急,且在水中空有渾身力氣卻使不出來,這反倒是讓三公子占盡了地利之便,如果還在岸上的話,以狗蛋那種野獸般的力量,不出一時三刻,三公子就會徹底玩完,而現(xiàn)在的情況,三公子只有一條路可以選擇那就是“拼了命活下來”。廝打的過程異常激烈,三公子手腳并用死死的勒住對方,你咬我,那我就咬你,以牙還牙,這期間也不知道吞盡肚子里的是水還是狗蛋的血;狗蛋也好不到哪里去,在狼化之后就失去理智,憑本能撕咬一切入眼可見的東西,再者他那一身粗糙厚實的的皮毛,如若是在地面上與人廝殺,那就相當于是軟甲在身,但入水后會變得越來越重,反成了極大的阻礙。三公子如若足夠聰明能想到這一點,只要掙脫開來就能得救,淹死水中的只會是狗蛋,可惜這些也就說說而以,就在兩人水中廝打時,水流并未曾有一刻的停止,在不斷的往下,地勢越來越低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