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金黃色的水面悠遠(yuǎn)明朗,汽笛聲陣陣,背書包的兩個男孩沿旋轉(zhuǎn)樓梯往上走,而頭戴黃色安全帽、身穿深灰夾克的工人將手搭在欄桿上眺望遠(yuǎn)方,神情自然,并無半分孤寂。
看多了,便會多愁善感。但路晚恰好撞見了這般光景,她認(rèn)為他們是幸福的,那他們就是幸福的。
“有好好吃晚飯嗎?”
“嗯,再在港口這里吹一會兒風(fēng)就去買飯?!?p> “伯母的情況怎么樣?”
“不是很好,她的身體近段時間過度勞損,必須留在醫(yī)院里靜養(yǎng),而我媽那個便宜兒子剛上小學(xué)不久,也正需要人輔導(dǎo)照顧?!?p> “需要我過來幫你嗎?”
“不用了,我自己會解決的?!甭吠砣嗔巳嗝夹?,心里不知作何滋味,“阿青,想跟你說聲抱歉,我可能會再晚點回來?!?p> 他說了什么,可一輛重機(jī)車飛馳而過,掩蓋了電話那端大部分聲音,路晚稍微彎腰,捂住了另一只耳朵仔細(xì)去聽,“嗯?你說什么?”
“我是你的什么人?”
“男朋友,愛人?!甭吠泶鸬貌患偎妓鳌?p> “你很疲憊,可我不是你愿意依靠的對象?!彪娫捖犕怖飩鱽淼哪新暽成?,像是從民國時期流傳至今的老唱片在唱歌,有種錯覺,他下一秒就會失聯(lián),散落進(jìn)時光的河流里。
“不是那樣的,阿青,你不知道,我現(xiàn)在有多么想躲進(jìn)你的懷里?!甭吠淼诺舾吒脝实刈搅说厣?,“沒錯,我坦白,要應(yīng)付那母子倆我實在心力交瘁,所以我更不愿讓你來承受這種不必要的責(zé)任與折磨?!?p>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今后我們會是最恩愛和睦的一對夫妻,共同組成一個家庭,僅此而已,不需要任何人來摻和?!?p> “黎如華有自己的孩子,而我只不過是在盡養(yǎng)她的義務(wù)。我已經(jīng)幫她把債還清了,并不軟弱的,我有那種能力,保她晚年安然無恙,直至她平和地長眠于地底?!?p> “阿青,你不要笑話我,更不要看不起我……”
路晚細(xì)微地哽咽著,掩飾不了淚意。簡依青再熟悉不過她情緒的變化,他顫抖著闔上雙眼,像癮君子那般不斷地摩挲貼在胸口處的玉佩,邊緣的缺口無人來補(bǔ),他的她,此刻與他分離兩地。
她有她的原則與驕傲,他有他的訴求與身為男性的掌控欲,可他愿意為了她妥協(xié)。
最后,他溫聲說:“好,我等你回來,你要早點回來?!?p> 路晚提著餐盒進(jìn)門的時候,杜世皓正像模像樣地為手里拿著的玩具配音,黎如華靠在床頭看他,精神狀況還算好。
聽見動靜,杜世皓連忙安靜下來,乖巧地坐著,將奧特曼收進(jìn)了自己懷中。飯菜香飄得遠(yuǎn)遠(yuǎn)兒的,他動動鼻子輕嗅,肚皮開始鬧騰了。
路晚走到床頭自顧自打開了餐盒,“隨便買了些,將就吃?!?p> “真的很感謝你,晚晚?!崩枞缛A坐在病床上,竟有了唯唯諾諾的神情,“出院后,這所有的錢我都會慢慢還給你的?!?p> “你有那個能力還?你都這把年紀(jì)了又能還多久?”
聞言,黎如華臉色一白,不好再說話。
“我說話向來難聽,你是知道的?!甭吠磉f給她一雙筷子,又遞給了杜世皓一雙,“我可不是你的債主,那些錢以后再說吧,你愿意還就還,不還也行?!?p> 街道車水馬龍,黑色SUV平緩行駛在其中,夜燈的光亮循環(huán)地流轉(zhuǎn)在車前蓋上,好似沒有盡頭。
杜世皓明天還得去學(xué)校上課,醫(yī)院的環(huán)境不算好,很難保證有個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得知情況后,路晚二話不說就拎起車鑰匙招呼人下樓去,其實她挺不愿意的,打心眼兒里。
沿途,杜世皓一直在偷偷看路晚,視線只敢停留一瞬,便飛快地收回,再看,再收回,小心翼翼的。他的那雙眼睛里溢滿了光亮,比布滿繁星的夜空漂亮多了。
路晚是知情的,只是懶得搭理他而已,與一個小她將近兩輪的小男孩相處,她可沒那愛好。況且,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挺特殊的,她很抗拒去承認(rèn),自己有這樣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下車后,走在小區(qū)的道路上,杜世皓捏了捏手指,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姐姐,我——”
“別亂喊,你姐姐是誰都行,反正不是我?!甭吠磉B一個眼神都不愿意多分給他,目光放在前處,把送他回家當(dāng)做一個難熬的任務(wù),只想快些結(jié)束。
意識到自己被厭惡了,杜世皓撲閃的睫羽當(dāng)即就垂了下來,“我知道的,你就是我姐姐。我,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
“小混蛋,再喊姐姐就撕掉你的嘴?!?p> 腳步停滯了一瞬,杜世皓緊緊抱著手里的奧特曼,腮幫子慢慢鼓了起來,他低頭盯著地面自己的影子,嘴一癟,眼淚蓄滿了眼眶。
“走不走?再不動你自己回家去?!?p> 杜世皓用手背抹了抹眼睛,連忙小跑著到了路晚身邊,他仰頭認(rèn)真問:“可以走慢一點嗎?我跟不上?!?p> 路晚恍若未聞,杜世皓咽了咽口水,試探地去牽她的手,被用力甩開的那一刻,他眼圈周圍的紅暈加深了些。
牛皮糖一個,路晚不耐地皺起眉,索性加快了腳步。
見她越走越快,杜世皓又怕又委屈,擺動著兩條小細(xì)腿去追,笨拙得可以,居然被自己絆倒了。奧特曼摔去了一旁,他撲在地上眼淚汪汪的,白嫩的手心和膝蓋都遭了殃。
“我疼……”
“麻煩死了!”路晚一把將人提了起來,順手拍了拍他衣褲上的灰塵,她撿起奧特曼塞進(jìn)他懷里,才牽起他往前走。
姐姐好漂亮,手也好溫暖啊。杜世皓眼角還噙著淚花,卻咧開嘴笑了起來,他不敢再當(dāng)面叫她姐姐,卻始終把她當(dāng)成姐姐。
電梯直通玄關(guān)處,路晚當(dāng)即松開了杜世皓,既然他安全到家了,那她也該走了。
“你要走嗎?”
“不然?留在這里耗?”
“不要走!”杜世皓攥住了路晚的衣擺,委屈地哭了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地上落,“我怕,我不敢晚上一個人待在家里?!?p> “我管你怕不怕?!?p> “會有壞人來敲門的,還有鬼欺負(fù)我,我會死得很慘的?!?p> “不會,你們小區(qū)的安保很好,而且這屋里那么敞亮,哪來的鬼?”想快點走,路晚耐著性子去掰開他的手,“我只是負(fù)責(zé)送你回來而已,其他可不關(guān)我的事?!?p> “之前在那所房子里就是,外面的敲門聲響了好久,我一直躲在被子里,好怕好怕,直到爸爸回來才敢鉆出來透氣。”
才六七歲的杜世皓,他現(xiàn)在沒有爸爸了。
路晚半掀著眼皮去望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的男孩,手上漸漸松了力道,罷了,反正已經(jīng)到這里來了,留一晚也沒有什么的,明天再去找個阿姨來照顧他。
這片小區(qū)處于黃金地段,房子敞亮且空間大,裝修得也很好,黎如華那時的確是嫁了個有錢人。路晚任自己陷進(jìn)柔軟的沙發(fā)里,盯著天花板的光暈,她大腦一片空白。
迷迷糊糊中,路晚聽見有個小男孩這樣講:“我已經(jīng)把客房收拾好啦,超級軟和,超級舒服的?!?p> 她置之不理,閉著雙目即將入眠。
杜世皓脫掉鞋子,輕手輕腳地跑進(jìn)了客房里,再次出來的時候抱了床被子,小小的他很吃力。
被子自然是給路晚準(zhǔn)備的。
“我把我最喜歡的奧特曼送給你,房間里還有好多呢?!倍攀鲤┕蜃谏嘲l(fā)旁邊,將奧特曼塞進(jìn)了熟睡的路晚懷里,半晌,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不要討厭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