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上，李碁宇接受過無數(shù)熱烈的掌聲和祝賀，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然而，當他邁過門檻，站在城主府大門前的白玉臺階上，他懵圈了。
一眼望去，臺階下站著幾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看到李碁宇走出來，更加用力地呼喚他的名字。
站在最前面的數(shù)十個上了年紀的人跪在地上，張開雙臂，眼睛望天，咕噥了一會兒，沖著李碁宇拜伏在地。后面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跪在地上，做出相同的動作。
這一幕似曾相識，只是人數(shù)更多。
李碁宇尚未從震驚中緩過神，感受到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在流淌。
正常情況下，人是不可能察覺到血液和氣息的流動，除非刻意為之。比如，猛地吸氣，看到不該看的旖旎風光，原始的欲望直沖腦門。
此刻，他確切地感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充滿用不完的力氣，動動手指頭就能打敗“蠻熊”艾伯特。
“你是不是該說點什么？”許玥看向李碁宇的眼睛被崇拜和仰慕填得滿滿的，她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咳——，”發(fā)言和宣講是李碁宇的強項之一，但面對向自己頂禮膜拜的普通民眾，他一時語塞。他張了幾次嘴，卻沒說出一個字。他索性跑下臺階，雙手握住一個老人的胳膊，攙扶著他站起來。
“你們看到了嗎？咱們許地的大英雄不是傲慢無禮的人，他對我這個糟老頭子好著吶！”
李碁宇被民眾搞得腦袋熱烘烘的，卻未完全失去理智，從老人的話里聽出弦外之音。
陰謀詭計的邪惡氣味越來越濃烈！
“大家都起來吧！”他不太可能扶起所有的人，但絕不想讓這些人跪拜自己，他們這么做只會讓他窘迫，不知所措。
“請接受許地人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老人又跪下來，帶頭沖李碁宇叩頭。
再不說點什么，這些淳樸卻愚昧的民眾大概會在地上跪好大一會兒。“你們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如果那些怪物再敢侵犯我們，我必讓它們有來無回！”
民眾的情緒找到釋放的出口，他們歡呼鼓掌，吶喊叫好，讓李碁宇想起他與陰簫對戰(zhàn)的情景。同一批人，做著相同又相反的事情。他立即擺脫這個念頭，宣泄似的喊道：“現(xiàn)在，請你們起來，回家去吧！”
在某種程度上，這些人是導(dǎo)致陰簫死亡的幫兇，李碁宇卻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果不其然，人們從地上爬起來，沖著李碁宇豎大拇指，說著溢美之詞，或者悄悄地摸摸他的手臂，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你是大英雄！”人群散去后，許玥也沖李碁宇豎起大拇指?！案赣H為許地的領(lǐng)主，盡心盡力地為人們謀取福祉，卻從未得到這么熱情的歡呼和愛戴。我得告訴他，讓他向你學(xué)習！”
李碁宇覺得許玥很可愛，傻得可愛。
刑罰或者是這個世界所有權(quán)力擁有者震懾民眾的慣用手段，但殘酷和殘忍卻不是必需的。
他親眼看見厄文殘忍地屠戮手無寸鐵的奴隸，親身經(jīng)歷牢獄之災(zāi)。這些事情足以說明許大胖子是個狠毒之人，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盡心盡力地為人們謀取福祉”？
但他不想向許玥揭露許大胖子的行徑，那是十分殘忍的。
“大小姐，我該回到我該待的地方了，請回吧?！崩畛炗顩_許玥頷首致意，遮掩眼中的同情。
“你會來看我嗎？”許玥弱弱地問，卻沒有躲閃，癡癡地凝視著李碁宇。
“抱歉，恐怕不能?！?p> “因為你的身份嗎？因為你是格拉迪特嗎？”許玥急了，“我現(xiàn)在就讓父親解除契約，讓你做一個正常人?！?p> “許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等我征討托勒姆回來，我就是一個正常人了。時候不早了，大小姐，告辭?！崩畛炗顩_厄文喊道：“喂，看夠了嗎？看夠的話，送我回去?！?p> 就讓你這只可惡的臭蟲蹦跶幾天！厄文的臉上掠過一絲兇光，從臺階上走下來。
“帶路！”李碁宇用命令的口氣說。他“憐香惜玉”，厄文卻既不是“香”，也不是“玉”。他讓厄文走在前面，并不是擔心他背后捅刀子，單純地為了惡心他。
“你……”厄文指著李碁宇的鼻子，右手握著劍柄，擺出磨刀霍霍的架勢。
李碁宇朝他走過去?！按笮〗憧粗?，我相信她一定會牢牢地記住你對我做的事情?！?p> “你給我記好了，我早晚會讓你因為今天的無禮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厄文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松開右手。
“大小姐，再見?！崩畛炗畎讯蛭牡耐{當放屁，同許玥揮手告別。他不緊不慢地跟在厄文的后面，吹著口哨。
從城主府到格拉迪特的住處大概有六百米。路上，有人認出李碁宇，激動地湊上前，說著稱贊的話。漸漸地，涓流匯聚為溪水，匯聚為大河。
換做他人，縱使不會因此得意驕傲，也會因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而心情愉悅。
李碁宇卻感到頭疼。他只想盡快擺脫“格拉迪特”的身份，成為一個行動不受限制的正常人，想辦法回到“鯤鵬號”，激活核心反應(yīng)堆，啟動“大商”，回到地球。
雖然不可能挽救那些消逝的生命，但依靠超級計算機，他相信可以加速生命重新誕生的進程。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以緩解內(nèi)心深處罪孽感的方法。所以，他不想與這些淳樸熱情的民眾建立過多的羈絆。
但他不得不回應(yīng)他們，回應(yīng)他們熱情的問候，回應(yīng)他們崇拜的目光。于是，出現(xiàn)了滑稽的一幕。他一邊笑吟吟地與人們打招呼，一邊腳下抹油，抓緊趕路。
六百米的距離花了半個小時。
關(guān)上大門，倚在門上，李碁宇氣喘吁吁。傷口和骨頭的愈合速度匪夷所思，但胸腹仍隱隱作痛。呼吸慢慢平穩(wěn)后，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珠，抬起頭，嚇了一大跳。
格拉迪特們單膝跪在地上，領(lǐng)頭的赫然是“獨眼龍”巴巴圖。他們?nèi)嫉椭^，眼睛緊盯著身前的地面。
若是巴巴圖瞧見我狼狽的樣子，又該嘲笑我了。李碁宇舒了口氣?！澳銈冞@是做什么？快起來?！彼贿呎f，一邊走向巴巴圖。
“拜見統(tǒng)領(lǐng)大哥！”
統(tǒng)領(lǐng)大哥？李碁宇眨了眨眼睛，抓住巴巴圖的小臂。“快起來，有什么話起來說?！?p> “這算是你的命令嗎？”巴巴圖用僅有他和李碁宇聽清楚的聲音問。
“命令？”
“你現(xiàn)在是‘老大’，說話不能這么溫柔。他們都是糙人，一天不挨打不挨罵，皮癢難受。而且，”巴巴圖的音調(diào)又小了幾分，勉強能聽見?！皶r間久了，他們會生出輕蔑之心，認為你是個軟蛋?！?p> “你認為我是‘軟蛋’嗎？”
“能與精怪大戰(zhàn)而屹立不倒，你當然不是軟蛋……”巴巴圖好像想到什么，說不出話來。
“除非他是‘蠢蛋’，他絕不會認為我是‘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