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定下神來,陸忱吐出那個紙團(tuán),急上前依起張沖翼,一旁的云平和祝雪寧俱沉著臉走了來。
陸忱忍著淚,道:“張前輩,你……你沒事……吧!”
張沖翼勉強(qiáng)掛起笑容道:“傻孩子,我又不是神仙,這樣怎還會沒事呢?”他說的話很細(xì),語氣里透著藏不住的虛弱,他的臉更是慘白至極。陸忱再忍不住,泣道:“對不起,張前輩,我們真真不該帶你到這兒的,害得你為了我們傷成這樣,我……”
張沖翼卻搖首笑道:“我可沒那么厚德高尚,也只是為了自己——唉,武功再高也終逃不脫自然命數(shù),我今方悟得那生離死別、哀歡怒怨,皆是命之??鸵?。因有所憾,有所制限,有所不得,故是為人也。我今生欠師妹的,只愿來生能遇得上,還得上。---萍水相逢,不必難過,況且你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呢!”此語方落,張沖翼便闔上雙目,再不說出話了。
淚淌濕了面頰,陸、云、祝三人同哭了好一陣,方才略略止住。卻是陸忱忽似想起些什么,行至原先的篝火旁,重新鉆起火來,將那地上的紙團(tuán)拾起,拋進(jìn)火中,又從徐修身上搜出那本《芒天訣》,直將它擲入火,憤然道:“哼,這等勞什子書想來存在世上也是害人的,什么神功秘籍?只不過是激起他人丑陋的貪念罷了。枉讓人對他視若珍寶,可世間又有幾人能用以正途?反徒增了些惡事慘劇。我想學(xué)武本當(dāng)同學(xué)文一樣,腳踏實地留印,持之以恒行遠(yuǎn)。從來便是厚積薄發(fā),豈有這種奇書?左不過是騙人的胡話。再說張前輩說的好,武功再高亦逃不了自然命數(shù)。一昧逐求武功高強(qiáng)又有何用?誰能保自己不會中途變了心,起了歹意?倒真真不如去仗義行善,積攢些德行來的實在!”
云平在旁聽畢,不禁撓首嘆道:“忱弟啊,話雖這么說,可它好歹也是先輩嘔心瀝血著成的啊,就這般燒了,實在可惜,可惜!”
但火蔓延的極快,只說話的功夫,便將《芒天訣》燒去了,眾人一齊望著它消失在了世間。陸忱撫平下心情,同祝雪寧道:“祝姑娘,你若肯允,我們……我們一道走,可以嗎?”卻是他說話時一頓一頓的,好似喘不上氣般,兩邊臉頰早泛開紅暈來,內(nèi)頭那心噗通噗通的跳竄更是鬧的厲害。而身后看著的云平對他搖著頭,又是咬牙,又是扭嘴。
祝雪寧臉上也發(fā)著紅,過了好會兒,方道:“嗯,不過我想先安葬掉梅姑姑,她畢竟是救過我的恩人。”
“好,祝姑娘你受了大傷,不宜多動。還是我們來幫你吧!”陸忱回道。
云平嗟道:“把他們也同葬了吧,好歹先前都是些人物,雖大多做過惡事,但也各自得到各自業(yè)報了。唯愿他們來世做個好人,莫再恃強(qiáng)凌弱,以武亂禁了。”二人抬動眾人尸首,費去大勁,俱為其安葬了。
行前,祝雪寧蹣跚著走至梅姑墳前,拜了拜。彼時,殘夜已盡,天幕漸白。東方山背后隱隱耀出些許紅光。祝雪寧受了重傷,行動極是不便,這陸忱自是知道的。倒是云平朝陸忱耳旁大聲說了說。惹得陸、祝二人相覷著又紅起臉。見祝雪寧微點螓首,陸忱便背起她來,三人一道朝山下行去。
在路上,祝雪寧聽他們講了許多有關(guān)易江城的趣人佳物:有鄒記酒館的“十里香”、“香酥鴨”;有書屋旁爬滿淘氣頑孩的太爺輩棗樹;有位唱江南歌謠賣豆腐腦的小翠姑娘;有個愛瞇小眼瞅秤桿兒,死活不肯便宜一毫的藥房伙計“王鐵雞”;有個屁顛屁顛好晃悠,最是愛打頭起笑觀熱鬧的“豬公子”;更還有他們那位負(fù)手板臉川字紋,滿口“知乎者也”的教書先生……
是的!過去糟糕的很,未來也真道不準(zhǔn)怎樣,但她現(xiàn)在卻萬分慶幸著能聆聽身邊善良的人同她分享——這已讓她有了些勇氣去面對以后了。人來到世間確實總該期待點什么,熱愛點什么。她這么想著,已把頭緊貼在陸忱背上,輕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