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生銹金屬刺耳的摩擦聲,深邃的天花板頂端緩緩垂降下來兩道的鎖鏈,各自連接著顯現(xiàn)出暗沉色澤的粗獷鐵環(huán)。山魈哆嗦著舉手接過一枚鐵環(huán),令其呈咬合狀牢牢鎖住布蘭卡的右手手腕,隨后拽動了設置在墻壁上的機關;伴隨著沉悶的轉(zhuǎn)輪磕碰,逐漸繃直的鏈鎖就這么牽扯著布蘭卡的手臂一路上升到極限,方才連帶著清脆的卡扣聲一并鎖死。
“沒關系吧?是不是太緊了?”在敏銳察覺到小白狼嗚咽后,名為麻吉的山魈獄卒連忙輕聲詢問道,“要不要我給松一些,或是整個墊腳的箱子……”
“沒多大事,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吧?!惫首鞒褟姷刈龀鲞@番回答后,布蘭卡在微微蹙緊眉梢的同時悄然調(diào)轉(zhuǎn)著自己的視線,以便在垂發(fā)的掩護下完整瞥見牢門方向的全貌——典獄長沃沃將軍正手扶門框側(cè)身站立,自始至終維系著一副袖手旁觀的看熱鬧姿態(tài),可他那尖銳的目光卻全程不離麻吉手頭上的一舉一動,倘若在如此情況下貿(mào)然提出一些超越囚犯待遇的要求,只怕也會讓山魈朋友格外難堪吧;布蘭卡對此還是能夠充分理解的,眼下能做的便只有默默咬緊牙關忍受手腕處愈發(fā)累積的痛苦,并在暗地里將這一筆帳通通都記到沃沃頭上。
說起來,這一切還確實都得拜沃沃將軍所賜。將時間回撥五分鐘以前,誰能想到就在山魈麻吉帶回新俘虜?shù)耐瑫r,原本在門口躺椅上優(yōu)哉游哉的沃沃不知道是臨時搭錯了哪根筋,非要裝出一副領導的模樣跟進來視察,結(jié)果自然是一眼盯上了蜷縮在角落里懷抱水袋的布蘭卡,粗鄙的謾罵聲當即響徹了整個房間:“麻吉,你這該死的老嗎嘍,犯人帶進來都不鎖好的嗎?!萬一出了紕漏放跑了狼崽子,我看你到時候怎么跟金猊大人交代!”
雖說出于安全考慮,對囚禁中的戰(zhàn)俘施加桎梏完全是合理的,但沃沃將軍放著牢房角落處空余的鏈鎖不用,非執(zhí)著于啟用天花板上的鐐銬,將幾近虛脫且衣著凌亂的小白狼半吊起來,以便完美展現(xiàn)包括身材曲線在內(nèi)的各處隱私,就確實很有些惡趣味作祟的嫌疑了。山魈麻吉神情上的憤慨程度雖看起來并不遜色于一旁的洛波與灰滿,可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身為典獄長直轄的卑賤小卒,他也只有在乖乖領命后無條件服從照辦的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沃沃將軍的智商水平仍處于比較令人放心的范疇,故而當麻吉一方面以故作粗魯?shù)目谖谴叽俨继m卡起身,另一方面卻又屢屢以暗示性的眼神瞥向她懷中的干癟水袋時,在旁監(jiān)督的沃沃并未表現(xiàn)出任何的懷疑;心領神會的布蘭卡也因此得以做出肯定的點頭回復,一并感受著來自山魈眼神深處的欣慰,但是出于避嫌的共識,雙方又很快心照不宣地同時解除了對視。
在沃沃的不斷催促下,麻吉不得不加快了手頭上的動作,以另一只鐵環(huán)鎖死住布蘭卡的左腕后又忙不迭操縱鎖鏈升起,直至與前一只的高度再次形成絕對的平行。所有工作全部完畢之際,布蘭卡就這么以兩手高舉過頭頂?shù)男邜u姿勢被完全固定于半空,往日里毫不在意的地心引力此時此刻迸發(fā)著無限的存在感,致使她全身重量都被集中匯集于鐐銬與雙腕皮膚的狹窄接觸面;鐵環(huán)有如利刃般深深鑲嵌入骨肉,她不得不盡力伸展全身的每一寸筋骨與肌肉,方才能以腳尖的勉強觸地換取手腕處灼燒般痛楚的輕微緩解。
耳畔隱約起伏著低俗的哨聲,不時還夾雜著酷似蛤蟆打顫的咕咕咚咚,布蘭卡本以為是大腦缺氧狀態(tài)下產(chǎn)生的耳鳴,直到沃沃將軍在不覺間緩步走至身前,她這才驚覺聲音原來出自對方蠕動著的喉結(jié)。沃沃的雙眼好像兩塊骯臟的碎玻璃,正得意洋洋地欣賞著她因痛苦而高挑的芳豪,其齷齪之意伴隨著猙獰的唇齒溢于言表;布蘭卡正想著堅決將臉撇開以回避對方猥瑣的視線,誰知沃沃竟干脆直接伸爪抓住她的下巴,在強行掰回她正臉的同時肆意將指尖蠕動于嘴唇與臉頰,挑逗著她的恐懼與恥辱。
“混賬!放開她,有什么本事盡管都沖著我來!”房間的盡頭傳來了洛波的猛烈咆哮,仿佛環(huán)繞于他周身的不是繩索,而是熊熊燃燒著軀殼的駭人怒火;另一邊的灰滿也在用力拽動鎖鏈的同時高聲安慰著布蘭卡,可是在狹短鎖鏈的桎梏下,他甚至連攀爬著扶墻站起都是一種奢望,只能和洛波一樣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無奈困守在旁,眼睜睜看著沃沃將軍游離的指尖從臉頰逐漸下劃到脖頸的位置。布蘭卡臉上的厭惡進一步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惱怒地掙扎了幾下,可半吊著的身體完全使不上半點力氣,唯有將扣住雙腕的鐵銬徒勞地一次次碰響。
就在有如驅(qū)蟲般蠕動的臟爪沿著脖頸即將鉆進領口前的最后時刻,終于有挺身而出的聲音打破了周邊彌漫的無盡絕望——“沃沃將軍,大人您運籌帷幄、日理萬機,自然偶爾忙中出錯有所遺漏,請允許在下稍作提醒?!崩仙谨搪榧笆肿嗟?,“將軍您忘了么,王都守備軍派來的代表還在會客廳里坐等將軍您的接見,說是要給您傳達什么秘密機要啊!在下以為,既然是吉吉將軍派來的人,最好還是不宜怠慢為妙……”
“嘁,都快忘記這茬子事了,那群刺頭嗎嘍倒真是喪氣,專門挑這種時候來給本將軍添堵掃興?!痹诼牭郊@個名字的瞬間,沃沃將軍臉上明擺著老大的不爽,卻還是乖乖收回了自己的咸豬手,“一個卑鄙無恥的黑猩猩小卒子,不就是仗著溜須拍馬才混上個總司令的職位么,要不是看在金猊大人的份上,本將軍才不把他放眼里……麻吉,愣著干嘛,還不趕緊把門鎖好,跟本將軍走一趟?。 弊焐舷±锖康剜洁靷€不停,沃沃將軍的身體倒是挺老實,不待片刻猶豫便已轉(zhuǎn)身走向門口。
“誒誒,好嘞!”連連應聲回答的同時,麻吉仍不忘以關懷的神情掃視囚室中的諸狼,并恰好迎上了布蘭卡感激的目光,在以口語默默念出多多保重的留言后,他也趕忙緊跟上了沃沃將軍的腳步。關門、上鎖一氣呵成,牢房再度進入完全的封閉狀態(tài)。
“呸,無恥之徒!”即便是沃沃將軍早已完全從視野中離去,這壁廂的洛波卻依舊兀自謾罵個不停,“一幫子欺軟怕硬的慫貨,就只曉得整些陰謀詭計,哪有半點身為戰(zhàn)士的榮譽感?有本事給我放下來,咱們光明正大地拼一場,看看到時候誰勝誰負!”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連累了大家?!眮碜苑块g墻角的怯懦聲突然插入了洛波怒吼的間奏,“如果不是因為我,那個臭猩猩也不會跟著一起進來,更不會害得白前輩蒙受如此的對待,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是我對不起大家……”
顫顫巍巍的發(fā)言又很快為泣聲嗚咽所取代,見此情景,原本與洛波一并謾罵的灰滿不得不緊急將臟字切換為哄勸,而布蘭卡也得以順勢將目光投向了哭聲的來源——這個小小牢房內(nèi)的第四位俘虜。
這是一只纖細而稚巧的小雌狼,看起來年齡不過十三四歲,肌膚白嫩如雪的同時又兼具一定的透明感,淡綠色的雙眸完美映襯著額前劉海清澈的倒影,披肩長發(fā)在牢房油燈的些許亮光下散發(fā)著宛如融化黃金一般的光澤;外露的肌膚上橫貫著傷痕,原本裝備的胸甲與披風早已被班達爾士兵粗暴剝奪,改由緊緊勒束的粗糙麻繩取而代之,僅有肩頭披掛的淺藍色斗篷得以保留,盡管骯臟凌亂且略顯破爛,污漬與窟窿卻依舊難以掩飾其上鐫刻的薔薇紋章刺繡,那正是帕雅丁王族及其直屬封臣的象征。
愛麗絲,布蘭卡想起了金發(fā)小雌狼的名字,這是一位有產(chǎn)騎士階級出身的貴族小姐,在父輩的耳濡目染下自幼接受著良好的劍道、騎術教育,故而年齡雖小,卻早已被提拔為女王親衛(wèi)軍的一員,并在此次戰(zhàn)事中與她布蘭卡一道身肩保護女王紫葡萄的職責;參照沃沃將軍先前口無遮攔時的泄露,愛麗絲并沒有成為密林劫難的同批俘虜,身為戰(zhàn)場新手的她在密林深處堅持了更長時間,直到不久方才不幸落入敵手。廢棄營地的伏擊前后過于草率與混亂,就連身為親歷者的布蘭卡也只能勉強回憶起大致的過程,自然無從得知愛麗絲究竟是靠著何種手段躲過了班達爾的圍剿,更無法想象在與同伴失聯(lián)的情況下她究竟獨自經(jīng)歷了多少艱難困苦;當然了,眼下的重逢團聚便已是最大的幸運,至于那些不同遭遇與境況帶來的疑惑,自然也就顯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愛麗絲也是明事理的,在稍稍平復抽泣后,她也啞著哭腔主動交換起屬于自己的情報?!拔遥摇翘煳腋銈円黄疬M了林子之后,因為在路上崴傷了腳,一直走的很慢,因為我不想連累大家,沒有請戰(zhàn)友幫忙照顧,所以不知不覺就掉了隊,甚至一度迷失了方向;直到順著腳印找到班達爾的廢棄營地后,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太遲了……”小雌狼眼角低垂,長長的睫毛上依稀還閃爍著淚光,“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大家,我本該在那里與你們并肩作戰(zhàn),卻因為自己的愚蠢而耽擱了使命,可是我……我那時候真的好害怕,暴行就在眼前,我卻只能灰溜溜蜷縮在隱秘的灌木叢里瑟瑟發(fā)抖,連聲大氣都不敢出,對不起……我恨我自己的怯懦……”
幾連串急促的深呼吸后,愛麗絲終于再次平復住了自己的情緒,繼續(xù)輕聲說道:“然后……過了好久,直到周圍喊殺聲逐漸平息,班達爾們打掃完畢撤離現(xiàn)場,我這才想起去找你們。我所藏身的灌木地勢略高,所以能夠順利窺見現(xiàn)場全貌,看到你們是和女王陛下一道被塞入了厚重篷布包裹著的車廂,在山魈們的押運下提前脫離班達爾大部隊,徑直駛向更遙遠的密林未知深處了;塔卡爾林區(qū)的路況很差,積雪融化后更是幾乎都成了爛泥地,不過倒也方便追尋地面上的印跡,盡管無數(shù)班達爾的腳印早已將現(xiàn)場踩得七零八落,但是借著月光照明,還是清晰可見車輪遺留下來的車轍……”
“然后,你就沿著車轍一路深入班達爾密林腹地,躲避班達爾方面的層層封鎖與巡哨,并最終順利追蹤到了他們的王都班達羅格。隱瞞行蹤獨自潛行的你在搜集各項情報的同時也暗自準備著營救方案,卻在施展行動時不幸落入了敵手,是這樣對嗎?”
面對灰滿的提問,愛麗絲先是點了兩下頭,稍事停頓后卻又緊跟上了更多的搖頭,“我,我……真的很對不起,太讓你們失望了,明明都已經(jīng)找到了班達爾·洛格的老巢,卻壓根想不出任何可行的營救方案,四面埋伏之下又無法原路返回尋求增援,只能繼續(xù)像只過街老鼠一般狼狽地東躲西藏,人生地不熟,就連這點事都沒做好,以至于最后還是掉進了他們陷阱……我,我……”
蜷縮在墻邊的小小軀體因痛苦與悔恨而伴隨著啜泣的節(jié)奏上下起伏,正毫無保留地浮現(xiàn)著深沉的無力感與挫敗感,“我真的,又蠢、又笨、又沒用……完全幫不上任何忙,只能夠成為你們的累贅,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父親傳給我的佩劍,更對不起女王陛下的垂青……真不知道他們在抓住我后為什么不當場把我打死,還非讓我茍活在這世上,蒙受這持久的屈辱與絕望……”
“不……不是這樣的,愛麗絲……”若不是被桎梏在半空中無法動彈,布蘭卡真想將小雌狼攏入懷中,但眼下相距半個房間之遙,她也只能盡己所能輕聲安慰道:“一個人獨自堅持了那么久,你已經(jīng)做的比我們大家都好了。堅強、盡職且勇敢,你是我們大家的驕傲,沒必要這么苛責自己……只要我們大家都好好活著,都在這里團聚著,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團聚……不對哈,這也沒團聚啊……”黑暗中傳來了洛波的嘟囔聲,“咱老姐,不是還下落不明么,你這就提前默認平安了嗎?不是故意想打擊你,但是……這種時候隨便亂開香檳應該不大合適的吧……”
好不容易方才漸漸止住泣聲的愛麗絲又再一次繃直了身體,“女……女王陛下?!她,她不在這里嗎?!”左右環(huán)顧一番確認這一既定事實后,她將被血與淚水濡濕的臉頰恨恨砸向背后的墻壁,“都怪我,我,我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居然還能在女王陛下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心安理得地茍且偷生,我,我……嗚嗚嗚嗚……”
布蘭卡這下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好了,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將積蓄著的滿腔怒火傾瀉向一旁的肇事者,“洛波,又是你多嘴!非告訴她這個干什么,你是真想故意看她自責死嗎?我告訴你,要是咱姐到頭來真有啥三長兩短的,我絕對絕對——跟你沒完?。?!”
“不是吧不是吧,這也能怪我?拜托,身為女王鐵衛(wèi)主指揮,直接肩負保護老姐職責的是你白子,我跟灰滿兄充其量也只能算個跟班的,這口黑鍋你還想往我身上扣?唉罷罷罷,眼下也不是分鍋的時間,我不跟你在這里計較,要吵也得等逃出去了再吵……”洛波倒是難得理智了一次,沒有繼續(xù)跟布蘭卡死磕到底,“吵架可沒辦法改變眼前的現(xiàn)狀,還不如都冷靜冷靜,先來分析下形勢吧。不管怎么說,目前的狀況怎么著也不能說是最爛的,那伙子嗎嘍不嫌麻煩,把我們?nèi)筌嚴镞\來到城里肯定是有他們的用處,要不然早當場給咱一刀劈了,我們這幾個馬仔都尚且如此,老姐她眼下想必只會比我們更安全……這差不多已經(jīng)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吧?!?p> “嚯,真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看到洛波主動動腦子分析,確實不容易……不過嘛,很抱歉,要潑冷水咯?!被覞M用那只傷殘的手臂敲了敲腦殼,“在來的路上,那個麻吉大叔不就跟我們介紹過了么,班達羅格的高堂之上派系林立,主戰(zhàn)派主和派始終爭執(zhí)不下,我們這會兒身陷地牢,對外面的局勢走向兩眼一抹黑,完全跟瞎子一樣,根本無從判斷眼下究竟是哪邊直接提溜著我們的小命,萬一人家留著咱的目的是等候時機成熟后公開處刑用以向保護區(qū)示威,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與其坐以待斃著把小命交到別人手里拿捏,咱當然還是想辦法主動求變方為上策,必須發(fā)動手邊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對了白子,水袋里的那個……還在你身上吧?”
“你要不提我還真忘了……”又一次抬眼確定牢房門外并無動靜后,布蘭卡輕輕點頭做出了肯定的答復,“已經(jīng)藏好了,那個沃沃還真是會挑時候進來,當時要不是我手速夠快,真沒準被他逮個正著……現(xiàn)在暫時是拿不出來了,不過我在收起來前緊急瞄了幾眼,大致能看出來草紙上畫的是整個地牢的平面圖,畢竟輪軸狀的主體部分實在太醒目了;除此以外,似乎還額外繪制了一些往外聯(lián)通的秘密通道,顯然是預備給咱們逃跑時候用的……麻吉大叔說的沒錯,在班達羅格的朝堂之上,還是有朋友在關注咱們的?!?p> 洛波對此表示贊同,“就是啊,灰滿兄,別老把事情說得那么絕,既然主和派如此大費周章地四處布置,我們對他們來說必然是有極高的價值——甚至可以說他們是有求于我們的。樂觀點想想,沒準咱們的老姐早已被當做客人奉為上賓,眼下正與他們主和派的代表共同謀劃著鏟除主戰(zhàn)派勢力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呢!”
“唉,主和派的關注……若果真如此,我反倒覺得這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被覞M卻是嘆了口氣,一邊搖頭一邊繼續(xù)分析道:“你想想,倘若主和派的‘朋友’們真有足以藐視全體主戰(zhàn)派的實力與地位,為何不直接將我們轉(zhuǎn)移到他的直接庇護之下,而是讓咱們繼續(xù)以俘虜?shù)纳矸轄€死在這骯臟的地牢里呢?至于秘密托人轉(zhuǎn)交逃跑用的地圖,那就更是對方不自信心境的直接體現(xiàn),他這番用意與其說是確保我們?nèi)松戆踩淖C明,倒更不如說是向咱傳達‘你們自求多福吧’的無奈之舉……要我說,哪怕是親近保護區(qū)的主和派,于我們而言也都和主戰(zhàn)派的嗎嘍們一樣沒什么區(qū)別,全都是些爛泥扶不上墻的班達爾·洛格,根本指望不上,若要脫身泥潭、救出老姐,咱還是只能靠自己啊?!?p> “不,也許,還有其他可以倚仗的力量……”半晌沒吭聲的愛麗絲弱弱打斷了他們的討論,“廢棄營地的那場伏擊戰(zhàn),我們這邊應該是有伙伴成功幸存,并順利將情報傳回常洛城內(nèi)的聯(lián)軍高層了。因為就在昨天中午,常洛方面派遣的使者便已經(jīng)抵達了班達羅格,我親眼看著他沖破了黑猩猩們的層層封鎖,一路朝內(nèi)城方向沖殺過去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使者先生應該是獅族的友邦人士——但不是獅子,是他們那個沒留大圍脖的指揮官……”
“不是獅子,難不成是……劍齒虎?!”布蘭卡驚愕道。
“天罰兄?對,一定是他!”洛波興奮地叫出了聲,一掃先前的頹靡之態(tài),“我就說嘛,常洛那邊怎么會在我們失蹤這么長時間后依舊能按耐住陣腳呢,這不,果然,救兵來了!依我看啊,天罰兄一定是殺奔王宮、擒賊先擒王去了,哈哈哈哈,看起來我們也有救了!只要他們的那個啥大頭頭路易王一束手就擒,何愁班達爾們不肯釋放人質(zhì)呢?我們就坐等那個該死的沃沃把咱請出去,好聲好氣地伺候著把咱當老爺吧!”
“恐怕,事情沒有那么簡單……”愛麗絲再次搖了搖頭,“天罰將軍是打著談判使者的旗號過來的,他一沒有攜帶武器,二沒有隨身侍從,完全是孤身一人深闖虎穴。在外城引發(fā)的騷動確實足夠勇敢,可是也因此驚動了大批王都守備軍,他越往里沖,周圍匯聚的班達爾也就越多,即便是沖到王城堡壘內(nèi),那里面還有戒備森嚴的禁衛(wèi)軍嚴陣以待,只怕希望過于渺茫。我也正是在追蹤天罰將軍的路上與一批刺頭士兵意外遭遇,這才被他們俘虜?shù)摹?,更何況……”
“更何況,距離昨天中午劍齒兄孤身強闖王城已經(jīng)過去足足十多個小時了?!被覞M緩緩開口接上了愛麗絲未能說出口的憂慮,“班達羅格并未有任何發(fā)生騷動的跡象,外面什么樣我們不知道,但牢房內(nèi)各類人員往來調(diào)度都一切正常,想來也知道,劍齒兄的斬首行動應該是失敗了的……目前他那邊的情況,想必不會比咱們幾個更樂觀?!?p> “得,老姐還沒找著,咱這反而又多添一個救援對象。灰滿你說的確實沒錯,外人全都指望不上,要想救老姐,還是只能靠咱自己,不過……”布蘭卡又憤憤拽了拽束縛雙手的吊鎖,“如果不先想辦法把這些討厭的東西掙脫開,哪怕是有逃離地牢的路線也沒用,我們現(xiàn)在甚至都沒辦法走出這個房間,更別說避開守衛(wèi)去找密道了。”
“想辦法?辦法嘛,也許還是有的……”
這本是一番令人驚喜的發(fā)言,可在辨識出聲音的來源后,布蘭卡依舊還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你?呵呵,算了吧。眾所周知,在令人失望這件事上,咱們的洛波可從不讓人失望呢?!?p> “少瞧不起人了,我這次可是真有辦法……其實在你被帶過來之前,我就已經(jīng)注意到了一點。”洛波以腳跟敲了敲身后木樁的基底,“這根行刑樁應該有些年份了,雖然樁子本身依舊挺堅挺,又粗又長,哪怕是找只大象來也不一定能當場掰斷,但并不是每一個部件都能像木材一樣牢固……”
他歪仄著身子左右試探,接連尋找著適合發(fā)力的角度,同時雙腳猛蹬地面,有如游蛇一般扭著腰上下躥動。在洛波持之以恒的不停努勁之下,木樁與地面連接的基座處終于發(fā)出了一聲犬牙交錯般的沉悶嘎吱聲,就連沉重的木樁本體也伴隨著洛波的掙扎而開始在一定的幅度內(nèi)晃動起來。
“誒,有門?!”灰滿與布蘭卡同時發(fā)出欣喜的叫聲。
“有……確實有門……但不多……”持續(xù)不間斷的高強度掙動正迅速消耗著洛波的體力,不過片刻工夫他便已是滿頭大汗,身后的木樁盡管也有所松動,卻還是依舊牢牢扎根于地面,距離完全掙脫還遠著呢?!耙?,要我說,這可不是件輕松活?!甭宀ㄔ诿痛謿獾耐瑫r斷斷續(xù)續(xù)地繼續(xù)說道:“木樁底基的四角分別被……被鋼釘固定在地板上,呈現(xiàn)的是非常完整的穩(wěn)定結(jié)構……如果不想辦法先撬開它們,就這樣像個鐵皮王八似的沒日沒夜亂晃蕩,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掙脫出來……嗨,你們有帶什么可以撬釘子的家伙么?”
“沒有?!被覞M無奈地聳了聳肩,“咱們的武器和防具早在被俘的時候就讓他們?nèi)珱]收走了,更何況哪怕是帶了,就咱這情況也根本派不上用場啊?!?p> 他舉起了被拘束著的左手,鎖鏈的一端與套在腕上的鐵環(huán)熔為一體,另一端則連接著壁面,相互間距離不足尺余,“我這邊離你有半個房間之遙,別說拿工具幫你撬釘子了,連站起身來都是奢望;白子那邊更是不用提了,腳都夠不著地……唉,看起來無論走到哪里,身高都是能派上用場的啊,你瞧瞧白子那狼狽相,多長高哪怕一寸,沒準都能少遭點罪……”
“喂喂喂,灰滿你什么意思,暗戳戳地說我矮么?!”布蘭卡當場炸毛。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的啦,這跟誰長得高誰長得矮沒關系,畢竟有的場合適合高個子,有的場合適合矮個子,不能一句話就武斷區(qū)分優(yōu)劣……我只是說,設身處地仔細想想,在你那種情況下,私以為長得更高點會有好處……”
“就你還設身處地上了?我呸!長得高了不起?還好意思笑我踩不著地,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為什么像攤爛泥一樣糊在墻角起不來身了,是不想站起來嗎?”
“我我我,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眼見兩狼爭鋒相對、舌劍唇槍,在如此的關鍵時刻反而自個兒要窩里斗起來,洛波不禁齜牙咧嘴地搖起了頭,我的天,這都是什么隊友呀……他正欲出言勸止,忽的感覺有什么東西蹭了蹭自己的褲腿,隨即將視線轉(zhuǎn)移到身下——
是愛麗絲,小雌狼不知何時竟已從原本所在的墻邊挪到了自己身邊,此刻正將臉貼在木樁基底上來回試探,似乎是在判斷各個釘子的牢固程度。
“愛麗絲?你這是在……”
在聽聞這壁廂的動靜后,布蘭卡和灰滿都不約而同停止了爭執(zhí),一齊將視線分別投來,若放在平時,靦腆的愛麗絲必然羞澀地選擇回避,然而這次——“我……我已經(jīng)在密林里讓各位失望了一次,那就更不能讓大家再一次失望了?!睈埯惤z抬起頭來,以堅毅的神情第一次回視來自前輩們的目光,“白前輩和灰滿前輩都沒辦法使上勁,洛波前輩又不可能夠到木樁后方的釘子,所以就讓我來吧!我……我不想成為累贅,我想要幫上大家的忙,這一次,就交給我吧!”
愛麗絲說的確實沒錯,眼下確實也只有她能幫上忙了。方才由于事出匆忙,山魈麻吉剛帶她進來沒多久,便被趾高氣昂的沃沃將軍指使著去吊布蘭卡了,以至于無論是他還是沃沃都沒能想起將愛麗絲進一步固定在刑具或者墻壁鐵環(huán)上,僅僅只是讓她自個兒蜷縮在角落里,從而埋下了這小小的伏筆;盡管身體還是被繩索反綁著,可相比其他三位被桎梏在一定區(qū)域的前輩,依舊能在地面勉強挪動的愛麗絲無疑要更顯自由一些,甚至可以說是成為了他們眼下唯一可以寄托倚仗的所在。此情此景之下,怎能讓洛波抑制住自己胸口澎湃著的激動之情呢?
“不,愛麗絲,你從來都不是什么累贅,恰恰相反,一直以來你比大家做的都要更好,我們這些前輩反倒需要向你學習——尤其是某個不分場合亂發(fā)脾氣,一言不合就要跟戰(zhàn)友鬧掰的白癡……”洛波特意瞥了瞥一旁因羞愧而燒紅了臉的布蘭卡,“既然如此,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愛麗絲!”
“一定可以的,請洛波前輩相信我!”
在尋找并確認到木樁基底最為松懈的一角后,愛麗絲以反綁在身后的雙手支撐地面,令身體旋轉(zhuǎn)一周后將腳底對準了木樁與地面的連接點。雙腳雖然也同樣被繩索束縛,卻并不影響膝蓋關節(jié)的彎曲蓄力,她就這么以并攏的雙腳蹬踹固定基底一角的長釘,速度不快,倒還頗有節(jié)奏感,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嚴肅而有力的鼓點,在凝重的氣憤中一點點撬開著屬于他們的希望大門。
身為貴族騎士階級出身的小姐,愛麗絲的吃穿用度自然不可能與洛波、布蘭卡這些昔日的難民孤兒相提并論,盡管距離宣誓成為女王鐵衛(wèi)尚不滿半年,但她最起碼行頭是一件都不少的;別說是高級工匠鍛造定制的佩劍、經(jīng)由專門品種選育的戰(zhàn)馬又或是專門搭配著充當副武器的袖珍十字弩,就連她那些“普通”的日常裝備,其奢華程度都是洛波他們難以想象的——連接兩肩紐扣的披風布滿金絲刺繡,覆蓋肩部與身前的胸甲施有同為薔薇形狀的流麗雕刻,以黑檀木為原料并兼以蟒皮包裹的劍鞘表面還有金箔作為裝飾,優(yōu)質(zhì)牛皮縫制的馬靴比普通布靴更加舒適、結(jié)實且耐用,靴跟與馬刺同為輕便的金屬材質(zhì);由于上好材質(zhì)的皮革時常需要上油保養(yǎng),故而平日里愛麗絲的靴子總是給人留下亮閃閃的深刻印象,簡直讓人懷疑她是否親身涉足過沙場的泥濘與血跡……如此種種不拘小節(jié)的炫富表現(xiàn),自不必說,洛波、布蘭卡背地可沒少過陰陽怪氣式的吐槽與抱怨,然而風水輪流轉(zhuǎn),此時此刻,他們又該集體感謝起愛麗絲的上等裝備了。
古時候有位智者曾經(jīng)說過一句至理名言:“當你手里只有錘子的時候,你眼里的任何東西都像釘子?!庇靡苑粗S某些眼界局限的人所做的事只會更加局限,可適用于當前的情景時,這句話就必須得反過來使用了,所蘊含的道理更是千差萬別——當你眼中只有釘子的時候,手里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成為錘子!愛麗絲的金屬靴跟是方形的,從理論上講,這種設計有利于騎手主動控制腳部與馬鐙的脫離,由此避免騎手在從馬背墜落時因馬鐙的拖累而額外遭受不必要的第二次傷害,不過方形靴跟的發(fā)明者或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這一天才設計竟還能在另一領域發(fā)掘出全新的功能——拆釘子;此時此刻,寬厚的金屬靴跟已然成為了錘頭的完美替代品。
牢房深居地下,穩(wěn)固木樁基底的長釘本就已被潮濕空氣磨銷得千瘡百孔、銹跡斑斑,若說是在縱向角度穩(wěn)固防線尚能勉強支撐,可一旦遇上側(cè)方位的橫向敲擊,那就真是原形畢露、正中要害了。緊張的拆卸作業(yè)不過維持了五分鐘左右,伴隨著與先前金屬沉悶敲擊截然不同的一聲“嗶嘰”,半截銹鐵釘?shù)菚r應聲飛出,連帶著細碎的尖銳碰撞音滾落到一旁。不遠處的布蘭卡和灰滿齊聲發(fā)出了輕微的歡呼,而愛麗絲卻還是搖起了頭,“不,僅僅這樣是不夠的……”她挪動著身子轉(zhuǎn)移到木樁的另一側(cè),如法炮制地開展了新一輪的工作,而另一邊的洛波也連忙繼續(xù)像先前那般猛蹬地面左右掙扎,以身體帶動木樁搖晃的方式進而配合愛麗絲方面的敲擊。
洛波的猜測確實沒錯,缺少關鍵一角的長釘作為基底的固定后,木樁整體的搖晃幅度與空間比起之前果然大大增加了,這也意味著從此刻開始,他們的自救行動便已如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一般進入了穩(wěn)中向好的良性循環(huán);第二枚長釘很快也順利拆除,接下來就是第三枚、第四枚……
然而就在第三枚長釘?shù)牟鹦豆ぷ鬟M展到一半時,他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現(xiàn)了。
伴隨著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原本緊閉的牢門突然被推開了。意料之外的驚變令房內(nèi)四狼紛紛將心掐到了嗓子眼,還未等他們做出回應,那個貿(mào)然闖入牢房的身影便已然沖至近前——直到沉浸于黑暗深處的雙眼逐漸適應室外照射而入的光線,他們這才分辨出來者的身份,竟是先前隨同沃沃將軍離去的山魈麻吉。
“麻吉大叔?拜托嘛,這種時候就別再搞什么突襲檢查了,我們可都是發(fā)育中的青少年,是象征美好未來的稚嫩花朵,經(jīng)不得你這種突如其來的一驚一乍……”
“快!沒時間啰嗦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哈?”
麻吉以焦躁的口吻快速打斷了灰滿調(diào)侃式的問候,他左右環(huán)顧一圈確認狀況后,便即徑直沖到距離最近的愛麗絲身前,伸手開始替她解除腿腳上的束縛,“十萬火急,王宮那邊好像是出事了,刺頭軍臨陣倒戈加入了金猊勢力發(fā)動政變,不僅是保護區(qū)的使者先生身陷重圍,甚至就連大王他們也全都處于危險之中,當然還包括你們……”
“什……什么?”
出人意料的形勢逆轉(zhuǎn)令在場四狼驚訝到合不攏嘴,想要詢問其中的細枝末節(jié)卻也不知從何處談起,只能在面面相覷間交換著彼此的茫然與無措,直到麻吉再一次急促地打破沉默:“吉吉將軍派來的使者已經(jīng)向沃沃傳達了有關處死保護區(qū)俘虜?shù)淖罱K指示,估計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該朝你們下手了……我好不容易才找著空子偷摸跑出來,形勢已經(jīng)刻不容緩,你們出去以后千萬不要猶豫,就沿著地圖上大王給你們預先準備的路線走下去,進入緊急逃生通道!叛軍沒有多少人知曉密道的存在,至少在那里面你們還算是安全的,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們操心了,在下自會留在這里拖延時間,能拖一秒是一秒,畢竟保護諸位的安全是大王和大白牙將軍委任給在下的使命,我拼上這把老骨頭,也得把你們好生生送出去……”
“哦,原來你一直都是大白牙的人么?”一道夾雜黏稠笑意的尖銳聲音破門而入,“真是不簡單,居然騙了本將軍這么長時間,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勞,多么悲壯的垂死掙扎啊……”
“糟了……”麻吉大叫不好,正欲回頭之際,一截冰冷的長矛便已深深刺穿了他的后心窩,四濺的鮮血頓時伴隨著愛麗絲的尖叫灑遍整個房間。
“麻吉大叔!可惡啊,你這該死的沃沃!”
“喂喂喂,別整得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顯得像是你們占理似的,再怎么著也輪不到你們生氣啊?!睂τ谝慌月宀ㄒа狼旋X的隔空噬咬,沃沃僅僅只是以熟視無睹般的聳肩作為回答,同時將山魈的尸體連帶著沾滿鮮血的長矛一并踢開到一旁,“搞清楚狀況狼崽子們,勾結(jié)叛徒想要陰謀越獄搞破壞的是你們,你們才是反派,而本將軍卻是正兒八經(jīng)奉命鎮(zhèn)守此間的干部要員,這會兒要生氣也該是本將軍生氣,你們這群厚臉皮不做賊心虛,反倒還好意思給本將軍甩臉色,真可謂是倒反天罡……唉算了,跟一群活著的尸體又有什么可計較的呢?小的們,動手吧!”
話音未落,沃沃將軍的親信們便已應聲闖入,皆為清一色身著獄卒裝束的紅毛大猩猩,只是他們隨身攜帶的并非武器,而是一些意料之外的雜物——成捆成捆的干柴,七零八碎的漆黑煤塊,厚實如磚的火燒土,以及陶罐中滿滿承載的不明液體。在場的只要是稍有常識的正常人,恐怕都能一眼看出來這些原本毫不相干的雜物湊在一起究竟意味著什么。
“金猊大人的最高指示,不能讓狼崽子們咽氣太快,慢慢加熱,要用文火?!焙呛抢湫Φ奈治謱④娐曇魠s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只是在聯(lián)系上現(xiàn)場的局面后就顯得格外滲人了。
昏暗的牢房內(nèi)立刻變得活躍起來,班達爾們都好像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一般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神情中充斥著原始的興奮與欲望。在沃沃將軍的指揮下,他們爭先恐后地開始沿著墻邊堆放干柴、煤塊,并肆意潑灑陶罐中的液體,一股刺鼻的氣息隨即在空氣中揮灑開來——果然沒猜錯,是汽油。
“一群見利忘義的死嗎嘍,給我等著!”灰滿一面憤憤怒吼,一面將鐵鏈掙得鐺鐺作響,“別以為就這完了,我告訴你,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哎呦呦,真的好怕怕哦,嘻嘻?!蔽治謱④婃移ばδ樀爻麄兯A藗€鬼臉,“不過建議變成鬼回來了以后千萬別找本將軍,要找就去找吉吉還有金猊大人吧,命令可都是他們下的,咱們這些跑腿的馬仔也不過是正常執(zhí)行命令罷了,見諒見諒哈……”他得意洋洋地依次掃視過在場諸狼的憤慨神情,先是灰滿,然后是布蘭卡和洛波,最后——視線定格在了愛麗絲的身上。在一閃而過的疑惑與驚訝后,隨即浮現(xiàn)而出的便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齷齪笑容。
“喂,小的們?!蔽治终泻糁鴨柶鹕砼哉χ哑霾癫荻训牟肯?,“那個信使傳達指令的時候你們可都在場,還記得金猊大人要我們處理的狼崽子有幾只呀?”
“三只。”部下脫口而出,“小的記得很清楚,說是小白狼、小瘸狼還有小公狼,一共三只?!?p> “是這樣的嘛,看起來本將軍確實沒記錯。”沃沃將軍猙獰著干笑了兩聲,“既然這樣,那本將軍可就得嚴格遵守命令了,說是三只,那就是三只,少一只不行,多一只當然也不行……”他隨即朗聲下令道:“小的們,把這只金毛狼崽子帶出去!送到本將軍的辦公室里好生看管,本將軍要親自辦了她……嗯,咳咳咳,我的意思是,本將軍將要親自主持審訊工作!”
“遵命!”紅毛猩猩們紛紛丟下自己手頭上的工作,一面叫嚷一面朝著愛麗絲蜂擁過來。手腳被縛、雙眼含淚的愛麗絲根本不知如何抵抗這撲面而來的凌辱,眨眼間便已被粗暴地揪離地面,精致有如瓷娃娃的小臉毫無血色,淡綠色的雙眸也早已因恐懼而收縮到極致,直到班達爾們七手八腳地開始拖拽著她往外走,她這才想起來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顫抖尖叫:“不,你們,不要,快放開我……救救我,洛波前輩!救救我——”
“愛麗絲!可惡啊,你們……你們這群禽獸!畜生!”洛波渾身上下都氣得打顫,對于愛麗絲的呼救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看著她被帶出房間后漸行漸遠,殘留下聲音縈繞耳畔。除了小雌狼不成聲的悲鳴,還隱約可以聽見班達爾們此起彼伏的賤笑以及刺耳的布匹撕裂聲,視野在不覺間也已被淚水模糊成一片——但這并非是因為懼怕,而是在痛恨自己的無能。
“唉,可惜了,幾位先生、小姐,我們這才認識沒多久,就又要說再見了,真是遺憾啊……”沃沃將軍假惺惺地朝他們行了個禮,隨后如變戲法一般摸出來兩塊火石,不動聲色地點燃了房間角落距離他們最遠端的柴草堆,火苗旋即有如蛇信子一般突突躥起,四下蔓延,沿墻邊連綿成一片橘紅色的跳動火線,自兩個方向朝他們緩慢包圍而來,至多不超過半個小時,洶涌的火焰便能將他們完全吞沒。
“行吧,接下來你們就該——自求多???!恕不奉陪,你們的那位小狼妹可還在期待著本將軍的大駕光臨呢,拜拜了哈!”沃沃就這么維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tài)逐步朝門口退去,同時還不忘繼續(xù)欣賞火焰深處來自洛波和灰滿歇斯底里的怒吼,以及——
“沃沃將軍?!眲e說沃沃,就連洛波和灰滿也都猛地吃了一驚,畢竟即便是他們,也從未聽到過布蘭卡以如此輕柔的語氣說話。被鐵鏈桎梏在半空中的小白狼并沒有像同伴那樣憤憤不平,反倒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扭捏神情與沃沃對上了眼,“那個,人家其實還有件事想要拜托將軍您,但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的好……”
布蘭卡這是……過度緊張以至于精神錯亂了?靡靡之音入耳,洛波只覺原本因憤怒而緊繃的身體竟然完全酥軟了下來,好家伙,他可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還能聽到布蘭卡展現(xiàn)出如此近乎于撒嬌的做作姿態(tài),這可是女王鐵衛(wèi)中那朵赫赫有名的鏗鏘秋菊呀!此時此刻,哪怕是周圍的背景有如幕布般天崩地裂,向他展示這個世界作為一個巨大草臺班子的本質(zhì),也不會再讓他更為驚訝了。洛波雖困惑,卻也不知布蘭卡這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只能隔著老遠與另一邊的灰滿大眼瞪小眼,互相間默契地搖了搖頭,以示意靜候局勢的發(fā)展。
“哦,什么事呀?”看起來先前因意外而錯過對布蘭卡的“審訊”確實令沃沃將軍始終耿耿于懷,哪怕到了現(xiàn)在,炙熱的濃煙已經(jīng)逐漸在屋內(nèi)蒸騰起來,可就在布蘭卡開口的剎那,沃沃還是緊急止住了后退的步伐,在將視線投向布蘭卡的同時,他的臉上不禁又重新洋溢起了新一輪的笑容。
“誒呀,說起來其實還真有些怪丟人的,將軍您可不要見笑呀……”小白狼泛紅的臉頰不知是出自羞澀還是焰火的炙烤,可她眉眼間流露出淡淡的嬌羞卻是無可置疑的,“那個,我男朋友其實也在帕雅丁家的部隊服役,此刻正奉命執(zhí)行戍守常洛的任務。將軍您看呀,既然人家不幸成為了貴軍的俘虜,這眼看著就要香消玉殞了,男朋友要是到頭來等不著人家回去,那該有多難過呀,所以……所以說不知道能否麻煩一下將軍您,把人家留給他的情書作為信物寄去常洛,也算是給他留個牽掛與念想,如果真能這樣的話,人家也可以說是雖死無憾了,嚶嚶嚶……”
啥子?白子的……男朋友?!一股沒來由的焦躁頓時涌上心頭,洛波的腦海中迅速閃過好幾個備選對象,卻又在轉(zhuǎn)瞬間逐一排除掉了可能性;可惡啊,明明不關自己的事,為什么卻還會有種悵然若失的失落感……但不管怎么說,以給自己對象送信物這種理由來說服別人未免也太過愚蠢了吧,真以為誰都能成為你們play中的一環(huán)咯?要是放他洛波身上,他包準不干的。
不過很明顯,沃沃的頭腦結(jié)構并不能以常人的模式去揣測,才幾句話的工夫,他便已被小白狼逗弄得好似喝了兩斤假酒一般魂不守舍、如癡如醉,隨即不假思索地連聲回答道:“行,行,當然沒問題啦!信物在哪兒呢?”
“嘶,那個嘛,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弄得人家實在不好意思了呀……”布蘭卡輕扭腰肢,聲音微顫,像是帶著幾分委屈,又有幾分嬌嗔,實在看了讓人心生憐惜,不忍拒絕,“那封信我一直貼身攜帶著,可眼下將軍您看,人家還被鏈子捆著,實在沒辦法自己動手掏出來,只能麻煩沃沃將軍您了。唉,這到處拜托到處勞駕的,真是讓人家過意不去呢,嚶嚶嚶……”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來說吧,那封信你藏在哪兒了?”
布蘭卡的眼波如秋水般流轉(zhuǎn),眉梢微微上揚,帶著一絲絲慵懶的嫵媚,同時轉(zhuǎn)而將自己的含情脈脈逐漸下移至裙擺,“哎呀,還真是怪丟臉的……這么珍貴的信物,人家可好生藏著呢,因為怕被你們搜出來弄丟掉,所以一直在左腿腿環(huán)內(nèi)側(cè)別著,就在這裙子下面,將軍您掀起來就能看到了……嚶嚶嚶,沃沃將軍,您應該不會嫌棄人家吧……”
裙子底下?!洶涌的腦溢血差點沒當場沖破洛波的腦殼天靈蓋。他確實也猜想過這所謂的情書究竟能藏在哪里,畢竟布蘭卡身著的是女王鐵衛(wèi)標準制式裝束,作為防具的胸甲與鎖子甲早已被班達爾們搶去,所剩下的唯有羊毛衫、皮夾克、斗篷搭配上過膝的騎士裙,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多余的口袋可供藏匿物品,誰能想到她居然能把信物藏在那種地方,而且還如此恬不知恥地公然說出來!她難道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沃沃將軍就是班達羅格的頭號大色胚么?
事實也確實正如洛波所料的那般,布蘭卡此言一出,沃沃那邊的眼睛都發(fā)直了,“裙底下嗎?行啊,交給本將軍吧!”他一面咧嘴傻笑一面搓弄著雙手大步走來,唇齒間飛濺出一連串令人作嘔的唾沫,同時自覺將臟爪子伸向布蘭卡的腿側(cè)。
“混蛋,不許你碰她!”洛波只覺無法壓抑的怒火快速貫穿著頭部,在自己的眼前激起一串猛烈的火花。他再也不顧忌隱藏行刑樁基底松懈的事實,開始撲騰著來回搖晃身體,第三根長釘很快也應聲飛出,然而碩果僅存的最后一顆長釘卻依舊執(zhí)拗地堅守原地,始終將他死死桎梏在身邊半米見方的空間,尚且需要一定的時間拔除。他只能在繼續(xù)拼命踢蹬地面的同時眼睜睜看著那只帶毛的臟手蠕動著搭上布蘭卡的大腿,連帶著整條左腿一并抬至半空,另一只手則迫不及待地掀起裙擺,有如開啟驚喜禮盒一般緩緩將小白狼雪嫩的肌膚完全揭曉。
近在咫尺的侵犯令布蘭卡不禁輕輕皺起了眉,可嬌嫩的喘息聲中卻分明帶著一絲甜膩的抱怨,仿佛正沉浸其中、欲罷不能?!芭?,沃沃將軍,別……別這樣,人家會怪不好意思的……”她輕聲細語,各個字音呢喃好似和風細雨敲打在耳畔,令人不禁心醉神迷,扭捏的身姿更如同含苞的花蕊,每一個曲線都散發(fā)著十足迷人的嫵媚。伴隨著裙擺的上揚,固定在大腿中段的腿環(huán)已然映入眼簾,而沃沃當然就從未關心過腿環(huán)內(nèi)側(cè)那折皺巴巴的莎草紙;小白狼的腿修長而勻稱,肌肉線條清晰,讓人感到一種青春與健康的美,搭配上皮革質(zhì)地的腿環(huán)更是額外增添了類似藝術品的細膩,完美展現(xiàn)著來自雌性的優(yōu)雅與輕盈,猶如魚鉤一般牢牢釣住了沃沃的全部注意力。
“你這男朋友也真是心大,竟然能舍得把你這種尤物放出來亂跑,要我是他的話,絕對整天抱在你裙子底下不肯撒手咯!”沃沃將軍歪著頭嘻嘻笑著,嘴唇好似上弦月一般高高上揚,兩只貪婪的臟爪也兀自忙不迭地來回撫弄著,“話說回來,你給他的情書里寫的都是些什么呀?”
“情書里寫了什么?人家不太記得了呢,嚶嚶??赡苡羞@一路上的所見所想、戰(zhàn)斗時經(jīng)歷的前因后果、牢房囚禁時所受的委屈,以及……人家是怎么迷住了一個蠢貨,只是施展了一點點小手段,就讓他乖乖跪倒在地束手就擒了呢……”
“什,什么……”沃沃將軍那早已被情欲淤塞到遲鈍的腦回路尚未理解這最后一段話的用意,便突覺喉頭一緊,頓時陷入了窒息的窘境中——布蘭卡的右腿不知何時已繞到了他的腦后,一通靈巧的交叉收緊后,已然死死卡住了他的脖頸。
變故突如其來,沃沃正想手忙腳亂地護住脖子,誰知布蘭卡又猛提腹部發(fā)力,令自己的左腿也順勢橫掃過去,將沃沃的兩只上臂連帶著軀干一同勒住,完成了教科書式的三角剪刀絞控制。
這一切其實都只發(fā)生在一瞬之間。
失去腳尖對地面的支撐,布蘭卡全身的重量瞬間匯集于雙手與鐵環(huán)的狹小接觸面上,鐐銬將手腕勒得鮮血淋漓,皮肉和骨骼仿佛都快被割開了。小白狼拼命活動著因缺血而逐漸麻木的手指,緊握住上方鐵鏈用以應對沃沃將軍鬼哭狼嚎的奮死掙扎,她知道自己無法維持這種體位太久,更不可能就這么單獨解決掉眼前的敵人,不過沒關系,她還能將希望寄托于身旁的同伴——“洛波!快——”
“我——在——”
布蘭卡話音未落,伴隨著一陣久違的長釘飛濺聲,如巨蟒般粗細的行刑樁竟已被洛波硬生生連根拔起,沉重的壓力頓時壓得他直不起腰來,但是這機會稍縱即逝,容不得差池。洛波緊咬牙關,用力彎腰將木樁調(diào)整為水平角度,以頂端直指布蘭卡所在的方向猛沖而去。在洛波的驅(qū)動下,粗壯的木樁仿佛變成了攻城錘的撞角,僅僅一個照面便精準正中沃沃將軍的太陽穴,而布蘭卡甚至還十分貼心地以膝蓋在他胸口又補了一下。沃沃將軍就這么徑直飛了出去,肥碩的身軀直撞得身后牢門應聲關閉,白的、紅的液體沿著腦殼破碎的部位汩汩而出。
象征他們自救行動進程的最后一枚多米諾骨牌終于也倒下了,沃沃將軍到死也沒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行刑樁梢細根粗,只需持續(xù)往梢頭那端移動,捆得緊緊的繩索便會自己松弛下來。借由布蘭卡以雙腳踩住樁尾固定位置,洛波奮力向前挪動身軀,總算順利將木樁與繩索一并從自己身后抽走,從而令雙臂獲得了解放。他一刻不停,又抓緊時間從沃沃將軍的尸體上搜出了各式刑具的鑰匙,分別解開布蘭卡和灰滿的束縛,這下他們總算是都自由了。
“行吧伙計們,下一步應該怎么走,該去營救愛麗絲了吧?”布蘭卡在搓揉手腕的同時還不忘恨恨猛踹起沃沃的尸體,顯是對于方才的屈辱仍舊余怒未消。
灰滿搖了搖頭,“我看難,剛才鬧的動靜太大,想趁亂沖出去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了……”從他們展開行動后沒多久,牢門外便始終此起彼伏地回響著一連串的敲門聲與尖叫聲,很明顯沃沃將軍的親信們也不是傻子,都已經(jīng)明白過來牢房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眼下正嘗試著強行破門重新控制局勢。值得慶幸的是,牢房的門是即關即鎖的,此刻沒有鑰匙誰都無法打開牢門,而唯二掌握鑰匙的沃沃將軍與山魈麻吉又全都死在了牢房內(nèi),沒有鑰匙,外面的班達爾再多也只能苦苦等在門口干著急?!鞍噙_爾們?nèi)硕鄤荼姡晌覀冎挥腥齻€人,又找不到什么趁手家伙當做武器,拿頭跟他們打啊……依我看,最好的選擇還是先困守屋內(nèi)坐觀局勢發(fā)展。”
“我看……咳咳,這屋內(nèi)我們也待不了太久了……咳咳咳——”聲音來自一旁的洛波,他一直試圖用斗篷兜風撲滅柴草堆上的火,卻根本無濟于事;烈火越燒越旺,令房內(nèi)各處角落都縈繞而起了滾燙的氣浪,將他們團團包圍在中間。就屋內(nèi)殘存的干柴、煤塊存量來看,距離將他們徹底燒死或烤死還為時尚早,可肆意洶涌的濃煙早已充斥了每一寸的空間,只要稍微開口便會被倒灌進滿嘴的煙塵,若是再不盡早作出選擇,只怕他們都得被活活悶死在里面。
時不我待,正在他們進退維谷之際,牢房外的動靜突然又再次變得激烈起來,幾聲急促的尖叫長嘯后,鐵皮包裹著的厚重門板竟又一次伴隨著固定的節(jié)奏開始了劇烈顫抖,來自牢門另一邊撞擊力度的猛烈前所未有——看起來外頭的班達爾并不樂意袖手旁觀,反而很是積極地打算以實際行動敦促他們做出選擇。
“壞了,他們真打算來硬的!”牢門搖搖欲墜,眼看已然無法支撐太久,布蘭卡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完蛋完蛋,他們這是鐵了心奔著咱來的呀……”
“呵呵,廢話,當然是奔著你們來的啊?!?p> 清冽的女聲尚在半空中回蕩之際,厚實的門板已然應聲而倒,通向外界的道路就曾一路通暢。煙霧繚繞的深處,他們隱約看清了闖入者的模樣,那是一只佝僂著腰腿的班達爾,雙眼閃爍著一抹略顯詭異的綠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