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姐弟懷著那份無論如何說不得的隱情,這也不敢要,那也不敢要,這讓寬老太爺擰起了眉,心情十分郁結(jié)。
諸事議定,李學(xué)棟姐弟幾個趕回小李莊,寬老太爺心事忡忡的往家走。
一進院門,看到院子里停著的大車,沒等寬老太爺問出聲,小孫子阿壯從廚房里沖出來,沖著寬老太爺興奮的大叫:“翁翁翁翁!阿爹回來了!”
寬老太爺?shù)拇髢鹤永钗牧簭膹N房出來,笑迎上前,“阿爹回來啦?!?p> 李文梁三十出頭,中等身材,壯實敏捷,一身靛藍粗布衫褲干凈整齊,國字臉上總是帶著笑,一看就是個樸實又不失精明的莊戶人。
“不是講明天回來?”寬老太爺看著大兒子,露出笑容。
“老二昨天晚上回到了臨海,我想著您信兒上講的那樣急,干脆就半夜啟程,到家有一會兒了。臨海的鋪子阿壯他娘跟我一樣熟,有她教待指點老二,不用我再多耽誤。”李文梁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著父親,“阿爹氣色挺好?!?p> “嗯?那個敗家貨,他還知道回來!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能看鋪子了?”
寬老太爺聽到老二兩個字就沒好氣兒。
“老二現(xiàn)在比從前懂事多了,去年我讓他跑了趟福州,今年又讓他跑了兩趟揚州,都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阿爹不能總想著他小時候淘氣的事兒?!崩钗牧盒Φ馈?p> “哼!”寬老太爺雖然哼了一聲,可臉上卻明顯露出笑意。
他這個小兒子聰明得很,原本,他對這個小兒子寄以厚望,以為家里要出個讀書苗子了,誰知道,唉,他氣極的時候,真想一棍子打死這個逆子!
“不提他了,咱們到后院講話?!睂捓咸珷斉牧伺拇髢鹤?,示意道。
兩人進了后院,老伴兒送了剛出鍋的一碟子魚餅,以及一碟蒸米糕過來。
李文梁燒水沏茶,寬老太爺拿起塊魚餅慢慢吃了,看著大兒子沏好茶,示意他先吃塊魚餅。
“咱們族里兩件大事,你阿娘跟你講過沒有?”寬老太爺看著兒子吃了魚餅,才笑問道。
“都知道了。不全是阿娘講的。剛到鎮(zhèn)口就遇到老三了,他跟著我回來,走一路講一路,老三剛剛走?!崩钗牧盒Φ?。
寬老太爺聽李文梁說遇到李文華了,有幾分無奈的笑起來。
既然是文華告訴的,那就是但凡文華知道的,文梁也都知道了。
“剛剛議定了學(xué)棟到府學(xué)上學(xué)的事兒?!睂捓咸珷攪@了口氣,“學(xué)棟和他大阿姐,跟族里生份得很。族里的銅鈿,他們姐弟幾個異口同聲,一個銅鈿都不肯要,后來,還是托了高先生的金面,也就是收了賃房子的銅鈿,這是怨恨族里呢。唉?!?p> “聽老三講,秀才公和他大阿姐跟他一點兒都不見外?!崩钗牧后@訝道。
照文華的說法,秀才公和他大阿姐跟他親近的很呢。
“老三是個傻子!他能看出來啥?唉,這事兒也怪我,當(dāng)初既然出手幫了……唉!”后面的話,寬老太爺沒說下去。
當(dāng)初他是真沒想到學(xué)棟真能考中這個秀才!
替學(xué)棟出府試、院試的銅鈿,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反正也沒幾個銅鈿。
甚至學(xué)棟考過府試之后,他都沒敢抱過任何希望。
縣里的幾個秀才,哪一個不是從小兒起,就以神童聞名全縣的?
學(xué)棟能考中這個秀才,別說他,連高先生都意外得很,一個勁兒的說這是李氏一族的氣運動了。
“阿爹別想太多,秀才公姐弟幾個對族里有怨氣,這是人之常情,就是咱們,一提起族里,不也是一肚皮怨氣?
“好在以后日子長著呢,往后,咱們對秀才公一家以誠相待,不過早晚,肯定能真心換真心,人心都是肉長的。”李文梁這話不全是寬慰。
“嗯,我也是這樣想,唉,也只能這樣了?!睂捓咸珷斢质且宦晣@氣。
他們旺字房接掌了族務(wù),豐、盛兩房雖然不敢言,可不一定不敢怒,更不可能服氣服軟,往后還不知道生出什么事兒來。
他們旺字房和滿、祥兩房的男丁加一起,也沒豐、盛兩房人多,要把這族務(wù)執(zhí)掌下來,他們旺字房就只能緊靠著學(xué)棟這個秀才公,他們家和學(xué)棟一家,無論如何都不能生份了。
“秀才公什么時候啟程?我送他們過去吧?!崩钗牧航ㄗh道。
“叫你回來,就是打算讓你陪著學(xué)棟一家過去安頓。這兩天就得啟程,學(xué)棟到府學(xué)報道是有期限的,你多帶幾張銀票子過去。往后,學(xué)棟那邊的用度,不用族里公中出,咱們自己貼補。
“還有,學(xué)棟那個大阿姐,主意大性子倔,也是個有本事的。這一路往平江城安頓,你別跟她擰著,也別替她作主,更不能插手她們家事?!睂捓咸珷旑D了片刻,才接著道:“就是學(xué)棟的事兒,也聽他大阿姐的。你就是盡心盡力的幫襯。”
“好?!崩钗牧狐c頭,“我聽老三講的時候,就覺得秀才公這個大阿姐厲害得很?!?p> “嗯?!睂捓咸珷斷帕艘宦?,不知道想到什么,出了好一會兒神,看著大兒子道:“我小時候,聽族里的老人講,咱們李家的風(fēng)水全在李家女子,李家每一趟興盛,都是靠李家女子,李家這一次真要是氣運動了,這個氣運,說不定就應(yīng)在學(xué)棟這位大阿姐身上。你要尊重她?!?p> “阿爹放心。”李文梁笑應(yīng)。
寬老太爺和李文梁又說了些族里的大事小情,老伴兒喊吃飯,兩人出了后院,剛剛坐下,李文華一頭扎進來,“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寬老太爺急忙放下筷子。
“別急,好好說話!”李文梁站了起來。
“小李莊李文才家那倆小的,被人家打了!打的……”李文華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激動和興奮,兩只手亂比劃,“這兒這兒,全是血!血淋淋!”
寬老太爺皺起了眉。
“打過秀才公的那倆?怎么回事?誰打的?”李文梁松了口氣,按著李文華坐下,倒了杯茶遞給他。
“我瞧著這就是報應(yīng)!這就叫報應(yīng)不爽!大家都這樣講!”李文華仰頭喝了茶?!熬驮陔x咱們李家集不遠,快到小李莊的時候,說是那倆夯貨沖撞了兩個過路的客商,那倆客商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一出手就是狠手,也不知道用什么打的,打的學(xué)福和學(xué)壽滿頭滿身的血,頭上,就這里,被打的這么長這么寬一道血口子!嘖!嚇人!”
李文梁瞪著李文華用力張開的手指,他這個堂弟這手指張的,真要有這么長,那還得了?
“你別不信哪,真就這么長,至少得有三寸,就在頭上,從這里到這里!嘖,全是血,真嚇人。嘖。”說到真嚇人,李文華相當(dāng)滿足的嘖了一聲。
李文梁看向他爹。
寬老太爺皺著眉,揮手示意李文華,“行了,回去吧,你都多大了,你瞧瞧你,再怎么,也不該這樣幸災(zāi)樂禍,折福份!趕緊回去吧,這事體別再提了!”
“我哪有,我就是……那我走啦?!崩钗娜A舌頭打結(jié),趕緊站起來往外走。
“在這兒吃飯吧?!崩钗牧焊诶钗娜A后面挽留了句。
“不用,我家里飯都盛好了,你們吃吧,我回去了?!崩钗娜A連走帶跑回去了。
看著李文華出了院門,李文梁看向他爹,“阿爹?”
“咱們秀才公哪有這本事。文華那句話說得對,報應(yīng)不爽。吃飯吧?!睂捓咸珷斒疽獯髢鹤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