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洛鈞知道,要變天了。
不管是刀劍鑄造界、材料界、藝術刀界,還是他不懂的考古界、古董界,都將天翻地覆。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三國演義》和三國的歷史是兩碼事,什么青龍刀、方天戟,都是為了凸現(xiàn)書中英雄武藝高強的虛構元素。
否定小說的幻想,用事實說話,這是事物發(fā)展的軌跡,是客觀規(guī)律,是一切歷史愛好者和歷史學家的根本區(qū)別,是堅定的基礎。
可是現(xiàn)在,小說里、傳說中的“青釭劍”出現(xiàn)了。
虛構的東西,現(xiàn)在居然有了可信度。
學界必將掀起懷疑論,他們以前當作干擾因素的東西,在此刻有了地位。
如果是僅有某個已經(jīng)定死的概念被推翻,那還好。
最怕的是,青釭劍的存在,將不斷令人懷疑現(xiàn)今各種考察成果的真實性。
是的,不斷。舊的懷疑打消,新的懷疑產(chǎn)生,源源不絕。
說白了,這把劍,打開了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的大門。
演義小說、幻想造物確有其事的可能性,將影響現(xiàn)在的秩序,并使各種學界延續(xù)多年的根基,產(chǎn)生大動蕩。
現(xiàn)實與幻想起沖突,混亂的會是哪一邊?
全亂套了。
這還是趙洛鈞以自己半懂不懂的淺顯知識,匆匆想象的畫面。
拿到他自己的本業(yè)上來說,青釭劍的出現(xiàn)必定是一個新興的、席卷一切的潮流。
不管外國的刀劍界如何,但本國的刀劍界,有個誰都無法逃開的情懷:國潮、復古。
但是復來復去,無非就是青銅劍、漢劍、唐刀,真照著傳說和小說中的東西來,就會被打上玩具、幻想主義的標簽,覺得你這個工匠不考慮真實性,不是專業(yè)人士。
而現(xiàn)在,青釭劍就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把這標簽遠遠抽飛了。
沒有了被質(zhì)疑成玩具和幻想物的顧慮,擁有無限創(chuàng)造力的我國刀匠,肯定不會單單局限在青釭劍上。
采用干將莫邪、霸王槍、雌雄劍、青龍偃月刀……等等元素,甚至致敬軒轅劍和盤古斧的作品,都有可能被搬進展館。
國際賽場上,刀劍起名必叫“獅子心”、“圣羅蘭”、“某大公多少世”的時代也必定一去不復返。
趁著這朵浪頭,建立在無數(shù)人口口相傳基礎上的國潮,必將對建立在中世紀貴族莊園儲藏室里的西洋風格,形成屠殺。
總之一句話:所有能跟這把青釭劍扯上關系的行業(yè),都將迎來一場革命。
趙洛鈞覺得自己親眼見證了新世界的破曉,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旁邊的榮譽引導員李鶴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張了張嘴,沒有說什么。
看到了這么多,他也不準備再面見高人了。
高人賣的根本不是門票,而是信息優(yōu)勢。
2000塊,能在某件事物轟動一時之前,親眼目睹它的面貌,這是一筆賺得不能再賺的買賣,簡直是占了人家高人的大便宜。
得了這樣的便宜還提出什么會面的要求,那就是恬不知恥了。
趙洛鈞無比明白自己今天買到了什么。
就算用最笨、最不經(jīng)濟的辦法,提前借鑒青釭劍的元素,打造好一柄作品,然后靜等它公布于眾,再遞上去參賽。
呵,什么獎都不是夢。
他按照牌子上所說,在手機上調(diào)出一寸大小的鏡頭,專心致志地拍下了自己最在意的小塊,準備拿回去細細參詳古人的玄妙技藝。
收起手機后,他轉(zhuǎn)身走出了展廳。
再度踏上博物館的前院,趙洛鈞有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自己熬了個通宵,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而別人都是睡飽后,去向堅定地上班。
這種情景下,陽光十分刺眼,熟悉的街道也陌生起來,自己仿佛被世界流放,與一切都格格不入。
淺一腳神一腳地走出博物館,外面的人們還沒散去,一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都或好奇,或嘲諷,或惋惜,用復雜的目光看著他。
霍去病正抱著雙臂,跟總統(tǒng)保鏢似的堵在門口,聽見身后有動靜,微微側(cè)過頭,挪腳給趙洛鈞讓開了一條路。
趙洛鈞鬼使神差地向這個陌生人點頭示意,猛地想起對方說過的話。
“韓館長是何等人物?一定有其深意!”
韓館長,何等人物,有深意?
好像價格也是韓館長親手訂的吧!
對上了,都對上了!
剛才自己看到的一切難以置信的東西,都是出自這個韓館長的手筆!
剛才自己所構思的刀劍藝術行業(yè)的前景,也是出于他的謀劃!
直播里特愛鬧騰、特愛開玩笑的那個年輕博物館主,就是高人本人啊!
他就好像,好像……
趙洛鈞一時想不出任何形容。
他很感激地對霍去病說:“我今天得到了韓館長的許多恩惠,受益匪淺,不,受教終生!請一定要向他傳達我的謝意!”
霍去病不是很懂他在說什么,總之夸我兄弟就是夸我,便很親民地拍著他的肩膀,表達了冠軍侯對他的欣賞:“善?!?p> 趙洛鈞縮了一下肩膀,疼得齜牙咧嘴。
這個年輕人看著也就二十歲剛到,言談動作間儼然一副領導派頭,手上的力氣竟比大錘掄了幾十年的老工匠也不差!
他心中的敬畏更深幾分。
采漢博物館,臥虎藏龍啊。
走下臺階,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人群。
韓館長這樣的高人會缺錢嗎?
當然不缺。
這個看似高昂的價格,只是想篩掉那些沒有格局,也就不能好好利用信息優(yōu)勢的家伙罷了。
趙洛鈞深吸一口氣,覺得有些累了,得回家去好好睡一覺,才能完全消化今天的所得。
“趙老師?您是‘瑞鋒刀坊’的趙老師吧!”
忽聽人群中有人驚喜地喊道:“我是您的粉絲,您的比賽我都關注,我家武術器械還是跟瑞鋒訂的呢!”
是個年輕人,還真有些面熟。
沒想到出來一趟還能被認出來,趙洛鈞跟他點頭示意。
年輕人走上前來,局促地伸出手握了握:“他們都說進去一個托,趙老師怎么可能當托呢!您參觀之后感覺怎么樣?”
趙洛鈞強撐著內(nèi)心的疲憊問:“你的鋪子是經(jīng)營武術器械的?”
“不止武術器械,”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有收藏品、工藝品兵器,我也想做藝術刀試試?!?p> “那就去吧,花兩千,肯定讓你受用無窮?!壁w洛鈞也拍著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得仿佛號召大伙出航的海賊王,“未來幾年,我國藝術刀,甚至是國潮經(jīng)濟的前景,都在那了。”
聲音不大,但是被所有人聽在了耳朵里。
這話絕不夸張,趙子龍大戰(zhàn)長坂坡的傳說,有多深入人心,青釭劍問世的風波,就會激起多大浪潮。
刀匠離開,年輕人愣在了原地,躊躇一番,終于一咬牙一跺腳:“就當買機票了!”
遂在眾目睽睽之下,快步走向門口,舉起手機來說:“我要一張票,掃碼!”
送著趙洛鈞出來的李鶴晚剛要舉起支付碼,被霍去病甩手一攔:“交現(xiàn)錢來?!?p> 估計霍大將軍以為掃碼是蓋章、刻烙印之類的東西,說白了就是打欠條。
“我現(xiàn)在就回店里拿!”
不多時,年輕人回來,數(shù)給了他一沓紅票。
霍去病一時有點不敢斷定這玩意兒叫錢,看到李鶴晚不言語,只是盯著它兩眼放綠光的樣子,心想沒錯了。
他跟哨卡放行似地一擺手,示意可以進。
十分鐘后,年輕人也失魂落魄地從里面出來了。
大伙一見他的樣子,呼啦啦地圍上來,問里面是個什么情況。
年輕人剛要開口,扭頭看到旁邊門神一般的霍去病,低下頭閉上了嘴。
可他越是不說大家越急,再三追問無果,才戀戀不舍地放他離去。
這回可是正經(jīng)的文化街商戶,不是外來人,大家也都知根知底,他總不可能是托了吧?
人們竊竊私語:“怎么辦,要不咱們也看看去?”
“萬一不值呢?”
“可是剛才那小子……”
剛才第一個進去的人,說這是國潮行業(yè)一項新的走向。
這種事情最怕內(nèi)卷。
即使是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吧,但已經(jīng)有兩個人去了。
我不去,就會落后于人,甚至會因為沒有及時參一腳,而導致那兩個人奇貨可居、獨吞紅利,那時損失可就不止兩千元了。
文化街上的大伙都吃這碗飯多少年了,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于是,他們嗷嗷地沖向了霍去病和李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