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李廣志和高大力兩人在客廳里盤腿對坐,看著中間矮桌上的幾疊鈔票發(fā)愁。
這些錢,是他倆翻箱倒柜了一上午,從家里的各個角落里找出來的。
李廣志仔細(xì)的把錢數(shù)了兩遍,除掉零頭,一共是37萬日元。這就是他兩忙活了一年的所有積蓄。
他和高大力兩人加起來一個月大概能掙60萬円,札幌的生活費又不高,結(jié)果一年下來只剩下這么點,實在是叫李廣志郁悶得蛋疼。
“廣志哥,這些錢夠咱們在東京花不?東京那地兒生活費可不低?!备叽罅δ膲夭婚_提哪壺的問。
李廣志瞪了這二貨一眼,有心想罵他幾句發(fā)泄一下,卻又開不了口。
“自己”的記憶告訴他,一直以來,兩人掙到的錢都是歸李廣志保管的,而絕大多數(shù)花錢的提議,也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在這一點上,高大力實在是沒什么責(zé)任。
“錢不夠就想辦法再弄點!我記得電器街的老尤好像還欠了咱20萬的,大力,你下午去找他,想辦法把這錢給拿回來?!?p> 李廣志沉吟了一會兒又道:“你拿錢的時候順便問下老尤,咱們屋子里這一堆電器原本都是從他那兒拿的,問他10萬塊往回收干不干?!?p> 老尤是一個做黑市的二手販子,在札幌電器街上混了不少年頭。他的主要業(yè)務(wù)是回收些二手電器發(fā)往中國,偶爾也會做些收贓銷贓的生意。
如果可能的話,跟老尤這種人精兒打交道的事李廣志是不太想讓高大力這個二愣子去辦的。但出于謹(jǐn)慎起見,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避免跟之前的熟人打交道,畢竟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混混了。
高大力出門后,李廣志開始收拾那堆屬于“自己”的衣服。
他沒想到原來的“自己”會是個如此騷包的貨色,居然比女人還愛打扮。看著那滿滿兩衣柜的各類“時髦”衣物,李廣志終于明白錢都被花到哪里去了。
他一邊口里喃喃的罵著,一邊在那堆衣物中翻找。他打算從里頭挑出一些不那么花哨的留下,其他的都送到二手店去換錢。對于現(xiàn)在缺錢的他來說,蚊子腿再小,那也是肉。
整理了一會兒,客廳的電話響了。他走過去接起來,是高大力氣憤的聲音。
“廣志哥,老尤那老混蛋不肯還錢,說要拖到下個月再說!”
李廣志聽到這個消息倒也沒覺得太大意外。在他的預(yù)期里,老尤這個鐵公雞會不會還錢,本身就是五五開的事。他讓高大力帶話說愿意10萬塊賣掉家里價值30萬的電器,就是想引起老尤的貪心,讓他覺得自己能占到便宜,還錢興許就能爽快點。
他思忖了一下,決定還是自己出面去和老尤談?wù)?。畢竟?0萬的欠款如果能拿回來,對他和高大力在東京的生活還是大有幫補的。
他對電話那頭的高大力說道:“大力你就在那兒等我,我馬上就到。”
掛了電話,他拿起鑰匙換鞋出門,朝兩個街區(qū)外的電器街走去。路過街口的面包店時,他順手買了兩個火腿面包邊走邊吃。
午飯吃過才不到兩小時就餓到要吃東西,這讓李廣志感覺有些迷惑。這個身體似乎在精神突然變得格外健旺的同時,對食物的消耗和需求也大大的增加了。這究竟是人體的自然反應(yīng),還是某種因穿越而產(chǎn)生的變異?李廣志暫時還不清楚。
電器街離他住的地方算不上很遠(yuǎn),他一路走一路思考著對策,沒多久便看到等在街口的高大力。
老尤的店在電器街的街尾,是一棟略顯破舊的二層小樓。李廣志拉著高大力走到店門口時,店里的推拉門是關(guān)著的,門口還站著兩個矮壯的混混。
高大力在一旁嘀咕道:“老尤這老混蛋喜歡坑華人的名聲都爛大街了,中國人里頭沒人愿意幫他,現(xiàn)在只能從韓國人那里拉人來撐場面了。”
李廣志聞言心里微笑:看這個情形,老尤對自己和高大力還是有所忌憚的,否則也不會特意喊兩韓國混混過來撐架勢了。
他對高大力說了句“在外頭等我”,便徑直朝店內(nèi)走去。兩韓國混混懾于他的身高,又見他是孤身一人,竟然也沒敢攔他,就讓他這么施施然的走進了店里。
矮小、精瘦,干癟的像個核桃的老尤架著一副老花鏡,坐在柜臺后面正往一個小本子上寫著什么??吹嚼顝V志就這么平靜的走了進來,眼角不由閃過一絲緊張和詫異。
但他很快就站起身來,熱情到夸張的哈哈笑著迎向李廣志。
“喲,廣志兄弟來了!撒西布里(好久不見),撒西布里??!”
李廣志抬起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截住了他那蹩腳的日語寒暄,冷漠的開口道:
“老尤,你這兒也沒外人,咱就不跟你廢話了?!?p> 前世李廣志很少接觸這類三教九流的灰色人物,在這類人面前該如何說話才能壓住對方,他原本是有些拿捏不準(zhǔn)的。不過,看到老尤一臉假笑的上前寒暄套近乎的模樣,他立刻回憶起自己在單位負(fù)責(zé)招標(biāo)時,那些上門拉關(guān)系的個體老板。
于是,他便擺出當(dāng)時拒絕那些小老板時的架勢,冷漠中帶點居高臨下的蔑視和不耐煩。
還別說,這個架勢配合他高大魁梧的身材,還真把老尤給唬住了。
李廣志把頭低下湊到老尤的面前,盯著他有些慌亂的眼神,慢條斯理的說道:
“老尤,我跟你把話挑明了說吧。我呢,和大力在外頭接了個買賣,可本錢不湊手,所以就找你要債來了。還不還錢,你現(xiàn)在給我個準(zhǔn)話兒?!?p> 說完沒等老尤回答,李廣志就轉(zhuǎn)身走到屋角的沙發(fā)前坐下,然后沖老尤招了招手。
老尤猶豫了一霎,還是起身跟了過去,坐在了李廣志的對面。
李廣志給自己點了顆煙,抽了一口繼續(xù)道:“你要是不打算還呢,我湊不齊本錢,就只好把這買賣的路子交給虎哥了?;⒏绯匀馕液葴?,也算不錯。而且,我相信虎哥肯定支持我?guī)税胍股夏銈兗乙獋??!?p> 聽到這話,老尤的臉頰忍不住略微抽動了一下。李廣志看了他一眼,緩和下神色略帶微笑的說道:
“老尤你要是今兒把錢還了,我和大力肯定記你的好兒。我這回接的這買賣可是個長期的,只要頭回能掙到錢,再走下回的時候說不準(zhǔn)還得找老尤你幫襯幫襯了。”
“你們走的是什么貨?又是怎么個幫襯法?”老尤不愧是混老了的生意人,一開口就直指核心。
“廢舊電器。借你的店面和人手收貨,我們付錢?!?p> “就你和大力?你們倆想倒廢舊電器?”老尤輕蔑的冷笑,一臉我看穿你把戲的表情。
他本身在二手電器這個行當(dāng)里混了好多年了,雖然都是小打小鬧,但里頭的門道都清楚。他才不相信這兩個愣小子能干成這樣的買賣。
“老尤,莫欺少年窮啊...”這話一出口李廣志便忍不住要笑。他感覺自己要出戲,趕緊往回繃住了。
“五個集裝箱,直發(fā)廣東貴嶼,船名和港口就不說了。老尤你覺得怎么樣?靠譜不?”
李廣志仰靠在沙發(fā)上翹起二郎腿,一副得意又賣弄的神情。
老尤聽到貴嶼這個地名,不由得心頭一震,對于李廣志之前的話頓時便信了七八成。他做二手電器這么多年,自然知道自己做的其實只是這個行當(dāng)里的邊角生意。這里頭真正掙錢的大頭,是電子垃圾。
從八零年代初開始,RB政府對廢舊電器和電子產(chǎn)品的回收有著十分嚴(yán)格的監(jiān)管。居民家中的廢舊電器,如電視機、冰箱等,是不能隨意丟棄在一般垃圾場的,必須送到專門的回收處理場去。
1998年的時候,RB政府還專門出臺了《家電回收法令》,規(guī)定每丟棄一臺廢舊電視機或洗衣機、空調(diào)、電冰箱,其所有人要分別支付2700日元、2400日元、3500日元、4600日元的拆解回收費用。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要受重罰。
這些在RB要花錢才能送出去的廢舊電器,被集裝箱裝著運到一些發(fā)展中國家后,由于可以從中拆解出大量的工業(yè)原料,貴金屬和稀有金屬,就成了每噸可以賣到幾百上千美元的寶貝。
這是一條沒有任何法律風(fēng)險,而且兩頭都流淌著現(xiàn)金的財路。所以,從八零年代中期開始,RB幫派勢力便和松下,東芝等大型家電企業(yè)合作壟斷了這條財路。
他們最開始是通過海運將這些電子垃圾運往香港。到了九零年代初的時候,由于中國大陸有更加低廉的人力成本,這些電子垃圾的集散地便開始向中國大陸轉(zhuǎn)移。而廣東貴嶼,就是形成最早也是最大的一個拆解集散中心。
現(xiàn)在這個時間,正是貴嶼剛起步的時候,其名聲只有真正的行內(nèi)人才會清楚。就連老尤自己,也只是從國內(nèi)的下家那兒聽到點風(fēng)聲而已。
所以在老尤看來,李廣志這倆外行小子如果不是真正摸到了門路的話,是不可能知道貴嶼這個地名的,更不可能知道貴嶼和廢舊電器之間的關(guān)系。
想到這條門路里蘊藏的財富,一向老謀深算的老尤也禁不住內(nèi)心火熱。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包七星,諂笑著湊過身子幫李廣志點上,道:“廣志兄弟,老哥我方才說錯話了,你別跟我這個老糊涂一般見識。你那錢,我馬上就拿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