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高升,商販挑起了擔子沿河擺攤做早點,路晚摸摸干癟的肚子,去買了一屜小籠包,她倒是沒怎么動嘴,盡哄著舒紀紅吃下了。
水面長出了一朵淡白色的花朵,有著翠綠的枝葉,和淺黃的花芯,小船在塘中蕩漾,而漁夫悠閑地坐在船頭抽煙。
那棟棟簡樸樓房就像未經(jīng)點妝的少女玉立在河畔,晨露打濕了橋面,路晚攙扶著舒紀紅,感受到了河水從她腳下靜靜流淌而過。
路晚帶著舒紀紅去縣城里的大醫(yī)院檢查去了,她其實不愿承認外婆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在她心中,外婆始終是那個愛捧著書本研讀的伶俐姑娘,縱使年華老去,皺紋滿面,她卻是那樣從容溫和。
但醫(yī)生不會騙人,外婆確實喪失了很多她年輕時所擁有的能力。
時間無法真正改變什么,只及不痛不癢的皮毛,這是路晚從前信奉的真理。實際上,她早已經(jīng)被時間架空了血肉。開始懷疑聽過的童話故事,無所謂地否決不自量力的初心與純粹,變成了一個丑陋的大人。
外婆能夠坦然面對遲暮,會自己好好吃藥抗擊身體和神經(jīng)上的病痛,還肯遠寄手寫信件好以分享日常的瑣碎,而作為小輩的她卻從未停止過逃跑。
往后要認真改正了。
“外婆,自己不能完全照顧好自己的,無論是煩心事還是身體上的病痛,以后都要講哦,穗兒一直都陪在您身邊?!?p> “別擔心,婆婆已經(jīng)照顧幾代人了。”舒紀紅將她瘦弱的手放在路晚的臉側(cè),像從前那樣輕撫,“穗兒晚飯想吃什么?婆婆現(xiàn)在就去買菜。”
路晚強忍淚意,順著老人回答:“餛飩……外婆,您包的餛飩最好吃了。”
巷尾,幾個孩子結(jié)伴嬉戲玩鬧著,只因一個小小的毽子便能高興許久。
祖孫倆相互扶持著向前,青石階旁有扇木門,其上還粘貼著早已泛白的雙喜對聯(lián),有人探出頭來,那承受了太多歷史風霜的門發(fā)出了吱呀的呻吟。
坐在茶館前的老人悠然唱起了小調(diào),聲線婉轉(zhuǎn),藏著時光的質(zhì)感。
“我有一段情呀
唱撥拉諸公聽
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
讓我唱一支無錫景呀
細細那道道
唱撥拉諸公聽
春天去游玩呀
頂好是梅園
頂頂暇義坐只汽油船呀
梅園靠拉篤太湖邊呀
滿園哪個梅樹
真呀真奇觀呀
第一個好景致呀
要算黿頭渚
頂頂暇義夏天去避暑呀
山路曲折折多幽雅呀
水連哪個天來
天呀天連水呀
天下地二泉呀
惠山腳半邊
泉水碧清茶葉泡香片呀
錫山相對那惠泉山呀
山腳下兩半邊開個泥佛店呀
……”
江南的房屋慣是些帶著雙層的小樓,洗漱過后,路晚興致很好的坐在閣樓的窗前賞月。
她見慣了城市的繁華,不是霓虹閃爍便是燈紅酒綠,何曾能有這樣靜謐閑適的時刻?
水鄉(xiāng)只在午夜夢回中現(xiàn)形,是一匹被繡女賦予了才情和心意的織錦,纏綿而柔軟。光影在墻上游移著,格子小窗被賦予了舊時光的韻味,路晚輕緩湊近,鼻息間皆是木頭的香,有些上癮。
她凝神地注視著遠方昏暗迷茫處,墨發(fā)披散在肩后,清冷月輝只為神女加身。
悠來轉(zhuǎn)去,她的心歸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