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yè)職工的工資只四五百塊錢每個月,五千不是小錢,印刷費(fèi)預(yù)算五千就夠了,現(xiàn)在,表舅又來了一個五千,推又推不掉,錢多也燒手啊。正為難間,表舅卻轉(zhuǎn)過頭去,與父親話著當(dāng)年知青時的舊事,母親同樣是知青出身的,也坐下來陪著喝。
平日里,金華斌極少見到母親喝酒的,誰知端起酒杯后,她的酒量相當(dāng)?shù)暮?,半兩一杯的白酒,沒多久就下去了三杯。三人知青插隊(duì)是在同一小隊(duì)的,有很多共同的話題??此麄兒鹊酶吲d,聊得熱鬧,金華斌忙識趣地去廚房里給加燒幾個菜,得空給張桂芳打了個電話,說明情況。
“兩家一起上縣刊更好,他在三門我們在仙居,內(nèi)容能充實(shí)很多,生意上互不沖突,這對他對我們都是好事情啊?!彪娫捘穷^,張桂芳的話讓他吃了個定心丸。
“今天,父母與表舅都喝高了,我得照顧他們,過不來了。”金華斌壓低聲音道:“明天晚上我們老地方見?!?p> 金華斌聽到她以極溫柔的口氣在電話里回復(fù)道:“老地方等你,不見不散。”一時之間,舍得不掛下電話,有事沒事地又閑話了好一會兒,聽得客廳里爸爸在喊加菜,才依依不舍地把電話放下。
回到酒席上,只見三人酒一杯一杯地下去,約一小時,表舅臉紅紅的,鼻子更成了酒糟鼻。有些微醺了,站起身來拉著父親去書房,說:“老哥,今年你已五十七了,再過三年就是六十大壽,算我提前給你準(zhǔn)備壽禮,寫幾個壽字如何,宣紙與毛筆呢?”
父親也醉了,嗓門大了起來說道:“寫幾個哪夠,一歲一個,也得五十七個,字體重復(fù)的,罰酒一杯。還有我老婆,五十五歲了,送我不送她沒道理,得再加五十五個?!?p> 三人之中,相對而言,要算母親最清醒,雖然臉紅得似噴血,吐字還十分清楚,對他說道:“與醉鬼講理等同于跟石頭對話,他們倆根本聽不進(jìn)去的,我去房間休息會兒,不用管我,他們倆交給你了,不出事就好?!?p> 這是金華斌有記憶以來,母親第一次喝這么多的酒,忙把母親扶到房間里說:“媽,放心吧,這里就交給我得了。”
回到廚房一看,父親與表舅已經(jīng)不見了,書房里有聲音。走過去一看,表舅正抖抖索索地自個在書房里找到了筆與紙,鋪在桌上,一連寫了十幾個不同字體的壽字,每個都有半平方。這是他雕刻時常寫的作樣版用的,自然是揮散自如,力透紙背。父親卻已醉在椅子上,呼嚕聲一聲聲地響起。
酒醉話自多,他拉著金華斌絮絮叨叨地說道:“別管你爸,他在知青時就常醉,過一會兒就好,你知道嗎,你舅舅雕得最好的不是壽字,是畫,在海邊,求我雕窗畫的人從島的這邊排到那邊,可長著呢,海里人家與山里人家不同,他們錢多,一出海就幾萬幾十萬的賺回來了,窗畫常雕的都是一筆一筆畫出來的人物故事,如“八仙過?!?、“劉海戲蟾”、“福祿壽三星”、“和合雙仙”、“漁樵耕讀”、“嬰戲”等人物類紋飾。雕得最多的窗飾還是媽祖,你知道什么叫媽祖嗎,不是媽媽的祖先太婆的太婆,而是一位與觀音齊名的女神仙。雕這人物雕像得用浮雕、圓雕形象才豐滿,最后是透雕,讓光從后面透過,透過的光不能太強(qiáng),也不可太弱,才能在逆光中奕奕生輝,這就象是國畫中的留白,適當(dāng)才有奇效?!?p> 看了看昏睡中的父親,表舅忽然間來了興致說:“看你爸的樣子,象不象酒中八仙?我給畫一個醉仙圖,取笑取笑他?!?p> 說完,拿起毛筆,用國畫寫意畫的手法,幾筆極簡單的線條,就畫出父親酒醉的形象,極其傳神。表舅左看右看,得意地說道:“李白斗酒詩百篇,想不到我酒后畫得這么好。對了,我可以把他雕成畫,作為他的生日禮物?!?p> 說到興奮處,手癢癢的,就想找塊石板與鑿子給示范一下。因?yàn)楦赣H的職業(yè)關(guān)系,書房里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有全套的木雕工具與一些木板。表舅的石匠是由細(xì)木匠改行過去的,對木雕十分在行,見獵心喜,喜滋滋地把畫貼到木板上說:“看好了,舅用木板給你示范一次該怎么個雕刻,窗戶圖案極講究藝術(shù)的對比與組合,大小、高低、粗細(xì)、疏密、虛實(shí)、動靜、對稱、呼應(yīng)等缺一不可。我雕的醉仙圖絕對可以名揚(yáng)天下?!?p> 糊面對表舅酒后的介紹,金華斌唯有點(diǎn)頭稱是。表舅說完,把這圖用膠水貼到木板上,拿起鑿子有板有眼地鑿了起來,可是,酒醉手抖不聽話,沒鑿了幾下,手一滑,木板上出現(xiàn)一道長長的劃痕。金華斌忙奪下鑿子說:“舅,你酒喝多了,明天酒醒后再雕吧?!?p> 表舅掙扎著去找另外的刻刀說:“唉,十幾年不玩木雕,手生了,你舅我雕的人物石窗海了去呢,跟我到海邊走一遭,你就會知道老舅一點(diǎn)也沒騙人?!痹捯魟偮?,表舅就立即醉倒地下,酣聲如雷,好不容易才給架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金華斌一大早就醒來,跑到父親的書房里一看,桌子上放著一塊已雕好的木雕窗欞,窗中央,是一個醉態(tài)可鞠的中年男子,仙風(fēng)道骨的,一幅隱者相,看到這張臉,明顯地是父親的樣子。忙跑到表舅里一看,卻不見影子。原來,半夜時表舅酒醒了,在書房中把這窗雕刻完成就飄然離開了這里回家了。真是個怪人,有古代飲者之風(fēng)。
金華斌把這幅木窗帶到文化站交給楊站長。楊站長左右端祥了一下說:“你表舅的書法與圖畫都是無可挑剔的,不能算是書法家或畫家,但絕對算是書法匠與畫匠,可惜的是可這次的主題是石窗,他帶來的圖片卻不多?!?p> “要不,我們帶著相機(jī)去三門蛇盤島走一遭,只是這超出仙居的范圍了。”金華斌忐忑是向楊站長請示道。
王者近水
仙居善木雕石雕的老工匠很多,因?yàn)橛羞@基礎(chǔ),才有仙居工藝品的發(fā)展,可惜,現(xiàn)在高素質(zhì)的年青人都考大學(xué)考公務(wù)員去了,石匠木匠后繼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