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美霞起來,看見這兩小崽子還站著不動,過去拎著兩人的耳朵就往出走。
“媽媽,我疼!”
“媽……媽…媽,您輕點!您兒子我還要靠臉吃飯呢!”
“餓死你算了。老娘怎么生出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混蛋玩意兒?”
隨著吵鬧聲漸行漸遠,書房里的氣氛開始變得沉悶壓抑。
半晌,宮以諾才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抬頭看向對面的男人,短短幾天時間他仿佛又老了幾歲。
原來他也一樣,好斗又怎樣,不服老又怎樣,沒有人能敵得過歲月。
“您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還敢和吏家談合作,也不怕連棺材本都饒進去?”
“你放肆!”
宮以諾輕輕叩了叩桌面,緩緩抬起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說:“今早出門前,明無垢特意警告我不要和吏家來往,爸爸知道是為什么嗎?”
看到他垂眸不語,她輕笑了一聲。
“爸爸大概是想錢想魔怔了吧!誰給的飯也敢往嘴里塞,也不怕死于非命。”
“你想火中取栗,沒人會發(fā)善心去攔你。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在我成為宮氏總裁又嫁入明家之后,茍合吏家。
明家是怎樣的家風?明老爺子和老夫人又是什么性子?
他們,怎么會容忍明家和吏家有一丁點的牽連。
別說明無垢了,明家二老第一個就要宮家好看?!?p> 聽到她的話,宮正禮胡亂地扯了把領口,隨手摘下眼鏡丟到了一旁。
這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里。
“你不是總提醒我找準自己的位置嗎?現(xiàn)在,我也把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在明家,我確實什么都不是。你呢,在他們眼里又算什么東西?”
“你……逆子!”
宮以諾親眼看著他重重拿起手邊的煙灰缸,又看著他輕輕放下,只無力地握了握拳頭。
他確實老了,連朝她扔東西的‘勇氣’都沒了。
“說實話區(qū)區(qū)一個宮氏,我根本沒放在眼里。只是我這個人有個怪毛病——別人從我身上算計來的,哪怕它一文不值,我也得把它搶回來。
我對宮氏的付出不比你少,你卻堂而皇之地不把我放在眼里,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我,怎么,當真以為我不敢反抗你嗎?”
說罷,她慢慢轉了轉手腕,逼仄的目光直直掃射進他眼里,直白得仿佛洞悉了一切。
“以前你手里有籌碼,還能勉強逞一時威風,可現(xiàn)在,你覺得你還有能與我交易的籌碼嗎?”
聞言,宮正禮不由地怔住,目光閃了閃,“你……知道了?!?p> 宮以諾極其不屑地哼了一聲,“本以為你盯了我這么多年,多少了解點我的手段,沒想到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夜郎自大。
你拿她威脅了我十幾年,也應該知足了才對,可惜你還貪得無厭。
竟想拿我的婚姻作為你牟取利益的手段!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xiàn)在吏家的這條路,你是徹底走不下去了。宮氏你也說了不算了。接下來呢,還有什么打算?”
她一邊打量著他的神色,一邊又說:“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再白費功夫了,留點吃飯的力氣吧!別再和我虛與委蛇,更不要拿整個宮家與我相搏。
如果沒人告訴你貪婪的代價,我——你最‘疼愛’的女兒會親自教會你‘代價’兩個字是怎么寫的。
我并不介意從宮家下手?!?p> 聞言,宮正禮怒不可遏地拍起了桌子,“就為了一個男人,一個死人,你就要拿整個宮家陪葬嗎?
???”
她冷眼一挑,眼底迸發(fā)出無盡的寒意,“那可是一條人命,怎么到你嘴里跟個玩意兒似的?我沒有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就該去他的墳塋磕三個響頭才是?!?p> “宮以諾!”
宮正禮倏地站起來,滿腔憤怒終究在這一刻噴涌而出了。
“別忘了你姓什么?吃誰家飯長大的?
你絕的只是我的后路嗎?
他們可是你的家人——是你的親弟弟和妹妹,你就一點不為他們的將來著想?
難不成你還要為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外人置你的血親于死地嗎?”
已近晌午的陽光散發(fā)著刺眼的灼熱,當照進那漆黑的眼眸里,竟也未能使得她眼底的寒冰有一絲絲融化的跡象。
她該為他們著想嗎?
用遍體鱗傷的軀體鋪路換他們的錦繡前程。
她該為他們著想嗎?
無視靈魂的悲鳴只為那可笑的心安理得。
她生來就該為他們著想嗎?
像一枚棋子接受被人擺布的一生。
她該認命嗎?
與自己‘和解’。
她還能發(fā)自肺腑地再叫他一聲爸爸嗎?
答案是不能。
她唾棄他表里不一的丑陋嘴臉,鄙視他骯臟不堪的齷齪手段。
更痛恨他對自己的冷血無情。
宮以諾嘴角忽地噙起一抹冷笑,眼神漠然地凝著他,“你急什么?我不過是拿回了屬于自己的東西,順便再提醒一下你。
這就受不了了?
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以琛和羽琛,就你,配坐在這里和我談條件嗎?”
說到這,她眸色漸漸暗了下來,“當年,但凡你顧及一丁點親情,但凡對我有那么一丟丟的憐憫,但凡還有點人——性!
我如今也不會和你短兵相接。
所以別妄想以親情的名義道德綁架我。親或不親從來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有血緣又怎么了,你不也照樣對我痛下狠手嗎?
難道,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宮正禮心頭震顫,下意識地以為她查到了什么,可轉念一想,便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畢竟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
宮以諾站起身,沿著桌邊緩步走到他身后,俯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知道爸爸有事瞞著我。可是您想過沒有,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
虛掩著的窗戶被風吹打的咔咔作響,從縫隙中竄進來的冷風掀起陣陣寒意。
宮正禮眸光驟凝,“在這個家沒什么是你不能知道。”
只見她輕輕笑了笑,抬手撩起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相信那些塵封的往事總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到那時,我想我應該會看在咱們父女二十幾年的情面上,給你一個不那么糟心的晚年生活?!?p> “離家八年,我也是時候該去祭拜一下爺爺奶奶了,您有什么話需要我?guī)У膯???p> 他沉默著一言不發(fā),只一味地看著她,良久,才道:“逝者已矣,就不要再打擾他們了?!?p> ……
她從宮家出來時,只看到倚在車旁的宋璨,便問:“霍璇呢?”
“海城有個案子明天開庭,她趕飛機就先走了,后天回來。
但我聽霍先生的意思是想讓她等霍老先生過完生日再回來?!?p> 宮以諾扶著車門的手一頓,“霍邵青來了?”
“嗯,霍律說她晚些時候給你打電話?!?p> 回到帝都大廈,已近中午,宋意早把午飯準備好了。
吃過午飯,兩人就去了茶室。
宋璨把茶盞放到手邊,說道:“你把宮董逼得這么緊,會不會適得其反呢?”
“不會,現(xiàn)階段我和他還只是利益交換,明面上他還賺了。只要不去碰觸他兒女的利益,他是不會同我魚死網(wǎng)破的。”
看著她極為平靜地說著一件仿佛與己無關的事,宋璨的心臟忽然抽得生疼。
“其實我想不通,宮董究竟想要你怎么樣?他如此大費周章地把你嫁入明家,還將總裁之位拱手相讓,難道僅是為了做給外人看嗎?這代價未免太大了吧!”
宮以諾拾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茶,靜靜坐在一旁聽著她說。
“說出去,誰會相信宮董這樣“處心積慮”的籌謀竟是為了對付自己最疼愛的女兒!
不僅不會,大概任誰聽了,都會感嘆一下‘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啊’!”
宋璨不由地冷嗤了一聲,心中更是憤憤,“如果他真像外邊兒傳的那么寵溺你,那些鋪天蓋地的閑言碎語怎么可能漂洋過海傳遍整個江城。
宮家在江城雖然算不上豪門望族,但也是排得上號的新貴,就這點小事對宮董來說算個事嗎?
可他卻任由事態(tài)擴大,任由別人詆毀你。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兒又對他能有什么好處?
諾諾,你說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失去了宮氏,會就此罷手嗎?”
只見她扶了扶額,看起來似乎不想接話。
就在宋璨以為這個話題要結束時,她開口了。
“他原本是想毀了我的名聲,讓我失去宮氏繼承人的資格,一輩子漂泊在異國他鄉(xiāng)。
只是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明老夫人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他只要和明家聯(lián)姻,就可以完全不再忌憚我。
而對于我來說,大概就是滅頂之災吧!我所謀劃的一切都會因宮明兩家聯(lián)姻變得無足輕重。他有明家這個強大的親家撐腰,我則需要付出數(shù)十倍的代價,即便這樣,也不見得能戳到他的痛處。
只是,誰也沒想到明老夫人最后選擇了我。所以他只能讓我嫁入明家,然后再想辦法借明家的手把我趕出江城,永遠,永遠不再踏足江城。
這就是在我聽話的前提下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好結局吧!像一枚棋子一樣被他利用完丟棄?!?p> 但現(xiàn)在她掀翻了棋盤,向他露出了爪牙
聽到她的話,宋璨不禁脊背發(fā)寒,她以為自己的生父已經(jīng)算是禽獸中的極品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道貌岸然的禽獸比比皆是。
“對不起諾諾,我原以為你比我幸運,畢竟宮董給了你優(yōu)渥的生活,也讓你無所顧慮地完成了學業(yè)。所以…”
宋璨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她能說自己曾羨慕的就是她表面光鮮卻瘡痍滿目的人生嗎?
“所以…即便我支持你回國,可也不認同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
“更不想…”
她哽咽了一下,艱難啟齒,“更不想你成為下一個我,這…這一生都要背負弒父的惡名。雖然我是正當防衛(wèi),而他罪有應得!”
“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我大錯特錯了。其實他們本質上是一類人,他要我死,宮董也不會讓你活得容易?;蛟S他不會要了你的命,但他卻要你社會性死亡,一輩子活在見不得光的陰溝里,永遠無法翻身?!?p> 說到這里,宋璨突然有些情緒失控,雙手緊緊拉著她的胳膊,神色凝重,眉間卻隱約透露出一絲慌亂,“慶幸的是,他不是,不是你的…,所以你不會像我那樣,對吧,諾諾?
對。
你絕不能像我一樣,也不會像我一樣。你是宮家大小姐,還是明氏總裁的妻子,即使沒有這些華而不實的名頭。
你還是黛爾.希金?。∧呐轮皇撬麄兿=鸺易迕x上的大小姐!
可誰又敢怎樣?”
“不!其實這些虛名都不重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家看在豆豆的份上,也不會讓你淪落到退無可退的境地?!?p> 宮以諾輕輕擰起眉心,低頭看見她因太過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反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那一下,她只覺得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涼的駭人。
“璨璨!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你有光明的未來,我也一樣?!?p> 她平靜溫和的聲音如同山澗里的清泉緩緩流淌進她那貧瘠不堪的心。
宋璨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不知不覺中眼角的淚已悄然滑落,她沖著她笑了笑,“嗯!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噩夢了。”
咔噠,門開了。
“我說,你們以后商量事能不能帶上我,不然會顯得我很無能!”
宋意抱著一堆零食進來,一抬頭便看到了這一幕,張口就道:“宋璨,你嫁不出去也別哭啊,弟養(yǎng)你?!?p> “就你?”宋璨擦掉臉上淚水,隨即翻了個白眼,“我聽說你把Royce的金卡弄丟了。就你的那點家當估計都不夠賠的,拿什么養(yǎng)我?花唄嗎?”
宋意聽了,簡直要慪氣死,“誰說的是我弄丟的?明明是……”
話到嘴邊,他又硬生生轉了回來,“是我,對,就是我這個冤大頭,我還不起,就以身相許,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