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手記人偶與劣等品(4)
啊,沒下雨啊,
沒意思,,
艾芙德坐在床上,眺望著房外的花園,目光漠然,
那是一片開的很盛的花田,從來沒被人使用過的秋千成了長春藤的花架,略微褪色的白石桌和生滿鐵銹都鐵門都被各色的不知名花朵淹沒,四月已經(jīng)到了月尾,幾株紫羅蘭隱沒在角落悄然開放,紅磚墻因為建筑老舊而殘破不堪,療養(yǎng)院資金的短缺使一切都帶上了時間的味道。
但這并不能引起艾芙德的興趣。
我被拋棄了,
艾芙德這樣想著,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被拋棄呢?
自以為的,艾芙德找到了答案,
啊!啊!我只是個劣等品啊!一把生銹的,性能不佳,又沒有收藏價值的,劣等品啊!
這樣,被拋棄,不也是正常的嗎?
但是,,,,,,,但是,
僅僅是一點,小小的野望,
艾芙德這樣想著,咬牙切齒,
那個人偶!
憤怒著,不甘的嫉妒著,理智與忠誠讓她無法對“主人”亮出獠牙,于是,
那個廢棄的,不再被需要的,身為“正品”的人偶才愈發(fā)讓人生厭,
都明白的,道理什么的,都明白的,
這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蠻不講理的,發(fā)泄罷了,但那又怎樣呢?
我可是人類!
蠻橫,無理取鬧,不正是人類的特權(quán)嗎?
反正,反正,,
“我要寫信!”她這樣呼喊著,被單下的手緊緊抓著餐刀,藏起利爪,等待著,等待著那個人偶,等待這她像是渴血的惡獸一樣,踏入獵人的陷阱。
不多時,薇爾莉特推開了房門,
“您好,艾芙德小姐?!?p> “薇爾莉特,”艾芙德聲音沒有一絲溫度,“過來,坐在我旁邊。”
“明白了?!鞭睜柪蛱剌p輕放下手中的手提箱,搬來一把探病用的椅子,靠著床坐下,
艾芙德橫臥在床上,薇爾莉特把打字機放在膝蓋上,輕輕敲擊按鍵確認(rèn)手感,
艾芙德費力的直起身體,病床發(fā)出“吱呀”的聲音。
“你,,,知道我是誰嗎?”
艾芙德小口喘著氣,仿佛只是從床上坐起就消耗了她不少力氣,一頭看起來有些焦黃的金發(fā)散亂的披撒下來,如果是站著,大概可以披到腰際,膚色蒼白到有些不正常的地步,這使鼻頭上的幾粒雀斑更加顯眼,灰褐色的眼睛仿佛蘊含著一整片烏云,時不時閃過的一絲神采閃電般銳利,使這副眼睛有了一些活著的感覺,
“艾芙德.維克朋茲小姐,原海軍陸戰(zhàn)隊隊員,戰(zhàn)爭英雄,很榮幸見到您。”
“呵,”
艾芙德對薇爾莉特回以一聲充滿自嘲的冷笑。
“你記得很清楚嘛,讓人,,,懷念”
又是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
“薇爾莉特.伊芙加登,你不要叫我小姐,叫我名字吧,艾芙德,艾芙德.維克朋茲。”
艾芙德的語氣像是和許久不見的老友一同回憶過去一般輕柔舒緩,但隱藏在其中的那份絕望與悲傷依舊可見一斑。
“我在敝社有拜讀給您的資料。”
“這樣啊,那你說說我都參加了哪些戰(zhàn)役。”
“,,,”
薇爾莉特抿著嘴,沒有說話。
“呵,還以為你什么都知道呢?!卑降螺p蔑的笑了笑,像是扳回一局,有些得意。
“艾芙德小姐,我們開始吧,您想給誰寫信呢?”
“別叫我小姐!叫我名字,艾芙德!”
艾芙德似乎有些厭惡“小姐”的尊稱,
“靠近些,我告訴你。”艾芙德擺出一副懶洋洋的姿態(tài),仿佛不準(zhǔn)備在這種沒意義的事上繼續(xù)爭論。
“好的?!鞭睜柪蛱仨槒牡乜拷艘恍眢w微微前傾著,彼此微暖的體溫在微小的距離間相互傳遞著。
還不夠,還不夠!
艾芙德藏在被單下的手緊緊抓著餐刀,手上青筋絲絲暴起,蒼白的皮膚寸寸緊繃,
“再靠近一點?!?p> 艾芙德盡力拉動臉上的肌肉,想讓它們擺出微笑的樣子,看起來卻反而像是被劇烈地疼痛所扭曲了,拙劣的演技在另一種程度上成功了,連眼里藏不住的殺意也被曲解為痛楚的折磨。
“您還好嗎!”
薇爾莉特冷靜的思考著,回想著曾經(jīng)在戰(zhàn)陣中學(xué)到的止痛手法向艾芙德頭部的某個區(qū)域伸去,
機會只有一次,艾芙德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斷腿無法支撐自己的軀體,
閃電般的,艾芙德抓住了薇爾莉特的衣袖,用力拉向自己,病弱之人的力量或許不能拉動薇爾莉特,但已經(jīng)為艾芙德提供了足以將自己拉向薇爾莉特的支撐點,艾芙德仰視著那張有些驚愕的臉,面目猙獰,緊蹦的咬肌不斷顫抖,緊張感使瞳孔放大到極限,薇爾莉特身上淡淡的香氣進一步放大了這股感情。
“我要,,,殺了你!!”
艾芙德獰笑著,仿佛地獄中爬出的惡鬼,藏起的手迅速從被單下抽出,餐刀帶著溫暖的體溫,刺向薇爾莉特。
只是一瞬間,一瞬間的驚愕,薇爾莉特立即恢復(fù)正常,空閑的左手中,一根長針從衣袖滑出,落在指間,
“叮!”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響起,長針以一種巧妙絕倫的方式挑開了餐刀,
“切。”
眼看已經(jīng)失敗,艾芙德撇了撇嘴,索性放開餐刀,任由餐刀被挑飛,落下,插在地板上,松開了薇爾莉特的衣袖,任由自己重新落回床上。
薇爾莉特只是沉默著,長針再次縮回袖中,靜靜盯視著艾芙德,
幾秒后,艾芙德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薇爾莉特彎下腰,撿起餐刀,取出手帕擦拭干凈。
“你要記得,薇爾莉特,”
艾芙德轉(zhuǎn)過臉,死死盯著薇爾莉特,似乎要把她完全看穿一樣的眼神。
“我們一樣的,只是兵器而已,”
“不是的?!?p> 薇爾莉特把餐刀放在早上送來的餐盤上,頭也不回,只是手下停頓了一瞬。再過一段時間,餐刀會和餐盤一起被收走。
“你就是!別以為脫下了軍裝,被拋棄,被從軍隊趕出來,你就是“小姐”了,就能洗干凈滿身的血了,你,我,只是兵器而已,即使被廢棄,也只是兵器!”
艾芙德激動的近乎怒吼起來,顫抖著,筋疲力竭的再次躺倒下去,喘息著。
“可是,您在憤怒,”
薇爾莉特緩緩開口,“您甚至像要殺我,為什么?”
“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你難道不知道你那種樣子有多可笑嗎?”艾芙德厭惡的目光沒有半點虛假,“兵器就要有兵器的樣子,執(zhí)行你的任務(wù)就好,裝出人類的樣子是要怎樣,真是笑死人了!”
她這樣說著,幾近嘶吼,臉上充斥著不自然的潮紅,她說著,但語言中的破綻已經(jīng)越來越明顯,已經(jīng)到了無法遮掩的地步,這個少女,這個名叫艾芙德的少女,我想,我已經(jīng)大概明白了,薇爾莉特內(nèi)心這樣默默想著。
于是,她這樣問道,溫暖的笑容在臉上綻放開來,
“如果只是兵器的話,大概是不會擁有這樣激烈的感情的吧,那么,您這種憤怒,這種怨恨,又是來自哪里呢?”
“您就是人啊,憎惡也好,憤怒也罷,您的感情是如此強烈,是會哭,會笑,會憤怒,會生氣的,“艾芙德”小姐啊!”
“所以說,我只是個劣等品而已?!卑降麓袅舜簦D(zhuǎn)過臉,看不見臉上的神色
“模仿正品制造的,低劣的殘次品。”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p> 薇爾莉特認(rèn)真的,嚴(yán)肅的這樣說著,面對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自認(rèn)為劣等品的少女,這樣說著。
“您就是您自己,艾芙德,維克朋茲小姐,您就是獨一無二的,會哭,會笑,會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寫下來,傳達給某個人的,我的委托人,艾芙德小姐。”
“您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薇爾莉特.伊芙加登,愿意用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姓名起誓。”
薇爾莉特斬釘截鐵的這樣說道,少女清亮的聲音回蕩在這個房間,仿佛這樣還不夠一般,薇爾莉特繼續(xù)說著,
“您就是您自己,就是艾芙德,維克朋茲,倘若有人敢質(zhì)疑這一點,我一定會拼上我的一切,為您討回公道,無論何時,無論多少次,我都會這樣告訴每一個人,”
“艾芙德.維克朋茲小姐是一位堅強的,獨立的,美麗的女士,她的信念如此崇高,她的品德毋庸置疑,她是我見過的,最獨特的女性!”
“夠了”
艾芙德冷冷打斷了她的話。
“夠了,別說了?!?p> 艾芙德忽然打斷了薇爾莉特,
“出去吧,薇爾莉特,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還真是諷刺,我可憎的,,,“正品”小姐。”
“這樣嗎,如果我的存在給您造成了不便,很抱歉。”
薇爾莉特深深鞠躬,真摯的,為她并不存在的“錯誤”致歉。
“但是,艾芙德小姐。”
她這樣說,不,與其說“說”,那堅定的語氣,動人心魄的眼睛,更應(yīng)該用“斷言”或者“斷定”這樣更為堅定的詞語。
“您并不是誰的復(fù)制品,請您牢記這一點,即使我的一切在您看來都是虛假的,但唯有這句話,我不會向任何人讓步,您是獨一無二的,您就是您,懇請您,聽一聽我這肺腑之言,那樣的話,我必會感到極大的榮幸與幸福?!?p> “我說了,出去?!?p> “好的,還請您好好休息吧,您今天的運動,已經(jīng)太過了。”
應(yīng)答著,薇爾莉特順便帶上了餐盤,輕輕關(guān)上房門。
艾芙德漸漸被門后的陰影覆蓋,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把面目埋藏在深深的陰影中,模糊的嘟囔著,
“真敢說啊,那個,虛偽的人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