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旎轎靠近,少女才回過頭來,可路人還是沒有看清她的容貌,因為跟隨轎子一同而來的丫鬟已經(jīng)跑到少女身邊,用一塊繡著金線牡丹的紅羅帕遮住了他的臉龐,隨后,兩人一同向橋下緩步而行,堵在橋上的路人紛紛讓道,表現(xiàn)出恭敬的神態(tài)。
倒不是說少女的身份有多高貴,而是那塊紅羅帕讓他們不敢造次,這方羅帕可不簡單,不說圖案質(zhì)料,光是它的顏色就足夠令平民百姓卻步了。
皇家法典對各階層使用物品的分類向來嚴苛,尤其是色彩,不可逾越半步。比如,明黃、鱗黃為宮中專用,黃氏宗親可使用棕黃或者槿紫,品紅、墨蘭、灰紫為三品以上官員使用,紅青、藏青、灰綠為三品以下官員使用,百姓居家衣物大多為白、灰、淺青色,另外,也可以選擇接近于白的米紅、蒼綠,首飾的色彩可以豐富一些,但也要以淺色為主。
因此,這方羅帕的出現(xiàn),等于是瞬間在使用者與平民百姓之間隔了一道屏障,將二者區(qū)分開來。
廢話不多,少女與丫鬟走到橋下,那方羅帕始終捏在丫鬟手中,少女則一步一驟跟在后面,兩人默然無語,從橋頭到轎邊,丫鬟也沒有行過禮,攙扶過少女,就好像她才是主家一樣。
上轎時,丫鬟的行為就更奇怪了,她退后兩步,等轎夫?qū)⑸倥當v上轎子,而后從容從袖中掏出一只翡翠玉簪,遞給少女。她右手捏著簪頭,將簪尾末端指向少女,這是大不敬行為,放在任何一個官家,丫鬟都有可能因此丟掉性命。
還未等路人看清丫鬟的行為,她的手就被少女的雙袖擋住了,四個轎夫也圍攏到身邊。在寬袖之間,少女右手食指劃過玉簪尾部,輕輕在羅帕上面移動著,幾分鐘之后,她又借著袖子的遮擋將羅帕塞進丫鬟懷里,翡翠玉簪則被她戴在了自己頭上。
做完這一切,丫鬟對少女露出微笑,點了點頭,幫她拉下轎簾,退到橋邊,目送旎轎朝莞花苑方向而去。
這個丫鬟穿的是真正的粗布衣衫,與百姓一般無二,頭上也沒有佩戴色彩艷麗的首飾,烏黑發(fā)絲簡簡單單盤踞頭頂,用一根雕花木釵固定著,幾縷垂落到臉頰側(cè)邊,把她不算漂亮的臉龐襯托出幾分嫵媚。
等到轎子消失在街角拐彎處,丫鬟原地躊躇片刻,回身朝石橋上走去,此刻快要接近辰時(早晨七點左右),街上各類商鋪店家早已開門,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丫鬟似乎對此很好奇,過橋后不停走著看著,到處閑逛,只是不與人交流,也不買任何東西。
不多時,丫鬟的身影便消失在人流中,街道上的人依舊各司其職,好似她從未有出現(xiàn)過一樣。
我們回頭來看坐著轎子前往莞花苑的少女,旎轎只是靠近莞花苑所在區(qū)域,便掉頭往東南方向走去,這就有些令人看不懂了,因為莞花苑在城西,小橋在城中街道上,一來一回再往東,轎夫等于是繞著圈跑了大半個城區(qū),到底要做什么呢?逛街也不是這么逛的呀?
蕓燛城整體位于西南邊陲,東大門以外接壤邊境軍營,負擔軍營的后勤補給,城內(nèi)以經(jīng)商為主,城外十五里之內(nèi)種植著大片田地,是農(nóng)民聚居的地方,十五里開外是山脈,連綿不絕,山脈外側(cè)便是藩國邊境了。
城內(nèi)區(qū)域劃分比較簡單,以中心街道為準,分左右兩側(cè),官府衙門、牢獄、守備兵營位于東北方向,占地面積最大。各類大小榷場(與外族人交換貨物錢幣的地方)在東南方向。
各類攤販、商鋪、達官貴人們?nèi)サ膴蕵穲鏊鶑臇|往西延伸,緊靠中心街道兩旁,往外擴開便是百姓居住的房子,由長短不一的小巷隔開。順著中心街來到西南方向,則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官邸,這里的建筑以及布置裝潢都非常奢華,與其他區(qū)域不能比,且日夜都有衛(wèi)兵把守,普通百姓是不允許進入的。
莞花苑位于西北方向,豐郁里(花街的代稱)圍繞在它周圍,同樣奢華,百姓很難進入,一眼便可以看出,供養(yǎng)這里的就是街道另一面那幫達官顯貴們。
可頭牌樓又與之不同,它雖在莞花苑的后面,卻與其有著天壤之別,頭牌樓中人,向來特立獨行,不受束縛,也不愛與達官顯貴們交往,住在里面的人時常更換,身份詭秘,只有送去特殊的拜帖,才能與他們一見,而見面時間、地點、時長送拜帖者的無權(quán)定奪,得聽頭牌樓中奴仆傳出的信息。
言歸正傳,旎轎回頭后,七拐八拐,沿小巷前行,轎夫也似乎不再著急,放緩了腳步,偶爾還原地歇息一會兒。讓他們?nèi)ツゲ?,我們來看少女身上的疑點。
不管那方繡著金線牡丹的紅羅帕是不是她的東西,她是凌晨坐轎子從刺史府邸后門出來的,光憑這一點,就足以說明她絕非平民百姓。
刺史,來本地最大的官職,三品以上,府邸內(nèi)各色人等進出有嚴格規(guī)定,一般正門和后門丫鬟仆役是不可以進出的,他們有專門設(shè)置的偏門。轎子也分為幾等,最上一等是刺史做的官轎,第二等是正房夫人小姐們出入坐的軟旎轎,第三等是少女坐的小旎轎,一般是偏房夫人小姐們使用。
所以說,這名少女至少也是刺史府偏房夫人的女兒或者親屬。
可既然如此,她為何要與莞花苑來的人換轎?又為何要路過莞花苑門口呢?光憑這兩點,就可以令她顏面掃地,從此被人敬而遠之。要知道,辰時是街上最熱鬧的時間,即便遮住臉面,也難保不會被熟人看到。
再說轎子凌晨出府,中途在鬧市區(qū)停頓,少女站于橋頭半個時辰,而后換轎,抬往豐郁里,如此明目張膽,唯恐旁人不知的作為,到底是圖什么呢?聯(lián)系起隔天白一接到的命令,我們可以大膽猜測,此少女的異常行為十有八九跟月影閣閣主墨的計劃有關(guān)。
墨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破月影閣規(guī)矩,與官家達成了交易,那么后續(xù),自然官家也會為了利益幫他做一些事情,如此一想,少女的身份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現(xiàn)在,月影閣長老院已經(jīng)在墨的鼓動下全面出動,白一、穆雪和馹塋也各有安排,那么隱藏于暗中的墨呢?他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要說清楚墨的行蹤,我們還是得把時間像前推移,先來說白一與穆雪的行動。
墨給穆雪的包裹中裝了兩樣東西,一把帶血的花白頭發(fā)和半只被切斷的手掌,這兩樣東西來自于一個穆雪曾經(jīng)見過的人,給她的意義既是警告,又是暗示。
墨相信,穆雪能想明白其中的關(guān)鍵,所以他放心大膽的讓女孩離開單獨行動,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穆雪臨走時給他的回應,那只被殺死的土雞。
殺掉土雞并不是墨的命令,不過從這件事中,墨可以看到穆雪的決心,土雞倒過來念便是積土,所謂積土而成山,積水而為海。也就是說,穆雪這一路以來,尋找母親尋找真相的決心已經(jīng)不可撼動了,無論將來要面對什么,她都不會退縮。
今日殺雞見血,明日敵人首級便可懸于指間,所以,穆雪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但有決心只是開始,墨并不打算接下來就讓小姑娘體驗血雨腥風,她要經(jīng)歷的事情還有很多,首先,就是跨越與白一的感情糾葛。
墨不希望看到穆雪成為白一的絆腳石,白一執(zhí)著,墨也不想改變他,但穆雪必須認清現(xiàn)實,這才是墨決定讓小姑娘進入刺史府,參與白一接下來計劃的根本原因所在,那會讓穆雪的感情遭受到一次沉重的打擊,只有能從這次打擊中站起來,她在墨眼里才算真正合格。
不管兩人想法如何,穆雪自以為是的旅程已經(jīng)開啟,再也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