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男子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曲沄楓看了心中不住歡喜,她記憶中的弟弟,五歲便開始隨父親習(xí)武,十幾歲時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若是現(xiàn)在還在身邊,便也應(yīng)該是姜流這樣吧。
她一邊畫著姜流的樣子,一邊越發(fā)覺得,姜流就是自己弟弟褪去了青澀和年少沖動,擁有成熟穩(wěn)重后的樣子。
這一描摹就是幾個時辰,姜流站著一動不動,也未曾顯出疲憊,曲沄楓在觀察他,他也在觀察著這個渾身疑點的太后,她為自己畫像時候的神態(tài),讓他想起了他曾經(jīng)短暫擁有過的家庭,他的義姐關(guān)月瑩,也是曾被人稱頌一時的奇女子,既能舞文弄墨,又擅騎馬射箭,連當(dāng)時的皇帝都想納她為妃,只不過被關(guān)劍山以患病為借口推辭了去。
兩人雖是名義上的姐弟,姜流卻從未喊過她姐,以上下級稱呼來往。那一日,關(guān)月瑩邀他來當(dāng)作畫的人像,也是如今日一般,一站幾個時辰,姜流習(xí)武之人不覺勞累,也不敢違背小姐意愿,當(dāng)他看到關(guān)月瑩所畫的栩栩如生的自己的畫像,心中驚嘆于她一雙巧手,心里也有些喜悅。
原來在他人眼中自己是這般優(yōu)秀,關(guān)月瑩對他說,他平日里也太悶了些,心事若是長期憋在心里會憋壞的,若是難以開口,那就畫下來吧。
姜流作畫的本事,便是跟關(guān)月瑩學(xué)的,哪怕后來離開了關(guān)府,創(chuàng)立了獄教,他也沒把這手藝扔下,時常練習(xí),自以為已經(jīng)有了關(guān)月瑩七八分的功力。
他想起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他是以獄教教主姜焱凌的身份回去的,關(guān)劍山和其手下見了他如臨大敵,用劍指著他和他身后的半魔教徒,姜焱凌挑了一個往日里時常排擠他的副將,一擊將其打成重傷,隨后對關(guān)劍山說,他只是回來取他忘在這里的舊物,取完便走,不會有過多驚擾。
姜焱凌讓教徒候在門口,自顧自繞過關(guān)劍山和其手下的劍刃走向后院——他們又豈敢真的攔他?
在后院他撞見了關(guān)月瑩,他記得那一日她穿的也是淡粉色的長裙,和曲沄楓這件很像,他見了她,下意識叫了一句關(guān)小姐。
關(guān)月瑩身子一震,紅唇微啟,面色有幾分驚詫——自從教他作畫之后,私下里他便稱自己為姐了,閑暇時他們時常切磋武功和畫藝,吐露過心事,姜流喜歡琴姬阿琪的事,關(guān)月瑩是第一個知道的,那些歲月里,姜流有像對待親近的家人一樣和關(guān)月瑩相處,讓自己的苦惱心事有了出口。
可這一聲關(guān)小姐,讓關(guān)月瑩意識到,他們的親情已是走到頭了,她的義弟姜流死了,站在面前的,是千刃峰上的魔君姜焱凌。
時隔三百年,他也記得當(dāng)時關(guān)月瑩眼中的絕望與寒冷,她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一間廢屋,說他的舊物都收拾在里面了。
姜流看著屋內(nèi),他曾經(jīng)用過的衣物,佩劍,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與值錢之物,他的前二十年人生就是如此平凡和不值一提,沒有絲毫亮眼的地方,他沒有去動那些東西,而是從舊物堆中找出了那幅畫。
那是他為阿琪畫的她的畫像,畫上女子眉目含笑,姜焱凌看著,連冰冷的表情都化開了,露出一抹微笑。
他只帶走了這幅畫,離開了關(guān)府,再也沒回來過,自那以后,他在中原如何興風(fēng)作浪,也沒有為難過御龍關(guān)的百姓半分,但是他也再沒見過他曾經(jīng)的家人。
那是他百年來的人生中,短暫又珍貴的溫暖,如今突然被一些熟悉之事把埋在塵土中的記憶挖出來回看,就像突然打開了一壇陳醋,嗆得人鼻子一酸,雙眼發(fā)紅。
姜流回過神來時,曲沄楓滿意地看著畫卷,將其遞給韻兒,又滿含笑意地看過來。
“姜公子,娘娘畫好了,讓給公子瞧瞧。”韻兒把畫卷擺在姜流眼前。
姜流接過畫卷,看著曲沄楓畫出來的自己,心中一顫,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姜公子覺得如何?”曲沄楓問。
“太后的技藝真是出神入化,無人能及。”姜流道。這畫上的每一分細(xì)節(jié)都是曲沄楓精心揣摩過的,可見她是多么重視。
她還親自為這幅畫提了詩——
紙筆為牢墨為囚
濃淡相間色相鉤
留得畫中人長久
不知卷外人易朽
如此蒼涼心境,仿佛她已是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般,要趕忙把這些心中珍貴之事都記錄下來,免得被自己帶進了墳?zāi)?,再無人記得了。
“讓公子站了這么久,自然不是白站的,本宮自會賞你,你看這殿中,可有你中意之物?”曲沄楓道。
姜流一改剛才若有所思的猶豫神情,鄭重其事道:“在下所求之物,只怕太后不愿拱手相讓。”
“哦?愿聞其詳?!?p> 姜流如暗藏陰謀般地微微一笑,道:“在下中意之物,便是太后此刻戴著的赤田暖玉?!?p> 對面兩人聞言,皆是十分的震驚,韻兒雙手劇烈一抖,驚得連畫卷都掉在地上,曲沄楓更是一下收起了平日那副溫柔賢淑的模樣,面色一冷,琥珀色眸子射出妖異的寒光。
“你好大膽子!竟敢覬覦太后貼身之物!”韻兒大聲呵斥道。
姜流見兩人反應(yīng),必是被剛才自己的要求戳中了萬萬不能被提及的痛點。
“來人!將這圖謀不軌之人轟出去!”
“韻兒!”曲沄楓一抬手,阻止了韻兒,也讓已經(jīng)涌到殿門的宮人退了出去。
“姜公子如何知道,本宮戴著的是赤田暖玉的?”曲沄楓鎮(zhèn)定問道。
姜流面不改色,答道:“在下因生意原因四處奔走,偶然聽說過這蘊含至陽靈力的法寶?!?p> “那你要這玉去做何事?”
“在下有一好友身患寒疾,需要這玉驅(qū)寒?!苯饕膊浑[藏,道。
曲沄楓笑中有幾分寒意和苦澀,道:“本宮也常年被寒疾纏身,這赤田暖玉,是先皇擔(dān)心本宮的身子,派人尋遍神州大地才尋來的,本宮不是樂善好施之人,也有幾分私心,不想再受那寒冷之苦,不過……”
曲沄楓停頓一下,看著姜流繼續(xù)道:“姜公子若是愿意留在這宮中,日日服侍本宮,待本宮去面見先皇那一日,這赤田暖玉自然就是你的了?!?p> “娘娘!”韻兒小聲抗議道。
姜流冷笑一聲,道:“太后如此年輕,若是福澤深厚一些,豈不是在下要百年之后才能拿到赤田暖玉了?”
曲沄楓笑容未動,沒有因為姜流的無禮而露出怒容,道:“公子可是不愿?”
“謝太后美意,在下余生不想折在這無聊的深宮之中,還是另尋他物吧?!苯髡f罷,扭頭便走,曲沄楓也不留他,便目送著他離開。
韻兒口中依舊依依不饒道:“好生無禮……”
曲沄楓收起目光中的銳利,剛才姜流的眼中,也有和她一樣的鋒利,仿佛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出身軍武世家,和她一樣,也經(jīng)歷過不少血戰(zhàn)廝殺。
“連這股倔強性子也是像極了他……呵?!鼻鷽V楓苦笑一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