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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陽野語

第六章 婚姻·男權(quán)社會

射陽野語 月閑堂主人 2099 2022-03-21 08:35:50

  ……

  ……

  我正準備向眾人闡明亡國與亡天下的區(qū)別與其各自不同的意義,忽見一位女子快步向我走來。她不施粉黛,身著胡服,纖細的腰肢間系著蹀躞帶——這胡服對襟、翻領(lǐng)、窄袖、緊邊,更襯她英姿颯爽、風(fēng)華絕代。這女子面色不明,眼中閃爍著別樣的光芒,手按利劍,頗為不同尋常。她徑直向我走來,既不行禮,又不說話——縱使我素來以寬仁待人,心中也不由得想起蜀漢重臣費祎被魏國降將郭循刺殺于座的典故來。為避免史書上留下“因擊裴褒于座”的記載,我握住腰間寶劍,正要起身,有人卻比我反應(yīng)更快。

  申屠義剛:止步!

  我眼見申屠義剛飛身而起,擋在了我的身前。易辭霜、劉懋深、薛瓊?cè)艘惭杆倨鹕?,齊齊攔住了那女子的路途。女子這才停下腳步,但仍向我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裴褒:你是何人?竟然如此無禮。

  武歆:我名為武歆,乃浙東人氏。家父曾于裴公麾下抗金,滁州一戰(zhàn)中身受六箭而亡;家母聽聞家父戰(zhàn)死,也于絕望中上吊自盡。我奉家父遺命,要尋到裴公,呈上他的絕筆書信。

  我聽到此處,不由大感觸動。滁州抗金是我初入仕途的第一戰(zhàn),其戰(zhàn)之艱難曲折,至今令我膽寒。我、左封函、易辭霜、倪文鷺?biāo)娜讼嗷シ龀?,相互勉勵,固守滁州整整四個月。后賈涉援兵到,滁州滿城縞素,戶戶出喪。如今,左封函已經(jīng)病故,倪文鷺則被蒙兵投入鍋中烹死,后遭分食。不論是捐軀報國、追謚“忠烈”的倪文鷺,還是力戰(zhàn)而亡、未曾留名的武父,他們都是大宋的忠臣義士。想到此處,我不由得開了口。

  裴褒:既然如此,請你把書信交給我吧。

  我接過書信,展開細看。

  裴褒:令尊的肺腑之言令裴某感動不已,他臨終前竟然仍能不忘君父,實在勝過了許多人。武歆,請你不要離開,參與到我們的討論之中吧。我們之中有朝廷重臣,也有農(nóng)田耕夫;有學(xué)高身正的前輩,也有見識過人的稚童;有土生土長的宋人,也有歸正而來的北將;有大宋天子的宗親,也有平平無奇的百姓。他們縱使有很多不同,但他們的心都是忠于大宋的,這也是我們之所以能聚在一起的原因。

  武歆:抱歉,我不會加入的。

  裴褒:這是為什么?令尊為大宋盡了忠,令堂為婚姻盡了節(jié),這難道不是對大宋及丈夫的深厚感情所致嗎?

  武歆:裴公之言恕我不能認同。夏商周以來,女子都被視為男人的玩物。貌美的女子被你們男人稱作禍國妖女,貌丑的女子被你們男人稱作東施復(fù)生。夏桀、商紂、周幽,他們哪個不是自亡其國?可世人皆諉過于妺喜、妲己、褒姒,卻不能清醒認識到君王的過失。家母在家父戰(zhàn)死后本不愿自盡,是當(dāng)?shù)刂h逼迫她自盡,講什么“烈女殉夫謂之節(jié)”,實在可笑!女人離了男人就活不了嗎?

  我十分震驚,不想在理學(xué)盛行的時代還會發(fā)生這種事。二程和朱子的學(xué)問是用來教做人的,而不是用來迫害人的,因而我連忙開口。

  裴褒:竟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當(dāng)時的知縣是誰?

  武歆:這個人離裴公并不遠,甚至就在裴公身邊。

  我的身邊?我環(huán)顧四周,忽見薛瓊面有異色。

  裴褒:薛知縣,是你?三年前,你是臨安知府,你我同審金臣張?zhí)炀V,當(dāng)時你義正辭嚴,至今令我動容。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請你向我說明。

  薛瓊:裴公容稟!武歆之父戰(zhàn)死后,其母多與東鄰何繼德私通。后此事被我偵知,我為保武父忠烈之名,便遣府中主簿面見其母,陳說利害。武母也覺對武父有愧,便以“烈女殉夫謂之節(jié)”為由自盡,進而保住了武父的清名——裴公,您是熟讀朝廷綱紀律令的,一旦武母私通一事被捅出來,武父因戰(zhàn)死而獲得的哀榮就沒有了。

  裴褒:此事可有憑證?

  薛瓊:現(xiàn)有武母親筆手書在縣衙。

  我看向武歆,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裴褒:武歆,你可有何話說?

  武歆:此事我事先知曉,但我想請問裴公一句——為什么男人能娶上一妻多妾,而女人就只能屈身侍奉一人?為什么饑荒時父母總是先保兒子,放棄女兒?為什么女人嫁到別家,從此就要冠以夫姓?為什么窮人家里男人讀書是上進,女人讀書便是不務(wù)正業(yè)?

  我一時無言。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父母多愛子而少愛女。究其原因,實是男子可讀書入仕,光宗耀祖,但女子最后只能嫁作別家之婦,終歸是外人。這樣的認知被傳承了太久太久,已經(jīng)成為了世人不得不遵守的天理綱常。但我承認,這里面存在著很大的問題??晌覀儫o從改變,畢竟這個社會的本質(zhì)是沒有變的。武歆說的一切都很在理,我的身份與立場卻使我不能支持她,且只能請出老祖宗來壓制她。

  裴褒:三代以來,便都是如此。孔孟之前就有此理,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是不容改變的。

  武歆:我原時以為裴公非尋常之人,不想也如此迂腐。宋室將亡,可你們?nèi)允刂孀诘囊?guī)矩不知覺醒。裂天巨變至如此地步,你們?nèi)匀徊荒芟聸Q心振作精神,宋室的滅亡你們都有一份責(zé)任!

  我聽她說完,正要好言撫慰幾句,便見其持劍向我砍來。易辭霜一劍將她刺傷,一明法師立即起身,開了口。

  一明:罪過罪過。女檀越不必動怒,易施主也請放下刀劍。貧僧略通醫(yī)術(shù),請先由貧僧為女檀越包扎。

  玄敢:一明法師所言極是。辯論只用開口,不必見血。

  童子:武歆說出了真話,諸公皆不敢承認,實在令人齒冷。武歆之言無任何錯處,她的劍離裴公尚遠,易大將軍手倒是真快。

  我示意易辭霜收了劍,眾人都松了一口氣,輕快的笑聲于人群中響起。我初時也在捻著胡須微笑,忽然內(nèi)心一顫——辯論會見了血,武歆的話語被刀劍打斷,我卻由衷地感到放松與愉悅,我究竟是怎么了?當(dāng)初張浚奉孝宗之命北伐,由于他的指揮失誤,宋兵在符離死了十幾萬人。消息傳來的當(dāng)晚,張浚絲毫不為所動,反而鼾聲如雷。其子張栻盛贊其父學(xué)問精深,當(dāng)時便有人質(zhì)疑這是殘忍。我少年時讀到此處,便批張?!皻埲探^人”——不曾想,五十年過去,我也變成了這般殘忍的模樣。

  薛瓊:裴公學(xué)問精深,我等不及。

  聽罷薛瓊之言,我向眾人展現(xiàn)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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