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靠在椅背上,仰頭的視線正好投在懸停在半空中的全息屏上,一行字從左到右慢慢的顯現(xiàn),他仔細看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要他選擇所咨詢問題的類型
有很多個選擇,他挨個看去不禁啞然失笑,除了點擊率最高的“前途”“感情”的兩個分區(qū),還有“中午吃什么”“明天穿什么出去”之類的雞毛蒜皮的小事。
主神的聲音比之他聽過的系統(tǒng)的聲線要柔和了不少,是溫柔但略顯蒼老的女聲。
“請選擇。”
選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的未來從被流放那時開始就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您看起來很迷茫,有什么我可以為您解答的嗎?”
喬沒有回答,而莫名其妙的問:“能,喝杯咖啡嗎?”
主神平靜的回答好,于是寂靜中,穿著工作服智仆用很大的托盤端了一只小小的杯子走了進來,就像無垠的海面上一座孤島。
他接過杯子,湊近鼻下聞了聞隨著白氣飄忽的香味,很淡,幾乎被另一種濃郁的苦味掩蓋了。
“我猜會是您喜歡的味道?!?p> 喬放下杯子:“為什么?我以前沒喝過咖啡?!?p> “關(guān)于您的一千多個關(guān)鍵詞里只有這個牌子的咖啡出現(xiàn)過。”主神回答。
“那應(yīng)該是我老板喜歡的,我經(jīng)常會給他買。”
“那很抱歉,需要我給您換一種嗎?”
喬拒絕道“不用了,我剛才也是……”
“一時興起?!敝魃竦目谖瞧届o,接話道。
“這么做如果是為了了解愛喝這個牌子咖啡的人,其實沒什么效果。因為你們的經(jīng)歷完全不同,哪怕你們有一模一樣堪稱復(fù)制的人生經(jīng)歷,性格不同,造就的你們也會不同?!?p> “還有,我無法回答超出科學(xué)的問題,例如情感,即便是你以后得人生,我也只能用推算的方法告訴你大概,期間會有很多不可控的變故。所以科學(xué),有時候有用,有時候無用?!?p> 喬點一點頭,異常平和道:“那可以幫我分析一下我的老板吧,性格喜好之類的?!?p> 面板倏地切換了畫面,主神一邊解釋一邊來回折騰面板上的內(nèi)容,老婦人的聲音不停的響著,不仔細聽內(nèi)容,還以為是長輩在溫柔叮囑孫兒。
喬只認真聽了唐桁的喜好,那也是主神在四千多個詞條里分析出來的,除了很專一的喜歡一種牌子的咖啡,還有同一個品牌的公司清新劑,總之唐桁的日用品差不多都是這個公司的。
最后主神用無奈的語氣做總結(jié)道:“我覺得他是個生活白癡,只知道這個牌子的東西好用,而這個公司恰好做日用品。所以他用這個牌子的東西不是喜歡,是因為別無選擇?!?p> 主神說這點喬表示贊同,唐桁看起來就缺少生活經(jīng)驗,而且是很嚴重的、和生活脫節(jié)的缺失,是站在一排排貨架前茫然失措的缺失。只有在陪唐桁采買什么東西的時候,喬才能從自己身上看出一點長處,起碼他不會被各種各樣的咖啡品牌繞的眼花繚亂,還要花時間分析哪個更好喝。
活的不隨性,所以總是很累。
他對唐桁的評價就這么簡單。
至于經(jīng)歷,其實人生最黑暗的時候他和唐桁的心路歷程一般無二,都是被逼進絕望里,試圖用極端的方式報復(fù)所有,尊嚴盡失不顧一切的去反抗。唯一的不同是,他有家人,并不是一無所有而有膽量拼個魚死網(wǎng)破。他也可以把責(zé)任推脫給“生不逢時”,他的牽掛注定了他沒法在高壓之下闖出一片風(fēng)浪來。
此時此刻,他感謝命運讓他無法割舍,感謝命運讓他無力反抗。正因如此,現(xiàn)在他才可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而不是深陷泥沼,連脫身都做不到。
顛沛流離時,蘭出生在深埋地下的避難所里。喬忙著外出尋找一條出逃的路線,等他回到擁擠的小屋里,艾·拉瘦弱的手臂用臟兮兮的棉絮裹著一個正在啼哭的生命,他和艾·拉的孩子,蘭,隨著避難所第一次受到的危機來到人世。
喬帶著一家三口藏在錯綜復(fù)雜的下水道里,避難所里所有的育種者都藏身于此,所幸前來搜查的官兵敷衍至極,甚至都沒到下水道里看一看就匆匆忙忙地離開,奔向下一個育種者的聚集區(qū)。提心吊膽的躲了三天,回到地面后平靜的度過五年,算是難得的安穩(wěn)。五年之后,隨著席卷避難所的瘟疫,帝國的軍隊卷土重來,戳破了美好而短暫的氣泡。
現(xiàn)在想來,那時候育種者里就應(yīng)該有了叛徒,但這些被生活折磨的苦不堪言的人卻只能認為自己命該如此。
叛徒們混跡于他們之中,用套來的消息換取一點優(yōu)待,押送他們的軍隊則毫無感情的掃蕩一個又一個育種者的藏身之處。他見證著這支隊伍從最開始的一小堆壯大到后來浩浩蕩蕩的一大串。
只是他很遺憾,為什么當(dāng)初會選擇一意孤行,不然一家人會以另一種方式幸福的生活下去。
可是他才不要變成一個分不清咖啡品牌的生活白癡,像現(xiàn)在安穩(wěn)的活在當(dāng)下就很好,至于別的,地位名聲金錢權(quán)利,他也不奢求。
奢求了就一定能得到嗎?還是帶著永遠不滿的欲求遺憾而終?
如果擁有這些的代價是失去他真正在乎的,那他寧可什么都不要。
相比之下,那些身居高位卻又高處不勝寒的人顯得格外可憐可恨。
向主神告別后,他便離開了房間回到會客室,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待的時間最短的一個。
會客室空無一人。
他把自己扔進寬敞柔軟的沙發(fā)里,恨不能整個人都陷入這種棉花一般的觸感里。真的,從他接受現(xiàn)實被送上法庭時,他從沒想過還有像現(xiàn)在暢快愜意的時刻。
所以說命運它真的是一個奇妙的東西。
但他沒有感慨很久,同行的三人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都神色各異的走了出來,沒人說話。
現(xiàn)在有一個詞形容他們很貼切:“各懷鬼胎”。
“唐桁,”蘇森邊說邊走到沙發(fā)旁坐下,然后拍拍身旁的空位,“有人要動我們家族的生意?!?p> 唐桁坐到他身邊,斜了他一眼:“還不是你自己作的?!?p> “不,不是那些旁系,是商會。他們以走私軍火的指控查封了我們家族名下11條通商航線,斷掉了明面上一半的生意,我剛接到消息,解封不是不可以,但要簽訂合同?!?p> 唐桁似乎警覺起來,扔了一個抱枕給蘇森,然后靠在空出來的沙發(fā)背上。
“如果不過多的觸動利益就簽吧,曙光商會的根基特牢固,單憑你的家族拗不過它?!?p> “他要我們將所有以個人名義擁有的資產(chǎn)的百分之九十轉(zhuǎn)交商會控制,并且剩下的部分要和商會一起管理,商會處于主導(dǎo)地位。不只是我們,中心星能排得上號的家族都收到了這份合同。合同截止到后天,超時后我們的資產(chǎn)會被全部查封。”
唐桁沒有立刻接話,而是仰起頭作沉思狀,蘇森見他也沒什么主意,就問唐逸有沒有接到類似的消息。
唐逸剛想否認,一個窗口突然彈了出來,是母親的通話。
他的心跳幾乎停滯了一下,不會這么巧,剛說完沒有就要給他一個噩耗吧?
接通后的一瞬間,嘈雜的聲音充斥整個房間,母親低聲說了句什么,雜音有所減小,但聽起來仍讓人覺得不安。
“我們的通商航線全都被封鎖了,商會要我們把所有資產(chǎn)都轉(zhuǎn)給他們,不然,不然會把所有人送上法庭,更別提這些產(chǎn)業(yè)了,你快回來,算我求你你快回來……”
唐逸頓時苦笑起來,可他回去有什么用,他根本就毫無頭緒。
自從父親走了之后,他被安排做混日子的文職,家族的生意都交給母親和姑母打理,雖然一直沒什么差錯,但到底不如從前那么興盛,幾乎只剩下虛名,眼下突然的變故無疑是要了兩個女人的命。
他不得不安慰道:“不會有事的,他們不敢把所有人送上法庭,總會有辦法的,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你們都不要慌?!?p> 唐桁粗暴的打斷了他的話,眼中含著一絲疑惑:“他們敢,帝國的司法機構(gòu)里有很多有商會背景的家伙,給你一個形象點的說明,法庭上連法官加陪審團的五分之三差不多都是商會安插的人手,他們想把你們這群要錢不要命的人送進去比喘氣還容易?!?p> 唐逸下意識的問:“那該怎么辦,交出資產(chǎn),其他人肯定不會同意,畢竟這是多少代積累下來的財富,可我更不能讓媽他們?nèi)プ伟??!?p> 唐桁漠然望著他:“從我參軍第一次拿到工資時,就選擇把自己從簡這個家族所有產(chǎn)業(yè)繼承人的名單里抹除,如果阿姨現(xiàn)在去世了,你是第一繼承人,同樣,你也是第一風(fēng)險承擔(dān)者?!?p> 唐逸滿眼不可置信,低聲問道:“為什么?”
“我志不在經(jīng)商,而且作為養(yǎng)子繼承很手續(xù)麻煩。我很早就意識到以各大家族為首形成的個體經(jīng)濟嚴重危及了商會對于帝國的經(jīng)濟掌控力,你們的矛盾遲早會爆發(fā)。屆時無論他們怎么翻天覆地的查,也牽連不到我頭上,因為在商會的資料里只會顯示我是一個清清白白的軍官。”
“所以我不會幫你們?nèi)魏稳?,而且我還有更大的麻煩。就在三天前,我受到了最高法庭的二十七條指控,明天剛好是開庭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