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十三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
才不過十月初,屋子里就生了火盆,熏了淡淡蘭草香味的屋子里,靜謐得能聽見屋檐上的水珠滑落在青石地板上的聲音。驟雨初歇,地上濕漉漉的,滿院子都是打落的海棠花。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絲竹聲,只是隔得有些遠,聽不太真切。
饒是如此,屋子里立在榻前的兩個丫鬟眉頭還是皺成了一團。只有斜倚在榻上那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手中的書,仿佛對外界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什么時辰了?”過了好一會,榻上那女子才幽幽問。
“已經(jīng)未時了?!毙⊙诀呗曇羟忧拥模胺蛉?,您午膳未用,這茶點,好歹嘗嘗口味?”
榻前的茶幾上,整整齊齊的擺著幾盤點心,各色花樣,看上去就費了不少心思。
沈宸看也沒有看一眼,眉間閃過一抹不耐,一把就丟下了書,“紅玉那小蹄子,打發(fā)她去打聽個消息,到現(xiàn)在也不回來!”綠蘿一聽這話,便知道自家夫人火氣上來了,忙捧上一盞熱茶,“前頭人多,紅玉一時動不得身也是有的。夫人您嘗嘗這廬山雨霧,還是宮里的新茶......”
沈宸冷哼了一聲,接過了茶盞,也只抿了一抿,到底是按捺不住,嗖的一下站起身來,“我去前院看看?!鄙砗髢蓚€丫鬟交換了一個眼色,一左一右的拉住了她,“夫人,您身子不爽利,這才下了雨,正涼著,您染上了寒氣可怎么好?”
話雖然說得委婉,可手下力道卻不小。
“小叔子納小,我這個做嫂嫂的,難不成去看一眼新人也不成?”沈宸一雙妙目瞇了起來,目光緩緩從身旁二人身上掃過,冷笑道:“想來你們見我受了冷落,如今也認(rèn)了旁的主子了!”也不待二人說話,狠狠抽出了胳膊,“給我滾!”
沈宸原本生得貌美,可這番動怒,兩鬢青筋暴起,硬生生添了幾分戾氣。綠蘿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夫人,世子爺說過,您體弱多病,在此處將養(yǎng)就好了。等到日后好了,自然是能出去的?!?p> 話音剛落,被潑了一臉的茶。茶葉散落在頭上,眉梢,碧綠的茶水順著額角往下淌,很快就積成了一灘水漬。綠蘿卻是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只是聲音里到底透了三分冷意,“夫人,這么些年,你折騰的也夠了,可二爺就是不看您一眼,這又是何苦?”
“啪!”綠蘿臉上多了一個紅掌印,沈宸氣得渾身發(fā)抖,“你懂什么?你們什么也不懂!”
旁人又怎么會懂呢?
初見周景年時,他就立在那桃花樹下,勾著嘴角,微微一笑。那時她還小,只覺得這人生得真是好看,自此在心中便有了個朦朧的記憶。再遇時,他在父親的書房外,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jì),卻是眉目如畫,只一回眸,仿佛能叫人迷了心智。
后來,人人都道周景年性子薄涼,可是她偏偏不信。她以為自己是不同的,那時,他曾對她笑過的啊。
她求了父親好些天,最后父親拗不過,親自走了一趟齊國公府。齊國公與父親是知交好友,自然是欣然應(yīng)允。那時候,她多么驚喜,以為她終于得到了他??墒蔷o隨其后,周景年寧可被打得半死也要拒婚的消息,擊碎了她所有的空歡喜。
哪怕得不到他,也要呆在他身邊。
機關(guān)算盡,費盡心機,最后嫁給了他的大哥。
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沈宸閉上了眼,有什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一片冰涼。
外頭有凌亂的腳步聲,沈宸飛速拭干了眼淚,將腰挺得直直的,傲然的望向門簾。綠蘿暗暗嘆了口氣,正欲打起簾子,卻和跑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見是紅玉,眉頭微蹙,“怎么才回來?夫人等你許久了?!?p> 紅玉笑嘻嘻的,也不怕,見內(nèi)室沈宸望了過來,才收斂了笑意,嘀咕了一句什么,慢慢走了過去,“夫人,我照著您吩咐的,去看了那妾室一眼,也算得上是漂亮,只是我們府上可從來不缺這樣的人,沒什么出彩的?!?p> 也不知沈宸信不信,看了她半晌,才緩緩開口:“見到二爺了嗎?”紅玉低著頭,撇撇嘴,眼底是滿滿的不屑,“雖說只是納妾,可還是有不少親朋好友看在國公爺?shù)姆萆蟻硭唾R禮,開了好幾桌。二爺忙著四處敬酒,并沒有見到。”
如刀子一樣的目光掃了過來,“既沒有見到,為什么在外頭耽擱了半天?”
紅玉和沒事人似的,云淡風(fēng)輕的答道:“在那邊見到了幾個姐姐,有些日子沒見了,都拖著我說話,問夫人您好呢!”
沈宸氣得直哆嗦,卻偏偏只有這丫鬟機靈些,能探聽到消息,一口氣強自忍了下去,嗆得她連連咳了好幾下。好在綠蘿見機快,又是拍后背,又是灌茶水,才漸漸緩過神來。沈宸卻覺得胸口那股躁動越發(fā)劇烈,又淺淺咳嗽著,這一咳,愈發(fā)不能停,掏出帕子捂住嘴,好容易消停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帕子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殷紅如朱砂。
沈宸的心瞬間便涼了,卻也并不覺得如何難過,只是痛恨和嫉妒。她面目猙獰的望著窗外,卻也只能看見延綿不斷的屋檐和樹葉。時光仿佛凝結(jié)成霜,而她,卻在一天一天的老去。
”砰!砰!砰!“所有目光所及處能挪動的東西,都被沈宸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幾個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反正,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屋子的沉寂。
有小丫鬟闖了進來,神色匆匆,“夫人,大姑奶奶投繯了!”“什么?”沈宸腦子嗡的一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你可聽清楚了?”小丫鬟唬得抖如篩糠,卻還是連連點頭,“是大姑奶奶家的管事媽媽說的......”
“大姐,大姐!”沈宸一聲聲的喚著,聲音凄厲如鬼,最后一切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