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梅花樹下

　　“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寧王妃有些不解，寧清蕓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懷疑云姨娘的死另有古怪?！?p>　　寧王妃雖然在剛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

　　她望向窗外，那是一片靜謐的夜色，春天已經(jīng)有了鳥鳴，即便是深夜還能聽到一兩聲。

　　寧王妃看得出神，她望著不知名的方向，陷入了自己的回憶里。

　　“你娘入府的時候，我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美麗，溫柔，全然不像是民間的女子那般，她的美不是世俗的，她的眼睛好像春日里的湖水，一笑，就讓人心馳蕩漾。”

　　“她那時候很小心翼翼。后來我問她，她說寧王府于她而言是另外一個世界，永遠不屬于她的世界?！?p>　　“那年也是這么一個晚上，她正值臨盆分娩，我和王爺在產(chǎn)房外心急如焚，生怕她有什么意外。此前我就一直知道，南湘夫人明里暗里對你娘使了不少小動作，但你娘礙于南湘夫人的家世，不想節(jié)外生枝，也不想給王爺和我?guī)砺闊?，一直隱忍著?！?p>　　“可我還是太大意了，大夫說你娘母體孱弱，氣血郁結(jié)，很可能生不下這個孩子。王爺連夜去請了宮里的太醫(yī)，這才保住你一條命?？赡隳镌谏履阒?，就撒手人寰。”

　　“她最后的時刻，伏在我的膝頭，眼淚汪汪的說，此生能遇見我和王爺，已經(jīng)是她最大的福氣。福氣盡了，她自然要走了。臨了前，懇求我一定要照顧好你。”

　　寧王妃被勾起了心事，重重嘆了一口氣?！拔也皇菦]懷疑過南湘夫人，但是你娘懷孕時的吃穿用度樣樣都經(jīng)我的手，絕無他人插手可能。南湘夫人雖然勢大，但也不可能把手伸到我這里來。事后我查了你娘房里所有擺設(shè)，但樣樣都是干凈的?！?p>　　寧清蕓靜靜聽著，寧王妃不可能騙她，這些事情聽起來似乎也毫無破綻。

　　突然間，寧清蕓腦中電光石火的閃過一個可能，她問：“當時來給我娘接生的有兩個大夫？”

　　寧王妃一怔，不懂寧清蕓此話何意。“對，一個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夫，自從你娘有孕后就住進府里照看，另一個是王爺從宮里請來的太醫(yī)?！?p>　　“第一個大夫后來去哪了？”寧清蕓緊接著問。

　　寧王妃突然語塞，她仔細思索一番，突然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后來他離開了府里，聽說在采藥的過程中失足摔死了?！?p>　　寧清蕓臉上露出一絲冷冷的笑來。

　　前世，她身子骨弱，自幼在藥罐子里泡著，因為她喜歡，后來葉家人還請了一個名醫(yī)來教她醫(yī)術(shù)。

　　寧清蕓知道采藥是個危險的活兒，但像這種有經(jīng)驗的老大夫，一般都是派藥童去采藥，就算要自己親行，也會準備各種工具，根本不可能有失足摔死這一說。

　　至于宮里的太醫(yī)嘛，本來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自從上次南湘夫人和白貴妃暗通款曲之后，寧清蕓覺得就算宮里來的太醫(yī)，南湘夫人也有辦法讓他和自己長一條舌頭。

　　寧王妃坐不住了，她站起來在原地踱步。

　　“但大夫也不可能撒謊，他的藥方我都拿出去找人看過，都是沒問題的。”寧王妃眉頭緊皺，寧清蕓看出來了寧王妃的自責和后悔，安慰她道：“母親不要自責，若真是南湘夫人下手，就算不想著您，也要顧忌父親，不是輕易會被察覺的?！?p>　　看著寧清蕓鎮(zhèn)定自若的臉，寧王妃問：“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寧清蕓不答，又問了一個問題：“梳云閣是我娘走后多久封鎖的？”

　　寧王妃想了想，說：“你娘剛?cè)サ那叭?，王爺都一個人呆在梳云閣里，不允許別人進去。等王爺出來后，就下令讓人封鎖了梳云閣，每日都由王爺身邊的人進去打掃，不允許外人進去?！?p>　　寧清蕓哦了一聲：“也就是說，梳云閣里的東西，大到我娘的遺物，小到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和以前一樣了？”

　　寧王妃點點頭，寧清蕓思忖片刻，突然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來。

　　寧王妃有些奇怪：“你想到什么了？”寧清蕓不答，只神秘的說：“現(xiàn)下看來只不過是一個猜測，具體的，還要母親幫忙。”

　　她湊到寧王妃耳邊細細耳語一番，寧王妃蹙眉道：“這有用嗎？”

　　寧清蕓舒適的躺回床上，笑意不達眼底。

　　屋中的玉蘭花靜靜盛放著，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發(fā)出柔和的亮光。

　　第二天，寧王聽說了昨夜寧清蕓受驚的消息，便召來了寧清蕓詢問。

　　寧清蕓在寧王面前顯得楚楚可憐，但同時有些神神叨叨：“父親，云姨娘是不是總愛穿淺色的衣裳，笑起來是輕輕的，喜歡蘭花，身板弱不禁風？”

　　寧王一愣，隨即慢慢點點頭。

　　寧清蕓看起來有些緊張，她驚叫道：“昨天晚上，女兒看見的就是云姨娘！她一會兒朝著女兒笑，一會朝著女兒哭，還說是女兒索走了她的命...”說著，寧清蕓哀哀哭泣，眼角滑落幾滴淚來：“父親，真的是女兒索走了云姨娘的命嗎？若真是如此，女兒真是以命相抵也不為過了！”

　　說到激動處，寧清蕓甚至站起身往旁邊的墻上撞去。寧王大驚失色，趕忙拉住了寧清蕓：“你瘋了不成！”

　　寧清蕓淚眼朦朧的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寧王霎時一怔，眼前的女兒梨花帶雨，眼中全是濃濃的哀痛之色。

　　寧王恍惚間想起來，寧清蕓從未見過她的母親云姨娘。而他在痛失愛妾后，也沒有過多管教這個女兒，只把她丟在王府后院自生自滅。

　　如果不是寧王妃拉了她一把，或許寧清蕓根本沒命長到這么大，隨便一場風雨就能要了她的命，讓她去見自己的親娘。

　　而當時會讓寧王這么做的，無非是道士說的“上輩子云姨娘欠了寧清蕓的，所以寧清蕓來索命了”。

　　想起云姨娘生前的音容笑貌，寧王覺得這一刻的時間好像靜止了，思緒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云端之上，是寧王和云姨娘初見時的韶華。

　　云姨娘的一顰一笑都仿佛近在眼前，輕聲細語的勸自己多去寧王妃和南湘夫人房里，好像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情。

　　寧王從來不曾認真的打量過這個女兒。

　　過去，他是有些怨恨她的，因為她，自己才失去了云姨娘。

　　而現(xiàn)在，寧王第一次這么近、這么真切、這么仔細的看見了寧清蕓的臉。

　　她和她的母親是長得有些像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如風似霧，含著江南竊竊的煙雨，迷蒙之下是數(shù)不清的哀愁。

　　云姨娘雖是身份地位的民女，但她的容貌長相卻是驚為天人，寧清蕓只遺傳到云姨娘五分，便已經(jīng)是京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

　　看著慟哭不已的寧清蕓，寧王心頭第一次涌上了愧疚。

　　他突然想到，被生下來不是寧清蕓的意愿，而是他和云姨娘的。關(guān)于寧清蕓的索命謠言，自她出生之日便有了，后來只因為寧王妃的嚴厲制止，才好了些許。

　　但這不是寧清蕓的錯，反而是他的錯。

　　寧王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對云姨娘過分寵愛又忽略了她的身體，如果不是自己對寧清蕓的不聞不問，寧清蕓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甚至覺得是自己索了親娘的命！

　　寧王心頭一痛，第一次用手輕輕撫摸了寧清蕓的頭發(fā)，動作那么輕，那么緩，仿佛在撫摸的是一個脆弱的瓷娃娃。

　　“清蕓，你受苦了。”寧王突然說，“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不是你索了云姨娘的命，這不怪你?！?p>　　寧清蕓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全然沒有名門閨秀之態(tài)。

　　不知道為什么，對寧清蕓來說，這一刻突然覺得很委屈。

　　即便她不是真的寧清蕓，但她卻真切的感覺到了悲傷。

　　或許是前世不堪的經(jīng)歷太痛，或許是她已經(jīng)慢慢成為了真正的寧清蕓。

　　寧王看著伏在懷中哭泣的寧清蕓，耳邊仿佛聽到了云姨娘的輕輕的嗟嘆。

　　他才是真的瘋了！

　　為什么這么多年，會對自己心愛之人和自己的女兒不管不顧呢？

　　寧仙蕙自幼長在寧王妃身邊，寧媛媛也有南湘夫人的疼愛。

　　反倒是這個二女兒，從小受盡苦楚，恐怕看遍了王府上下人的白眼，一直忍氣吞聲的生活到現(xiàn)在。

　　“給本王嚴查，到底是什么人在府中興風作浪！”寧王越想，越氣得狠了。

　　他第一次在王府中用本王自稱，一旁的管家嚇了一跳。“另外，從今天起往二小姐院子里加派人手，若是有誰借著此事傷了二小姐，本王一定嚴懲不貸！”

　　管家這才意識到，寧王如此生氣，不是因為寧清蕓也聽信了那些無稽之談，而是寧王放下了心結(jié)，真正的接受了二小姐這個女兒。

　　他偷偷看了一眼哭得面色蒼白的寧清蕓，心中暗道，二小姐，你的好日子來了。

　　寧媛媛怎么也沒想到，寧清蕓在寧王面前大哭一場，會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

　　珍貴的補品、華美的衣料、精致的首飾流水一般送進寧清蕓的飲雪居，陣勢之大讓寧媛媛瞠目結(jié)舌。

　　她咬牙暗恨，本以為寧王會大發(fā)雷霆，但不知道寧清蕓使了什么妖術(shù)，居然讓寧王改變了心意！

　　寧媛媛站在遠處冷眼瞧著，一言不發(fā)。

　　“小姐，你別看二小姐得了這么多好東西，其實她精神衰弱得很了?！币慌缘难绢^壓低聲音對寧媛媛說，“近來奴婢聽說，二小姐晚上睡不著覺，便常去花園走動。”

　　寧媛媛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冷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