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圣人之言到底有什么嗎?”
雖然揚導一退再退,陳川卻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他的話語越來越尖銳。
“圣人之言無論孔孟,都是一些有關(guān)于修養(yǎng)的東西。而書經(jīng)、春秋記載的歷史雖有一定參考價值,但都經(jīng)儒者刪改編過,并沒有反映出原本應該呈現(xiàn)的樣子。而且當今局勢變化,已不是昔日之模樣,參考價值已經(jīng)有一定程度的減弱?!?p> “‘禮’倒是保羅萬像,依我所言,若是按照我的意思來設置文試的書籍,寧取禮與墨、荀、韓非?!?p> “孟子有關(guān)于制度的看法只是復讀那幾句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仁之道,義之道,雖可稱為個人精神境界的高標,但他始終無法回避的問題是,就是代代仁君,也無法使得全天下變得更好,更何況生下來就在王宮的王,很難對這些產(chǎn)生共鳴?!?p> “就算對這些觀念產(chǎn)生共鳴,也只是以一種上位者的態(tài)度去施舍,而這種施舍又不可避免的因為胥吏扭曲?!?p> 揚導的臉一瞬間變得鐵青,怒道:“夠了!”
“范夫子,我揚導沒那個才能,教不了眼前這人人,快把他給我?guī)С鋈?!?p> “小子哪里知道秦末慘劇,一廂情愿的要以韓非之道統(tǒng)御天下。樹已長歪,就算強行掰正,又能如何?不如舍了他,任他自生自滅。”
陳川站了起來,面無表情的道:“我知道揚夫子想的不是秦末之事,而是魏武招賢令后朝堂灰暗的情形吧。我知道揚夫子認同是德行第一,有才有德者為上,有才無德者反倒有害,無才有德者至少不會做出太大的損害?!?p> “你可知好心一樣會辦壞事,一個有德行的人未必能治理天下。依我所見尸位素餐與有才無德者同理,都不可取?!?p> “并且以道德為標準,終會出現(xiàn)以披著道德外衣的偽君子,非得做出超乎常理、人情的‘仁義孝舉’才能脫穎而出?!?p> “不如以治事為標準,道德做底線,大節(jié)無違,小節(jié)無虧便可?!?p> “揚夫子既然已經(jīng)不愿意與我談,那這局棋便下到這里,改日再與揚夫子促膝長談?!?p> 沒等范夫子將他帶出去,陳川拿著竹杖緩緩往外走。
經(jīng)過這一番談話,他深深感到疲憊。
這疲倦感不是來自揚夫子的抗拒,而在于,他認為墨、法也沒有具體的措施改變當今的局勢。
血稅的存在幾乎成了維系這個生態(tài)存在基石,通過強制征收,培養(yǎng)出來的血果,增強‘妖仙’的力量,又由妖仙反過來對普通人提供保護。
這一關(guān)節(jié)幾乎是不可抽離的。
如果取消血稅,血果從哪里?
在找到氣血的有效來源之前貿(mào)然將血稅抽離,只會造成更加慘烈的殺戮。
為蜀地提供保護的猿神宗、驅(qū)魔士、城里的貴人,沒有一個會放棄帶給他們巨大受益的血稅。
而同樣他們庇護之下的部分親族,不用繳納血稅,換而言之他們原本要承擔的代價,已經(jīng)被轉(zhuǎn)嫁到其他繳納血稅的人身上。
如果這些貴人庇護的人數(shù)逐漸增加,血稅要征收的總量不變,其余人所有繳納血稅的概率也會增高。
總有一天,食利者的數(shù)量會嚴重擠壓其他人生存空間,從而使得其他人無法接受重稅,而逃亡其他城池。
若城轟然倒塌,然后又有人在這地界建立起一個庇護場所,以較低的血稅,‘善良’的神靈,吸引大批朝不保夕的人族前往居住。
周而復始,反復循環(huán)。
在一段時間的低落之后,陳川又振作起來。
也許有些東西對于他來說,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但他至少能改變一點點,這微小的一定對于那‘山’來說可能只是一粒小小的沙粒,就算十萬個他加再一起,也許也無法將山搬開。
重要是,他在做了,而不是面對那高得讓人絕望的山,毫不猶豫的就選擇放棄。
無論他是否認可孔丘想要實現(xiàn)的王道,他都要對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而感到佩服。
‘退而修春秋’,也是在周游各國做出各種嘗試之后,眼見自己年老力衰,無法繼續(xù)下去的時候,通過述而不作,將戰(zhàn)斗延續(xù)到他死后。
看到改變現(xiàn)狀的困難之后,放棄嘗試,確實是一種聰明的做法。
但也太過聰明了,實質(zhì)上是對‘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一種背離。
陳川懷著種種感嘆,回到自己的院子,剛要演練就聽到有人向他喊道。
“陳風!”
那人氣喘吁吁的喊道。
他是范夫子。喘了口氣,展開緊握的右手,一顆白色的棋子,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
“揚夫子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他在等著你幡然醒悟的那一天。”
陳川擺了擺手道:“這就不用了?!?p> “只是使文斷字的尋常事,用不著去找揚夫子?!?p> 范夫子情真意切的勸道:“陳風,揚導夫子發(fā)怒后,讓我拿白棋來找你,就是說明他惜你之才,希望你能知’人性本善之禮。若是你真能進入揚夫子門下,以他的造詣,只要愿意教你,入中三等如探囊取物。就算上三等,也不是沒有可能?!?p> “尋常人只知道揚夫子有一卷‘筆削春秋’,但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他真正得到推崇的原因不是這一卷筆削春秋,而是在筆削春秋中對于三卷春秋的創(chuàng)見與評定?!?p> “據(jù)說一位極擅公羊傳的大儒,在看到那本書之后,第一想法便是想要沖到若城與揚夫子決斗。冷靜下來,再看第二遍的時候,才不得不承認揚夫子評定‘春秋經(jīng)’將左氏春秋放在第一位是有道理的?!?p> 陳川愣了一下。
“而且有妖仙獻身說法,將從外面帶來的左傳拿了出來,據(jù)說幾百年前,左傳就已經(jīng)是春秋第一…”
陳川感到一種微妙的不協(xié)調(diào)感,說不出來的難受。
“今夕是何年?。 ?p> 范夫子嘆息道:“不光如此,經(jīng)過整理的五經(jīng),會取代‘論衡’與‘莊老’徹底成為接續(xù)文士道路的關(guān)鍵?!?p> 陳川問道:“都是憑物修仙,妖仙面具化身為妖,那文士化身什么?魔嗎?”
范夫子對陳川岔開話題的做法十分不滿意,但還是耐心與他解答。
“文士化身的既不是妖也不是魔,而是巫……”
“這也是文士之道后繼無路的原因,至圣雖然談到過自己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卻很少提相關(guān)的內(nèi)容。亞圣也只是說吾擅養(yǎng)浩然之氣,但這浩然之氣對尋常人來說,可望而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