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父與子

　　段鵬傻了，咋這篇還沒翻過去呢？“不是，坤源，都是寢室的兄弟，何必呢？”

　　“你不是說繼續(xù)嗎？剛剛我的臺詞就是到這的。”韓坤源沒好氣的撇了他一眼。“雁城，我不想跟你說什么大道理。咱們就說你剛剛的事。外人走了，我得說你兩句。跟外面打架了，不怕。只要咱們有理，沒欺負(fù)人，沒犯法，哥幾個都挺你?？赡銊偛抛屖Y胖子說帶走就帶走，你讓兄弟們怎么辦？你不僅是沒拿我當(dāng)兄弟，更是沒拿段鵬和四眼當(dāng)兄弟。剛才應(yīng)該怎么辦？哥幾個一塊，讓他們爬出去!”

　　此時的廖雁城臉憋得通紅，“我是不想連累大家。”

　　“什么是連累？將來有一天，四眼讓人欺負(fù)，當(dāng)著咱們的面被人打，可四眼說都別過來，不想連累你們?！表n坤源看了一眼三人，“你們上嗎？”

　　“那還用說，干他娘的”段鵬一啤酒罐砸在桌子上。

　　“假如有一天，咱們?nèi)ソ饩热速|(zhì)，人質(zhì)讓槍頂著頭，跟咱們說，別管我，你們走吧，我不想連累你們。咱們還救不救?”韓坤源問道。

　　這次沒人說話了。

　　“做兄弟，就要有做兄弟的覺悟。兄弟有事，第一個沖上去。自己有事，拉著兄弟一起去，這是兄弟。你有事自己扛著，那不是兄弟。往輕里說，那是不自信，怕別人和自己的交情到不了那個份上。往重里說，那是不信任兄弟們，不信兄弟真是兄弟。這是兄弟之間的信任!明白嗎？”

　　這時，四眼說話了，“坤源說的沒錯。其實我也像雁城一樣，想的是兄弟有事自己上，自己有事別連累兄弟們。你這么一說我也明白了。這杯酒敬你?！闭f罷，四眼干了罐中酒。

　　“我宣布，從現(xiàn)在開始，我是老大?！表n坤源感覺今天的酒喝得特別爽，是從來沒有過的爽。酒精在體內(nèi)燃燒著，燃盡卑微，那火苗越來越大。

　　“不是，坤源，你知不知道，我們?yōu)樯稕]有老大?”段鵬紅著臉問道。

　　“不是給我留的嗎？”韓坤源厚著臉皮說道。

　　“京都話里面，老大是......王八”

　　“我去!還有這么一說?”韓坤源在京都也呆了兩年多了，這才知道其中險惡。

　　四眼和廖雁城跟著笑了起來。

　　“那你知道在我們老家，老二是什么意思？”韓坤源笑著看著段鵬。

　　“不知道”段鵬也是一臉茫然。

　　“我宣布，從現(xiàn)在開始，我是老三!”韓坤源沒搭理段鵬，大叫著，“段鵬，你是老四。廖雁城，你是老五。柳嘉任，你是老六。干杯!”

　　三人看著空出來老大老二位置，哭笑不得。好好一個四人寢，變成六人上下鋪了。不過也無所謂，大家高興比什么都強，“干杯!”

　　這一晚他們喝的很爽，說了好多話，直到隔壁寢室來通風(fēng)報信，說宿管老師已經(jīng)進(jìn)樓了，這才趕緊熄燈裝睡覺。

　　洛川此時就躺在床上，“這小子可以??！給他一個月時間找朋友，這半天還沒到呢，就整了三個兄弟。我低估他了?？磥砘謴?fù)的挺快啊。明天得趕緊把他身邊的人都種上偵查系統(tǒng)，要不回頭都不好布置任務(wù)了。”

　　最長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周六到了。老五喊著大家出去玩，三哥韓坤源沒去，他得回家執(zhí)行任務(wù)。哎，這個任務(wù)羞于啟齒?。?p>　　出租車進(jìn)不了部隊大院，他只能走回家了。天已入秋，路邊的梧桐黃葉掛滿枝頭在風(fēng)中搖曳。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以前就是覺得這些人矯情?，F(xiàn)在自己卻是有著不一樣的感覺。也許越往后，感觸會越深吧。都說學(xué)得越深，越是覺得自己無知，現(xiàn)在看來，人生的閱歷也是如此啊。

　　“爸，我回來了?！表n坤源走進(jìn)家門，順手就把帶回來的臟衣服直接扔洗衣機里直接開洗。一直沒有人回應(yīng)，沒人在家?勤務(wù)兵也沒在嗎？可門都沒鎖就出門了，出事了?

　　韓坤源疑惑的轉(zhuǎn)了一圈，每個房間都沒有人?！皠e再是緊急任務(wù)吧？”他沒冒失的給父親打電話，而是給勤務(wù)兵撥過去，“李哥，你們在哪呢？怎么都出門了？”

　　“坤源，你回家了？我們現(xiàn)在公墓這邊呢。我喊你爸啊......”

　　“別，你告訴我在哪，我去找你們?！表n坤源心中隱隱有預(yù)感，記下地址就出門了。

　　在公墓，韓坤源看到了父親孤零零的站在一處墓碑前。韓坤源深呼吸調(diào)整著自己的心跳，慢慢的走了過去。隨著距離父親越近，呼吸也越加急促，眼眶已漸漸不能抑制住淚，可韓坤源心中還是有一絲幻想，萬一這個不是呢？也許是父親的戰(zhàn)友吧。

　　站在墓碑面前，淚水止不住了。這個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僥幸?

　　韓坤源慢慢的跪在墓碑前，用手輕輕觸摸那照片上的臉。黑白相片讓那張臉顯得蒼白，可笑容依舊燦爛。那一瞬間，他好像又聞到了雪花膏味，感覺到媽媽輕輕彈自己腦門。媽媽，我來看你了......

　　“你......”韓建軍站在墓碑前，看著兒子跪在那，一遍又一遍的摸著照片，哭泣著，卻沒有聲音。他不知該說什么，他知道這是心碎的哭泣，就像他當(dāng)年一樣，所有的痛都壓在心里，出不來，只有默默的哭泣。

　　漸漸的，韓坤源不再落淚了。他就靜靜的靠在墓碑上，兩眼空洞的望著天空，一句話不說。

　　韓建軍又想起那個夜晚，在他把源源抱回床上時，兒子的囈語。那晚他整整坐了一夜，他發(fā)現(xiàn)了兒子心中的苦和惦念。從那以后，他就不打算再和兒子提媽媽去世的事了，也從未帶他來過這里。

　　“源源，”韓建軍蹲下來，看著韓坤源，“媽媽已經(jīng)走了。咱們的家沒散...”說到這，這個統(tǒng)領(lǐng)萬人的英雄居然說不下去了，心中的熱傳遞到喉嚨里，眼睛里，生怕再多說一句話就無法控制自己了。

　　“爸爸，我沒事。”韓坤源依舊一動不動，“謝謝你，瞞了我這么久。讓我做了這么多年的夢?！?p>　　“源源，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可你那時還小......”

　　“真是謝謝。其實我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對而已?！表n坤源嘆了口氣，“前幾天我遇到一位朋友，他和我說了很多。還幫我看到和媽媽的最后一面。我也很感激他。要不是他，我不知道媽媽的記憶會不會一直埋藏到忘記。要不是他，我也不明白你為我做了這么多?？墒俏疫€是很心疼，還是恨??！”

　　說著，韓坤源的眼淚再次落下，“我沒有媽媽了。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走了。我只有一個記憶里有媽媽清晰的樣子。她和我游戲，給了我一個發(fā)卡，還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我恨我為什么只有這一個記憶啊！爸爸，你能給我多講一些媽媽的事嗎？”

　　韓建軍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淚崩，坐在了兒子旁邊，“媽媽是一個漂亮的女孩。我第一眼看見時就愛上她了。那時我們還年輕，她穿著牛仔褲，紅色的T恤，扎著馬尾辮子。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笑起來還有酒窩?！被秀敝只氐搅四莻€青蔥歲月。

　　“我跟你媽談了一年多戀愛，可見面時間加一塊過不了一個月。我們每天都會寫信，那些信我一直都收藏著，隔一段時間就要看一看。后來，我寫信跟她說，咱們結(jié)婚吧。她回信說好啊，然后我們就直接約好時間去了民政局。那天真高興?。∥覀円黄鹱卉嚾ワ埖瓿燥垜c祝。那頓飯我還記得，一個魚香肉絲，一條紅燒魚。她說這叫年年有余，我們以后的生活會一年比一年好?！闭f到這里，韓建軍反而微笑了。他也沉浸在那時的喜悅中。

　　“后來有了你。正趕上部隊備戰(zhàn)拉練，我在外面跑了半年多。等我回來時，你媽還挺著大肚子給我下面條，說是上車餃子下車面。當(dāng)時我也年輕，不懂事，就那么高興的大口吃著。當(dāng)天晚上你就出生了。因為生在子時，就起名叫韓坤源?！?p>　　“這一輩子，我最虧欠的就是你媽和你?！表n坤源不再說話了。

　　“爸，媽媽是因為什么去世的?”

　　“癌癥，發(fā)現(xiàn)就是肝癌晚期。做過手術(shù)了，也化療了很久，可還是沒留住?！表n建軍的聲音哽咽了。

　　韓坤源再次回憶記憶中的媽媽，卻沒發(fā)現(xiàn)媽媽的頭發(fā)少??？“媽媽什么時候走的？”

　　“就在你去看媽媽的轉(zhuǎn)天。本來媽媽害怕你看到她那時候的樣子。可她好想你，好舍不得你啊。然后媽媽就讓我給她買了個假發(fā)套，然后做成照片上的樣子。這才讓我?guī)闳タ此?。?p>　　“媽媽!”隨著韓坤源一聲哭喊，他終于哭出聲了。他慟哭著這個愛自己的媽媽為什么這么早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慟哭著這個一定要帶上假發(f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給兒子的媽媽，他慟哭著忍受著肝癌的巨痛還要和他做最后一次游戲，給他講最后一次故事的媽媽。

　　韓建軍也淚流滿面。在給兒子講述時，自己何嘗不是在重溫那幸福的回憶，和那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呢？多少年的思念，多少年的隱瞞，這些累積下來的酸楚這次一起爆發(fā)出來。

　　他們就這樣坐在墓碑前，哭一會，說一會，一直到傍晚。

　　“爸，你也別難過了?！表n坤源拉著父親的手。這雙手粗糙的很，布滿老繭和傷疤?！澳f的沒錯，媽媽雖然走了，可咱們家還沒散。您有我，我也有你。我愛這個家，愛媽媽，愛你。”韓坤源此刻真情流露，他沒有去想任務(wù)，沒有去想獲得什么。此刻的心中，只有家、媽媽和爸爸。

　　韓建軍也反握這兒子的手。長大了，手都這么大了。還記得小時候領(lǐng)著他走時，韓建軍就伸出一個手指頭，兒子的小手就攥著這根手指跟在他旁邊，美得屁顛屁顛的?！昂?，咱們?nèi)コ燥垺！?p>　　在飯店，他們定了一個包間。一個大桌子，擺上三套餐具，點了媽媽最喜歡吃的菜?！澳銒屨f，她最喜歡吃魚尾，雞爪子。那時我也不懂事，信以為真。后來聽你姥姥說，她喜歡吃魚背，喜歡吃雞翅，我才知道，她把最好的都留給了我。”韓建軍點了紅燒魚，點了魚香肉絲，點了一只雞，還有許多，擺了一桌子。爺倆坐在兩側(cè)，在中間的位置擺上了媽媽的照片?！霸蹅兠咳司秃纫槐?，你媽不讓我多喝酒?！?p>　　“那你每次也沒少喝呀?！表n坤源撇撇嘴。

　　“呵呵，”韓建軍尷尬的笑了笑。

　　這晚，他們喝了四瓶白酒，說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