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路上,和厲并不著急回家,每次在需要做決定的時候,她總會找很多別的事來做,就好像這樣可以推遲去想一件費腦子的事,并在最終決定之前不用在上面花太多時間。
很難說是這種逃避的性格讓她選擇了一份逆來順受的工作,還是這份工作塑造了和厲回避去做決定的性格。她走在公司附近商圈,走向平常經(jīng)常關顧的餐廳,走在路上,她看見一家飾品精品店鋪,拐了進去。一邊心不在焉地看著貨架上的物品,拿起又放下,一邊想著自己的事。
以前在剛上大學時也經(jīng)常和阿刁和杏央去學校附近逛街,純瞎逛,什么也不買,這樣就已經(jīng)是一種娛樂方式了。不過畢業(yè)后大家各走各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當和厲想起那段日子的時候,她就神鬼莫測般一個人走進了擺滿物品的小店。好像縱使時光荏苒,空間流換,只要她在一樣的商業(yè)空間里,就仿佛給腦海里的回憶加載了一個真實體驗場景,記憶有了一個承載的實體就變得更真實,虛擬想象的人物也似乎加載到現(xiàn)實世界里了。
她從抱枕、帽子、圍巾的衣物區(qū)逛到眉筆、口紅、眼影的化妝區(qū),就像朋友嬉鬧左右而她認真看商品標簽。走著走著,戀戀不舍地,又走會剛剛走過的地方。她不是對物品戀戀不舍,像是對場景戀戀不舍,更準確說,是對記憶里的場景戀戀不舍。有的人能靠喝酒安全地在腦子里回憶美好往事,有些人靠在沒人的屋里開著燈想象家人的存在,有的人靠物品的視覺沖擊、觸感和空間的氣味、聲音回到過去,每個人都有自己隱蔽的逃避現(xiàn)實的方式,讓過去某段記憶成為當下的避難所。
或許也可以說,那段時光是一個人活得最舒適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當做著擅長的事的時候,就不覺得痛苦。和厲與大多數(shù)周遭的同學一樣,被教育篩出來的共同特點是會讀書,但是一畢業(yè),就把會讀書的家伙都扔到不需要讀書的地方去。她還不太適應工作,所以當工作不順的時候往往就會想到自己的校園生活。
但這畢竟是大學,高中的同學呢?升大學后就各奔東西了吧,大概從那之后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學習專業(yè)和大學生活,到現(xiàn)在畢業(yè)兩三年,有的甚至已經(jīng)有家庭了吧,大家的軌道都已經(jīng)差了這么多了……
明天還沒有到來,和厲就已經(jīng)在腦海里想象大家的差距;選擇還沒有來,和厲已經(jīng)在焦慮做不同選擇后帶來的不同結果;別人說話語義不明,和厲不追問而在心里把所有意味羅列。她的精力就是這樣一點一點消耗殆盡,直到選擇的最后期限到來時,才匆匆做下決定。但也許,是因為現(xiàn)代人的選擇太多了呢?
想到這里和厲不小心碰倒了一罐指甲油,注意力被拉回現(xiàn)實,她一邊擺好一邊看看手機的時間。
八點多了,該去吃飯了,再不去店鋪都快打烊了,她走進經(jīng)常去的快餐店里坐下,拿起菜單慢悠悠看著,急切下班的店員也在看著她。
現(xiàn)代人的選擇太多了嗎?這些選擇就像和厲眼前的菜單,各種各樣繁復的套餐,只是每個價位都有些許不同——最基礎的套餐加幾塊錢就可以嘗到另外的套餐,人均加幾十塊就能換家更高檔的餐廳,消費如此疊加,厲和大多數(shù)月光族一樣品嘗可口的都市。很久以后,和厲才知道其實擺在面前的選擇并不多,再回過頭才能理解現(xiàn)在周邊的年紀較大同事為什么在選餐廳和點餐時不帶一點猶豫,那時她已和他們一般年紀。但現(xiàn)在的和厲還是很高興,每次來餐廳都能吃到新品,而每次品嘗到新品,就好像人生體驗的厚度又增加了一些。
她端詳著菜單,斟酌著,最后點了一單店鋪的新品推薦。
她真不想去面對上司,有時也想像這樣的工作什么時候到頭,但想歸想,每次下班后像現(xiàn)在這樣犒勞一下自己,就好像生活也還是過得去的。和大學時相比,現(xiàn)在的和厲胖了一些,雖然他們是設計行業(yè),雖然辛苦,但是工作之余總能給自己補償。
工作之外的時間自己第一,她如此地貫徹著這信念。和其他人一樣,她犒勞加班后辛苦的自己,以對未來高度的期待報了瑜伽、繪畫、吉他班,攢下一筆錢之后就外出旅游。但是這些計劃總是未能如愿,除了每日三餐在工作的節(jié)奏里,其它計劃全被打亂,報了課的退費的退費,打水漂的打水漂,旅游更不用說了,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好幾次周末不加班,整個人也只想躺在出租屋里躺一天,像一塊放在床上充電的電池。
如果能平衡好生活和工作也好,在生活里充電,在工作里放電,但是這種平衡逐漸被打破,工作總是有各種事由來侵占個人的自由時間,不由分說,不容拒絕。于是她對工作日漸不耐煩,累過頭的時候,只想敷衍了事。好像不知不覺中,心里什么重要的東西碎掉了。
和厲邊慢慢吃著邊看手機,她也不去理會工作群里下班后還在和甲方對接的林畢森,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人回信息不冷場就行,于是她只當作沒看見不斷頻繁浮現(xiàn)的新消息,在別的網(wǎng)站論壇逛了有一會兒,新消息里夾雜著同學群里一些消息。
因為消息交雜著出現(xiàn),和厲也沒看清楚在說什么,大概就是班長在招呼吆喝。
人的情緒總是很容易由一件令人不敢發(fā)泄的事轉移到另一件事上面去,不夠勇敢面對生活的人,在他們身邊愛著他們的人,有時總要無端受氣。和中午接到班長的信息時的心情不同,這會兒和厲看著在屏幕上工作群和聚會群的消息交替出現(xiàn),她只覺得受不了了,安靜一點吧。不耐煩的情緒轉移到了,她沒好氣地買完了單,店員已經(jīng)習慣了戾氣滿滿的加班客人,他不好發(fā)怒,但只要能按時下班他就不會往心里去。
和厲邊走邊生著莫名的起:現(xiàn)在大家都各忙各的,哪像個閑人一樣有時間聚會啊,也太不為彼此考慮了,真要關心彼此,還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走著走著,冷風一吹,她好像才聽到自己剛才說的話似的:還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她為失心失言感到后悔,心生難過,她之前也說過這樣的話,而且是對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