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真材實(shí)料看得到

　　“依唐律，倒斗可是死罪?！?p>　　李酒兒沉思道。

　　“官爺，您說的極是！”

　　“呸，我早瞧著這李富貴不是甚好人。”

　　張屠夫聞聲吐出一口濃痰罵罵咧咧道。

　　“依唐律，隱瞞不報(bào)者，可連坐！”

　　李酒兒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這……”

　　張屠夫頓時滿頭黑線，不知該如何把這話接下去，只得滿臉委屈的看向一旁驢背上老神在在的許平安。

　　“對了，酒兒姑娘，你不是我們臨安縣的官員嗎，為何今夜會突兀出現(xiàn)在這富陽縣的地界?！痹S平安出聲問道，按大唐的律法來說，每個官員都有自己管轄的屬地，緝妖司想來也是一樣不應(yīng)當(dāng)跨境亂竄才對。

　　“道長說的是，何況聽說緝妖司不是只理會鬼怪之事嗎，想來倒斗之類狗屁倒灶的小事，是不必勞煩官爺您的。”張屠夫感激的看了許平安一眼連忙附和道。

　　“不瞞前輩，陛下早先設(shè)立的緝妖司如今已然遍布天下十五道，總部設(shè)在長安，各道設(shè)有分部，下轄州郡之地設(shè)命官一人，監(jiān)察屬地各縣，鄉(xiāng)，里，怪力亂神之事?！?p>　　“酒兒是緝妖司余杭郡的命官，換句話來說，其實(shí)整個余杭郡八縣之地的鬼怪之事都在酒兒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崩罹苾嚎聪蛟S平安詳細(xì)地解釋道。

　　“官爺，可這倒斗之事……”

　　張屠夫聞聲急得面色憋成豬肝色。

　　“自然不歸我所管?！?p>　　李酒兒坦然道。

　　“呼……”

　　張屠夫長舒了一口氣。

　　“不過這事倒是可以問問我家父親。”

　　李酒兒緩緩道。

　　“敢問令尊是？”

　　許平安想著李酒兒的年紀(jì)下意識的問道。

　　“不過是三道節(jié)度使罷了……”

　　李酒兒想了想隨口道，當(dāng)年陛下將天下十道增至十五道后，原本的江南道也被分為江南東道，江南西道，黔中道，自家父親也暫領(lǐng)三道節(jié)度使之職，不過想來在前輩這般高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三道節(jié)度使？”

　　張屠夫聞聲差點(diǎn)一口氣沒喘過來，要知道自己能想到頂天的人物也不過是縣衙里的老爺，算起來和人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資格都沒有。

　　“想來張兄，只是因家中有事耽誤了一些時日，還沒來得及報(bào)官延誤之失，依大唐律，不過鞭撻三十罷了，張兄身強(qiáng)體壯，多是無礙?！痹S平安默默地為張屠夫祈禱道。

　　“……”

　　張屠夫瞬間酒醒了大半滿眼幽怨的看著許平安，有些不想理會這兩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

　　“張兄，你那老宅子最后賣了沒？”

　　許平安扭頭問道。

　　“沒賣成，這驢日的富貴，到了約定的日子遲遲沒來，我覺著奇怪便去他家尋他去了，哪知剛推開門，就被一個滿頭花白面容憔悴的老頭子推了出來，看那模樣應(yīng)該是他老爹?！?p>　　“他老爹剛瞧見我，嘴里就直嚷嚷著，輸光了沒銀子，就把門給關(guān)上了，我估摸著富貴那小子是剛倒完斗避風(fēng)頭或者找下家去了，也就沒多問?！?p>　　“想來這買賣沒成，罪過也不大。”

　　張屠夫望向李酒兒訕訕道，后者只是笑了笑也沒回應(yīng)。

　　此后張屠夫憂心忡忡，一路無話。

　　行至亂葬崗時已至亥時，剛剛踏進(jìn)墳地的范圍，便覺著陰風(fēng)陣陣，連帶著張屠夫手里的火把都忽明忽暗。

　　“此處有妖氣！”

　　“不會真的有鬼吧？”

　　張屠夫被這陰風(fēng)吹得直起雞皮疙瘩，背對著鬼怪顫巍巍的問道，真要說起來自己雖是屠豬販狗之輩，素來不信鬼神之事，可親身經(jīng)歷過又是另外一回事，由不得自己不信。

　　“張兄，猜得真準(zhǔn)！”

　　許平安拍了拍張屠夫的肩膀，指著墳塋深處開口道。

　　“小道長，您別嚇我了……”

　　張屠夫沒敢回頭只覺得脊背有些發(fā)涼，自己也曉得人身上有三把火，要是這一扭頭，肩膀上的火可就滅了，鬼怪就有了可乘之機(jī)，所以老人常說，走夜路的時候甭管誰叫都別搭理。

　　“張兄還真是個……”

　　感受著后背傳來的陣陣陰風(fēng)，張屠夫不敢回頭可又忍受不了未知的恐懼，最后竟是咬了咬牙，原地起跳，學(xué)著僵尸一般蹦著跳轉(zhuǎn)了過來。

　　剛剛跳過來，

　　便雙眼瞪大，頓了頓后，

　　竟是直接仰面栽倒在地。

　　順著癱倒的方向看去，只見那低矮的墳塋間有幾道身影正在竊竊私語，那飄忽不定的磷火將那幾張鬼臉印襯格外森冷。

　　定睛看去哪里還是人影分明是幾具腐爛的尸體，滿臉膿包，渾身惡臭不說，就連空洞的眼眶中還不斷有肥碩的蛆蟲冒出。

　　“這是借尸還魂！”

　　李酒兒墳塋間那幾具尸體皺眉道，腦海中最先排除僵尸，因?yàn)檠巯虏]有感受到煞氣，何況如果真的是僵尸的話，哪怕是最弱小的白毛僵，附近幾個村子也早就沒有活人了。

　　“鬼魂沒有實(shí)體，尋常小鬼無非夜里嚇人罷了，便是遇上血?dú)馔⒌纳硕嫉美@道走，只有執(zhí)念頗深的老鬼才有這般道行。”李酒兒說話間已經(jīng)抽出來腰間的長劍，或許是許平安影響多了打算來一波物理超度。

　　“執(zhí)念？”

　　“對，死前有執(zhí)念之人才能化身為鬼！”

　　李酒兒斬釘截鐵道。

　　“不過執(zhí)念又分為很多種，百姓口中常說的厲鬼，便是執(zhí)念中怨恨過多，死而不散，積于心腹，終為大禍?！?p>　　“同樣也有不少生前積德行善，死后，執(zhí)念牽掛未消，依舊造福一方的好鬼，天下鬼怪，何止萬千？”

　　“至于眼下這鬼怪……”

　　李酒兒疑惑道。

　　“酒兒姑娘，快看！”

　　不知何時，許平安已經(jīng)混到了幾個鬼怪中間，看那神情很是自然，隱隱間竟是有些興奮，毫無違和，最后竟是隨手抓起幾塊骨牌，拋給李酒兒高呼道。

　　“牌九？”

　　“這是賭鬼？”

　　李酒兒接過骨牌上的點(diǎn)數(shù)后詫異道。

　　“咦，還有活人？”

　　許平安夾在幾個老鬼間沒有絲毫拘束，東瞧瞧，西看看，最后好奇的盯著對面，抬手揚(yáng)起那人花白的頭發(fā)，看著對方褶皺的皮膚空洞的眼神狐疑道。

　　“起開！”

　　“別壞了老子的手氣！”

　　許平安正揪著那人的胡子仔細(xì)打量著，后者吃痛，掙開許平安的手氣憤恨道，目光卻是死死的盯著手中的骨牌沒有移開，細(xì)看之下那人眼球充血，滿眼血絲，不知已經(jīng)在這墳頭奮戰(zhàn)了多久。

　　“還真是活人！”

　　許平安見狀也不惱，而是學(xué)著身旁那幾只老鬼蹲坐起來，看著身旁幾只毫不理會自己這個生人的老鬼，和那身前堆滿錢幣的活人嘖嘖稱奇。

　　李酒兒瞧著鬼怪沒有害人的意思，加上前輩在身旁，也就把劍收回腰間，默默地貼到了許平安身后。

　　“前輩，這前朝的錢幣！”

　　借著幽幽地磷火，看清墳頭上堆滿的五銖錢后有些驚嘆道，要知道這可是前朝的錢幣，也就在唐初流通過一段時間，雖然早已經(jīng)被開元通寶取代，可放在黑市依舊價值不菲。

　　“這銀子竟然也是真的！”

　　李酒兒湊近一些從一只老鬼身前拿起一錠銀子抹去泥土，看著銀錠下邊的蜂窩底孔洞詫異道。

　　“感情倒斗的還真不是人……”

　　許平安看著幾只身前堆滿錢幣銀兩的老鬼感嘆出聲，真要說起來，墳頭遇見賭鬼的傳說自己前世也聽過不少，無非是活人用壽元和鬼怪對賭罷了。

　　鬼怪輸錢，

　　活人丟命，

　　別看對面這老頭子七老八十的模樣，指不定幾日前還是個二十來歲的精壯小伙呢。

　　可自己記憶中大多數(shù)鬼怪都是用的紙捏，糊，假元寶，配上障眼法糊弄人，眼下見到的鬼也算實(shí)誠。

　　“古鬼誠，不欺我也！”

　　許平安心底默默地給這幾只正在摸牌心無旁鷺的老鬼發(fā)了張好鬼卡。

　　“雙天！雙天！”

　　“哈哈哈，老子贏定了！”

　　就在許平安思緒飄飛的時候，對面那蓬頭垢面的老頭子摸開牌后驚呼出聲，自己玩的是小牌九，一人兩張牌，勝負(fù)立現(xiàn)，最為爽利。

　　這小牌九，牌面若是成對，便是“天地人和，梅長板斧。”若是單牌便是比點(diǎn)數(shù)大小，九點(diǎn)最大，十點(diǎn)最小，眼下自己手中兩張?zhí)炫埔讶坏巾斄恕?p>　　“雜八，雜九？”

　　“孖高腳？”

　　“最大也就個孖板凳，老子通吃！”

　　“給錢，給錢！”

　　那人開完牌后，竟是扯著脖子過來扒開幾只老鬼的手，看清牌面后，攤開雙手對著墳頭上坐著的幾只老鬼笑罵道。

　　開牌后，

　　那幾只老鬼也不墨跡，直接將自己下注的錢幣推了過去。

　　“今晚這手氣，”

　　“天王老子來了也擋不??！”

　　那人看著身前越堆越高的錢幣，笑得齜牙咧嘴，隨即又惡狠狠地親了親手中的兩張?zhí)炫啤?p>　　一局作罷，

　　距離許平安最近的那只老鬼，對著他伸了伸手，意思是想要邀請他一起下注，其余幾只老鬼也是極為默契的給許平安騰出了一個空位來。

　　如果忽略掉幾只老鬼低頭時還在漱漱往下掉的蛆蟲，和周遭的枯墳，其實(shí)還是很溫馨的場面，許平安一時間有些呆愣，幾只賭鬼見狀倒也沒有強(qiáng)求。

　　“咦，這怎么還差了幾張牌？”

　　推牌后，

　　贏錢那活人，看著剩下的骨牌皺眉道。

　　“咔嚓……”

　　正對面的老鬼聞聲也不多言，只是旁若無人的將手伸進(jìn)胸腔，然后極為熟練的掰下一塊連著血絲的肋骨。

　　“滋滋滋……”

　　然后手指緊緊捏在骨頭表面，只見一陣青煙冒起便出現(xiàn)了幾個圓點(diǎn)，蘸上一些骨灰，便是白點(diǎn)，抹上一些枯血，便是紅點(diǎn)，如此下來，很快便補(bǔ)上了那幾張被許平安丟走的骨牌。

　　“這骨牌果然是真材實(shí)料！”

　　一旁蹲坐著的許平安看得嘆為觀止，心底也隱約明白了這牌九在后世為什么會被撲克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