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qū)邪鎮(zhèn)煞,萬靈隨心,百鬼退避,福安貴臨……”
鑼鼓聲中一道尖細(xì)的聲音傳來,楊鈞順著聲音,拐過一個小院便看到了人群。
李家村子不過十幾戶人家,此時在此的便有二三十人,怕是所有的常駐人口都聚集在了這里。
眾人圍著一戶人家,這家人在村中好像是還算富裕,院子圍下了三丈見方,一邊放著磨盤,磨盤旁邊架起了牲口的棚窩,至于另外一邊則是散養(yǎng)著些雞鴨。
院子后面的屋子乃是磚瓦與青石蓋成,與之前進(jìn)村時村口那幾家黃土稻草所鑄的棚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時院子中立起了神靈牌位,請了香火,祭祀案前擺上了整雞,豬頭,面揉成的蟠桃等等貢品。
案前一個臉色略帶蒼白,是不是咳嗽幾聲的男子躺在雪中,一邊俯跪著一個婦人,眼中垂淚,時不時用袖子擦去男人額頭上的虛汗,低聲說著什么。
另一邊,一個道士模樣的人,手中桃木劍揮舞,圍繞兩人游走,口中念念有詞。
“驅(qū)邪鎮(zhèn)煞,萬靈隨心,百鬼退避,福安貴臨……”
“呔!”
“有信眾李由,秉性純良,供奉我神頗多,今不慎受邪祟侵襲,性命垂危,斗膽請仙家相救!”
口中說罷,那道士從香案上扯過一支香燭,又飲酒一口,噴吐而出,霎時間火焰大盛,在空中凝而不散,盤旋一圈正落在那男子身上,隨即消散。
“請仙家現(xiàn)身!請仙家現(xiàn)身!請仙家現(xiàn)身!”
三句厲喝之后,那道士手中桃木劍忽的掉落,臉上神情突然平靜下來,再張口,口音卻變了。
不似之前的尖細(xì),變化成了一種沙啞之聲,好像將死的老人,撕扯著喉嚨發(fā)出的聲音。
“不過是一小鬼作祟,信奉我者,自然百邪不侵!賜圣水,可治百?。◎?qū)邪祟!”
說罷,那“仙家”長長的吸了一口氣,之間香案上點燃的香仿佛稻草一般,在轉(zhuǎn)瞬間燃燒殆盡,那飄散的香火煙氣仿佛受到牽引,化成一道白色的匹練被他吸入腹中。
等那道人再次開口,聲音已經(jīng)變回了之前。
“仙家已經(jīng)賜下圣水!”那道士說著走到案前,將那香灰捻起,放到了一旁的水杯中,又把杯子端給了那俯跪的女子。
“將圣水服下,自然包治百病?!?p> 那女子雙手接過趕忙喂給那躺在雪地中的男子。
隨后又是不住的感謝。
楊鈞在旁觀看,心中驚疑不定。
這香灰混水便可救人?
這男子臉色蒼白,時不時咳嗽喘息,分明是體弱才對,應(yīng)當(dāng)修養(yǎng)進(jìn)補。這將人放在大雪地里凍,依照這個世界的醫(yī)療水平,這是要要人命啊!
不過,之前那火焰盤旋,香火轉(zhuǎn)瞬燃盡的奇異現(xiàn)象又讓楊鈞有些捉摸不透。
他相信,若是真的有仙家救人,恐怕也不會是用這樣的方式。
比起所謂的仙家,眼前這人無疑是更像一個騙財害命的騙子。
楊鈞沒有打算多管閑事,這樣的世道,自己都還顧不上,哪有那功夫。
可正要轉(zhuǎn)身離開時,身邊人的議論卻讓他身形一滯。
“唉,多好的一家人呀,怎么就惹上了邪祟了!”
“也是苦了這王氏,跟著李由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家里就垮了,就連之前養(yǎng)的兩頭豬都賣了!”
“婆婆,您剛剛說這家人之前是養(yǎng)了豬的?”楊鈞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一旁說話的老婆婆。
“是呀,之前養(yǎng)了兩頭,不過前兩天為了湊錢做這法事,都賣出去了?!蹦抢掀牌挪[著眼睛,好像想要辨認(rèn)楊鈞是村里哪家的小子。
“那村子里還有其他人家里有病人的嗎?”楊鈞追問道。
“沒有沒有?!崩掀牌艙u搖頭,認(rèn)出不是自家村子的后生后就轉(zhuǎn)身不再搭話。
楊鈞聽了老婆婆的話,心下一個咯噔。
他要找的怕就是這家人了。
楊鈞臉色剛剛陰沉下來,那院中的男子便出了狀況。
那一碗所謂的圣水飲下之后,躺在地上的男子便開始呻吟起來,隨后便是不住的咳嗽,仿佛要將肺腑咳出,那王氏將他扶起,在他的后背不住的拍打。
突然間,人群一聲驚呼。
那雪地之上已經(jīng)是一片殷紅之色!
“莫慌,這是仙家在為他排除體內(nèi)積攢的毒煞!”
那道人在一旁還在佯裝鎮(zhèn)定的解釋,可是楊鈞卻注意到了他之前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之色。
心中登時篤定,眼前之人就是騙子無疑!
當(dāng)下也不在猶豫,扒開人群便跑到了那名叫李由的男子身前。
瘦,這是楊鈞近距離觀察李由的第一感受。
臉上的眼窩深陷,兩腮都是凹了進(jìn)去,這樣的人楊鈞見過很多,那些餓死在路上的逃難流民多是這般的樣貌。
手掌扶住了李由的背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李由的左手,一縷氣血在楊鈞的體內(nèi)回轉(zhuǎn),隨后便在他的控制下從掌心中滲出。
他對氣血的控制有限,大部分氣血都消散無形,但還是有少部分開始緩緩的進(jìn)入李由的體內(nèi)。
“你是誰!誰讓你進(jìn)來的”
那做法的道士見楊鈞闖入進(jìn)來,頓時大聲叫嚷著。
“你這般闖入,惹怒了仙家,仙家一怒之下消了神力,你擔(dān)得起嗎你!”
楊鈞聞言頓時皺起了眉頭,這人倒是玩的好一手顛倒黑白。
此時在他對面的王氏也驚詫的望向了他,等聽到那道士的話之后,頓時面露害怕的神色,再看他的眼神就帶上了憤怒。
楊鈞沒有心思去跟這道士扯皮,直到他扶住了李由的時候才知道他身體差到了何種程度,背部摸上去一根根肋骨分明。
這樣弱的身子,都不用做什么,單單是在這雪地中多待一會,發(fā)個燒,不用三天,就是身死魂消的結(jié)果。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你是哪家的小子!”
那道士見楊鈞不理他,便要上前扯住楊鈞肩膀。
王氏見狀也欲開口幫腔。
楊鈞本就嫌棄這騙子聒噪,此時見他有所動作,終于是再也忍受不住,徑直起身,一手擒住這騙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大腿,將這騙子高舉而起!
“哎哎哎!你是誰!你快放我下來!”
這騙子被舉在空中,頓時驚慌大叫。
“我是你祖宗!”
楊鈞大喝一聲直接將這騙子擲出,雙手六百斤的巨力,直接將這騙子扔出數(shù)米遠(yuǎn),徑直砸在那供案上,直接將那供案砸了個支離破碎。
一瞬間,各種貢品散落一地,那騙子在地上扭動似蛆,不住的哀嚎。
這番變故直接將想要叱喝楊鈞的王氏嚇懵了。
“你這害人的騙子,這人看相貌也知道是身體薄弱,氣血匱乏,你讓他在雪地中躺了這么長一段時間,分明就是害人性命!
你這樣的騙子,我見一次打一次!滾!”
楊鈞臉上厭惡之色不加遮掩,他不想管閑事是真的,但是他厭惡這樣的騙子也是真的。
如今這事情都管了,沒道理還憋著自己,這一番動手,可算是讓他心中舒坦了。
“你你你,你得罪仙家!小心你全家不得好死!”那騙子臉上露出怨毒,看著楊鈞出聲威脅!
楊鈞聽到這話,臉色頓時就陰沉了下來。
當(dāng)初若不是楊屠夫收他為子,他怕是早就餓死路旁,他口上不說,心中卻是由衷的感激,救命大恩,如生身之父。
他是真的將楊屠夫當(dāng)自己的父親,此時這騙子不禁冥頑不靈,還出言詛咒,他哪里能有好臉。
楊鈞并未出言逞口舌之力,只是面無表情的走到了那騙子的近前。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楊鈞沒有答話,只是再次將那騙子抬起,砸下。
“你放開我!你敢得罪仙家!”
再抬起,再砸下。
“你不得好死啊你!”
楊鈞不為所動。
“別別別,放開我,我不敢了,快放開我。”
楊鈞依然是那般面無表情的模樣。
如此這般,抬起,砸下,抬起,砸下,反復(fù)數(shù)次,最后一次直接將那騙子扔出了院子!
周圍的村民都被他的兇悍震懾,在中途便做鳥獸散。
只有那王氏,呆愣愣的看著他。
等到他將那騙子扔出院子,重新蹲到李由身邊時,她好像才回過神來。
不過王氏卻沒有露出什么懼怕之色,反而先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恍若無事。
隨后在自己的丈夫身上看了兩眼,那笑容便再也維持不住,癱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凄厲絕望,又好像有無盡的情緒要宣泄出來。
她的丈夫久病難醫(yī),家中積蓄已無半點。
這前些時日找上門來的道士就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雖然知曉這道士有可能是騙子,但她真的,真的已經(jīng)沒有辦法??!
如今這近乎自欺欺人的渺茫希望,終究還是破滅了。
隨著崩潰的還有,她自己。
楊鈞看著眼前宣泄著自己情緒的婦人,并未做聲,只是默默的為已經(jīng)昏過去的李由緩緩輸送著氣血。
等待良久,王氏的哭聲漸熄。
此時的她目光麻木,她將自己的丈夫抱在懷中,又將頭埋在丈夫的胸前,好似一尊埋頭的石像。
而楊鈞的一句話,卻讓這“石像”猛然抬頭。
“你丈夫,我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