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跡深處,尖塔下的平臺隱隱亮著光。一個聲音在其中響著。
“婧琪,解釋一下那些人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禁區(qū)?!?p> “敵人突破了封鎖?!”
“三男一女,其中一個我們還認識?!?p> “這種紕漏…我難辭其咎…”
“科爾在哪?”
“指揮官…指揮官他…他的生命體征在兩個小時前停止了?!?p> “死了?”將軍語氣中聽不出太多驚訝,事實上,這整段對話他都顯得那么波瀾不驚。
“是的長官,”相較于哈德烏格里特,婧琪做作的腔調(diào)反而更有人情味一些,“指揮官執(zhí)意要…”
“立刻讓基地戒嚴,”將軍打斷婧琪,“科爾的事不重要,現(xiàn)在有兩個目標在逃,派出基地安保封鎖區(qū)域,絕對不能把她們放跑了?!?p> “抱歉長官,但現(xiàn)在基地內(nèi)所有的守衛(wèi)都聚集在雨林的西北角,恐怕…”
“那就讓部隊整裝,帶上搜索裝備即刻進入洞窟,即便布下天羅地網(wǎng),也一定要抓到她們,切記活捉,有個小女孩,我得用?!?p> 錄音咔一聲停下,通訊到這里就終止了。遺跡間很安靜,平臺上飄著一層淡淡的薄霧。
安德森坐在尖塔下,他頭低著,背靠塔底,平板黑屏著擺在他腳邊。
“所有位于西北角哨所的戰(zhàn)斗小組注意,有兩名或以上的入侵人員正在向十五區(qū)至十六區(qū)的山體隧道內(nèi)逃竄,第三到第五機動小組立刻出發(fā)逮捕入侵者?!?p> 平板響著,接著又安靜下來,它待會會把錄音從頭再放一遍?!班拧卑驳律瓏@了口氣,這些錄音他已經(jīng)反反復復聽了不下十遍了,他挪了挪腰,靠著墻咬緊牙關抬起手,艱難地想要夠到放在腳邊的平板,他掙扎著,但最終還是喘著粗氣癱坐回地上。
簡直和殘廢沒什么兩樣。
外套被撕開一個口子,一塊厚布此時正纏在他的腰間,布料已被鮮血浸紅,正向外徐徐飄著一股腥味。
“嘿,坐好?!睘跬枧ゎ^朝他跑來,他臉上沾著灰塵,身上的黑甲也已經(jīng)碎成兩半,不過人看起來倒沒太糟,“你的傷口動不了?!?p> 安德森沒有說話,他靠著塔不住地搖著頭。
“淡定,你可比我厲害多了,剛才要沒你我就完蛋了。”烏丸看著他笑笑,他把手擱在安德森肩頭,“博士正在想辦法,我們很快就能出去的?!?p> “不…不…”安德森閉上眼,“你聽過錄音…他朝著他們?nèi)チ?,他們?nèi)既チ??!?p> “等到他追上他們,他們早就到班吉斯了?!?p> “不…”安德森嘆了口氣,“你見過他的本事,他的那只手…簡直…”
“嗯…是啊…”烏丸笑著,他慢慢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把頭緩緩瞥向一邊?!皼]事的。”他回過神,拍拍安德森的肩,“總得相信他們對吧?!睘跬璩膭畹匦α诵ΓD身把平板遞到上尉手上,接著站起,朝平臺后方的博士走去。
平臺上一片狼藉,叉車受到重擊,頂蓋被掀飛橫翻著倒地,摞好的鐵箱摔下,螺絲零件散的滿地都是。到處都是刀劈火燎的痕跡,明顯,這里剛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
烏丸踩著好像還在冒煙的彈殼來到發(fā)電機旁,博士正拿著一柄電鉆蹲在電機后。電機的外殼上印著一個巨大拳印,拳印干凈清晰看得出是刻意為之,鉆頭嗡嗡響著擰開螺絲,外殼哐一聲掉下,
博士愁眉不展地看著其中花花綠綠的走線。
“怎么樣博士,”烏丸站到塞勒身后,“有什么想說的嗎?”
“我?”博士怪笑一聲,“我有什么可說的?先是上班上一半突然被綁架,被拐到這深不見底的洞穴里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沒日沒夜打黑工,接著又被你們幾個威脅,沒頭沒腦地和你們跑到這里來…做什么…破事!現(xiàn)在好了我們?nèi)焕ё×?,而我又得去修這一臺垃圾透頂?shù)摹辈┦亢莺莸嘏牧艘幌掳l(fā)電機,“破…機器!”
發(fā)電機的鋼鐵邊框彭的一聲,博士捂著手呻吟起來。
“放輕松,”烏丸看著塞勒嘟嘟嘴,“等我們到了地表,你想干什么都行?!?p> “哈…”博士苦笑一聲,他摸起一把扳手,“你要能把我放了就謝天謝地了,一個小時前你還把我按在地上,現(xiàn)在這態(tài)度,純粹就是因為我對你有用?!?p> “你怎么想都可以咯,”烏丸開口,“但我們畢竟不是他們。”
“有什么不同?”博士敲了敲發(fā)電機,“因為你是執(zhí)行者,是海嘉德?海嘉德和艾達之子又有什么不同呢?
烏丸揚了揚眉毛,他蹲下,視線同塞勒放平。
“還是有一點不同的?!彼_口,只不過這句話說的極其小聲。
“你說什么?”塞勒沒聽清,他停下,扭頭瞥向烏丸。
“我是說,你能修好對吧,”烏丸加大音量,“聽他們的頻道,外面正在聚集軍隊,情況開始有些嚴重了?!?p> “啊…”博士看回電機內(nèi)部,他緩緩放下扳手,換了一把小的,“我當然是想修好,肯定會盡最大的努力,但是…這玩意壞的太嚴重了,很多元件都燒掉了,我真的不清楚。”
“這樣…”烏丸笑笑,“我還以為你會有更多神奇的小把戲呢,畢竟那家伙把那手臂從他褲兜里掏出來的時候他可喊了你的名字,而且話說…你是怎么做到,把那么大個東西塞到那么小的盤子里?”
“額…那…玩意…”博士停下,他想了想?;貞浿?,將軍站在他們面前,他把手伸進褲袋取出一片手掌大小閃著藍光的厚盤子,緊接著一片金光,巨擎手臂就好像從天而降般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你聽過原能手炮嗎?”
“嗯哼?!?p> “把原能實體化編譯存到一個飛盤里,然后射出來就可以長出一根柱子,那東西差不多也是這個原理,只不過存在飛盤里的東西有點…復雜?!?p> “復雜未免太委婉了一些,”烏丸搖搖頭,“這技術海嘉德恐怕都做不到,你自己研究的?”
“對對…或者又不對?!辈┦磕弥馐謸蠐项^,“那技術確實是我研究出來的,但事實上,好像也…好像沒費太大力氣?!?p> “這些技術的原理都是基于遺跡里的科技文物逆向解析出來,我們只要抄下來就可以了,用不著太大功夫。”
“而且,就像我之前說的那樣,”博士稍稍興奮起來,每當談到遺跡或者科技相關的話題他都會像這樣興奮起來,“這座遺跡的價值我們真的只發(fā)掘了一點點,我簡直不敢想這些東西的制造者他們到底有多先進,我們和他們比連原始人都算不上,頂多是會拿棍子的猴子。”
“但他們已經(jīng)離開了,或者滅絕了,現(xiàn)在這里是人類的天下?!睘跬钄[擺手,“這些文物擺在我們眼前,我們遲早也會學會的。”
“學會?”博士哈一聲笑出來,他笑著,接著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座遺跡就好比一架高科技噴氣式飛機,而我們現(xiàn)在才剛剛從中學習到輪胎應該用圓的,僅僅只是這一點收獲就已經(jīng)足夠攪的世界天翻地覆了。”
博士扭頭看向烏丸,他盯著烏丸的綠眼睛,“能不能研究下去是一回事,而研究下去后會導致什么事,又是另一回事?!?p> “好吧好吧?!睘跬璞荛_博士的視線轉身站起,他對外星人這方面一直沒有多少興趣,他朝轉身平臺邊緣走去,“你要是能從這飛機里學會怎么修一臺發(fā)電機,那等我們上去了以后我會親自開飛機送你回去?!?p> 博士拿著扳手,意味深長地目送穿著黑甲的烏丸漸行漸遠。黑甲脖頸處,一個不是很明顯的海嘉德執(zhí)行者標簽正印在那。
烏丸不斷前進,直到走到平臺邊緣才停下,他把手插進口袋,看向前方。
廊橋華麗的入口立在不遠處,那是一座好像拱門的巨大矩形結構。幾座精致的人形浮雕站在門框上,浮雕雖有人樣,但因為太暗,烏丸并看不清它們的動作。橋身上沒有多少光,巨影陷在暗里,像蛇一樣朝后延伸。他駐足觀望了會,轉身回過頭,尖塔立在平臺上,烏丸看著高高立著,不斷向上延伸直到?jīng)_破洞頂?shù)耐栏咚拿加铋g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
“海嘉德真的清楚他們在干什么嗎…”烏丸輕聲嘆道。
“嘿!嘿!”博士突然站起,他在發(fā)電機旁用力地朝著烏丸揮著手。
烏丸看向博士,博士身旁的發(fā)電機突然閃著藍光亮起,他一愣,邁開步朝那跑去。
“你修好了?”烏丸沖到發(fā)電機旁,他看著博士。
“算是吧…這…我該怎么說呢?”博士眼神躲閃,他看起來有些猶豫。
“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烏丸揚了揚眉毛,他沉默著等待下文。
“經(jīng)過我的發(fā)現(xiàn),那尖塔的原理實際上和折躍門的原理是大致相同的,我可以…怎么說呢,可以把它的原有的定位協(xié)議給取消掉,這樣它就可以隨機把我們傳送到亞夏大陸的任何一個角落?!?p> “那好消息呢?”
“啊…”博士抿著嘴,“這就是好消息?!?p> “因為有安全協(xié)議,”平板突然響起,安德森的聲音從中傳出,“這傳送不會把我們送到太稀奇古怪的地方。”
“對,謝謝解釋,”博士接過話頭,“但是,因為它本身并不是折躍門,強行把協(xié)議取消進行長程折躍會導致它系統(tǒng)紊亂,也就是說,在它第一次折躍完以后系統(tǒng)會判定傳送不成功,然后強行進行第二次折躍,而這第二次折躍它會把安全協(xié)議也覆蓋掉?!?p> “進入第二次折躍的人就…要倒大霉了,”博士擺著手,看起來有些擔憂,“和第一次折躍不同,因為沒有了安全協(xié)議,第二次折躍會把所有還在這個平臺上的人都強行傳走,而且這會是真正意義上的會把人傳送到任意一個角落。你可能會直接出現(xiàn)在海底,或者太空,這還都算是好的,更大的可能是你會直接陷入原能的亂流中,在永無止境的時間里漫無目的地漂流著。”
“比死還難受,”烏丸搖搖頭,“那么問題出在哪兒呢?”
“額…”博士撫著下巴,“想要越過協(xié)議,就得靠這臺發(fā)電機,可發(fā)電機的計時器被打壞了,”博士扭過頭,他看向烏丸。
“必須要有一個人留下來?!?p> “老套的劇情?!睘跬钃u著頭,他揉了揉鼻子,“那讓我們速戰(zhàn)速決吧,你們兩個準備一下進入尖塔,我會留下來。”
“烏丸,”安德森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你已經(jīng)付出很多了,我可以…”
“別和我爭這個,”烏丸打斷安德森,“你還有迪恩給你的任務。”
“這任務你也能做?!?p> “可這是迪恩給你的?!?p> “可你比我更有價值?!?p> “我們不拿生命做交易!”烏丸閉上眼,他大喊一聲。平板中的聲音安靜下來。
“烏丸…”平板里嘆了口氣,“烏丸,你不需要這么做的……你真的準備好犧牲了嗎?真的準備好去死了嗎?”
烏丸沉默著,他閉著眼眉頭緊皺。
“當然,”他開口了,“我是執(zhí)行者啊,當然準備好了?!?p> 平板里安靜下來。
“把發(fā)電機準備一下,”烏丸看向博士,他低聲說道,“你扶著他進去?!?p> 博士點點頭,他伸手從電機中扯出兩條電線遞給烏丸,烏丸接過電線,兩條線一紅一藍,末端的銅絲閃著淡淡的黃光。
“如果你吃下藍色藥丸你會…”
“藍色什么?”烏丸抬起頭看向博士。
“呃…只是個玩笑,”博士撓撓頭,“我聽他說你喜歡冷笑話?!?p> 發(fā)電機躁動起來,有些殘破的機身顫抖著發(fā)出噪響,響動聲越來越大,直到震耳欲聾。
“總之,程序我已經(jīng)設定好了,我們就位以后你只需要把兩條線接上,其余的一切機器會自動運行?!?p> “嗯?!睘跬钄D出一個微笑,他看著博士點點頭。
“所以,我們撤了?!?p> “嗯?!睘跬枰琅f笑著,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似乎不是發(fā)自真心。
博士倒退著,他看著烏丸,接著朝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然后轉身朝尖塔跑去。
“嘿!”烏丸突然大喊一聲,博士扭過頭停下。
“其實,”烏丸頓了頓,他看著前方的安德森與塞勒,嘴唇緊緊抿住,“其實…”
“其實相較于冷笑話,我個人更喜歡諧音梗!”
“什么?”發(fā)電機的聲音震天動地,塞勒側過身把耳朵對準烏丸,他大聲吼道,企圖蓋過身旁的隆隆噪音。
“快走吧!”烏丸搖搖頭喊道。
這句話博士倒是聽懂了,他又一次朝烏丸點了點頭。
烏丸朝他擺擺手,拿著線站在原地。
身旁的電機轟隆隆響著,那聲音一陣高過一陣,聽起來像歡呼一樣。
阿烏!阿烏!阿烏!
藍光在發(fā)電機內(nèi)亮著。奇怪,這種款式的發(fā)電機應該是不會發(fā)光的,但這臺怎么?
算了。
算了…烏丸捏著線,他閉上眼睛。
算了…反正都要結束了…
也許會有幸存的機會,但烏丸寧可不去想它。
他是執(zhí)行者,他是過執(zhí)行者,他就是執(zhí)行者。
執(zhí)行者的宿命,終于還是到來了,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執(zhí)行者時刻…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真真正正的最后一刻,無法逃避的最后一刻。
他真的準備好了嗎?
也許…在他死后,碼頭上會出現(xiàn)一個講諧音梗的新小丑,。
也許…在他死后,星島的流浪貓會一只一只一只地被別人收養(yǎng)。
也許…在他死后,班吉斯的安保制度會更加嚴格完善。
也許…在他死后,海嘉德會更加謹慎的面對那些未知的事物
也許…在他死后,世界會變的更加美好,這種可怕的事情不會再發(fā)生。
也許…在我死后……該死…我真的不想死。
當死亡真正來臨時,他卻并沒有他想得那么坦然。
烏丸閉著眼,他真的,真的不想死。
掉進無盡的空間時間里忍受折磨,這種事情別啊。
掉進刺骨的冰洋深淵中,慢慢溺斃,這種事情別啊。
從萬里高空一躍而下,在堅硬的石地上摔個粉碎,這種事情別啊。
烏丸閉著眼。我真的…不想死。
可我也不希望別人死。
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
我陷入這般泥塘,因為我是執(zhí)行者,以前是,一輩子都是。
執(zhí)行者…狗屁的執(zhí)行者…
我想躺在海灘上,我想吹著海風乘著日光,我想喝杯汽水吃根冰棍,我想不用再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堆前,聽著他們的歡呼,放聲大笑。
我想和伙伴一起吃早點,逛集市,我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不用每天提心吊膽,每天刀尖舔血,每天上刀山下火海,擔心著可能失去任何人的生活。
我真的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烏丸…”無線電聲在一旁響起,“我們準備好了?!?p> 烏丸睜開眼,他嘆口氣。
也許…在我死后……
“收到?!?p> 他將電線用力連在一起,不敢?guī)酞q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