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植赖乃罓??”陌小婷左手托腮,右手拿著鉛筆在紙上隨意亂畫著。此時,她正皺著眉頭復(fù)述著我的話。
“對,說是不但表情很嚇人,而且渾身像是浸在了血水里。不過我沒有親眼見到,只是聽說的?!蔽蚁肓讼?,又補充了一句:“好像屋子里的地上還畫了奇怪的形狀,沒準是什么符咒。在我的想象中,就是像你上次給圓寸男畫的神隱那種東西,不過是用血畫的。這些都是我從那些七嘴八舌的村民口中聽來的?!彼^的聽說而來的東西,究竟是事實如此,還是聽說的人在自己腦海中想象出來的樣子,這我可不敢確定。沒準,會覺得那是什么符咒,就是因為我曾親眼目睹過陌小婷在地上畫神隱而已。因為,仔細想想,村民們似乎沒有用過“符咒”這個詞。
“我畫的那是唬人的玩意兒啊……”陌小婷斜眼看我,低聲抗議。
“是是是,我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現(xiàn)代人,相信科學(xué),不會被那些唬人的玩意兒騙到?!边@樣說也算是給我自己壯膽。說起來,在那“符咒”被大火毀掉之前,我可是真真切切地踩在上面過啊……
“不過,這件事里好像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超自然的現(xiàn)象嘛!”陌小婷用鉛筆的橡皮頭“咚-咚-咚-”地敲擊著桌面。
“確實沒有。不過事情有一個疑點,就是那院門上的鎖是怎么打開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火是怎么燒起來的?”
“我覺得這都不算問題啊,起火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何況還是那種老舊的木房子和老邁的聾啞人。至于門上的鎖,也簡單啊。徐老太太專程坐三輪車趕回家,大概是還不知道兒子已經(jīng)被送去火葬了吧?這些是在她暈倒之后發(fā)生的事情嘛,而且能跟她溝通的村里人不是剛好出去了嘛。所以她趕回去,是為了找兒子呀!平時都舍不得坐車,這次卻坐了三輪車,也是這個原因吧!”
“有可能。”我點點頭。
“然后發(fā)現(xiàn)自家門被不知道哪來的大鎖鎖著,就撬開咯!自己的家嘛,別人可沒資格上鎖呀!”陌小婷一邊說,一邊自我肯定地點頭。
“不,沒有那么簡單?!蔽覔u搖頭?!澳擎i還蠻大的,又是新的。黃銅掛鎖,大概沒那么容易撬開。況且要說撬鎖,憑徐老太太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睋Q成沒事就跑到我家里坐著的圓寸男還差不多,我在心里吐槽。
“哦?”
“大概三四年前吧,有一次徐老太太洗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把家門鑰匙掉進了河里,結(jié)果還是張大姐的丈夫給她用斧頭劈開的院門。據(jù)說,院門上的裂縫就是那時留下的。而且,之前的那把鎖可不是簇新的黃銅掛鎖,也小得多?!?p> “所以門不是徐老太太開的?”陌小婷瞇著眼睛確認。
“對,應(yīng)該不是?!蔽矣煤芸隙ǖ恼Z氣回答。
“那總是某個人開的吧?總不至于是被送去火化的兒子回來了吧?”陌小婷嘆了口氣。
“還有就是火,起火的地方是宋虎的房間。不知道你還記得不,咱們一起去興師問罪的那一次,他就是從那個房間里出來的?!?p> “說什么‘興師問罪’嘛,我哪有這么大的架子?不過是去談判的?!蹦靶℃绵街煺f,但看樣子不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并沒有抬高音量。
“徐老太太在兒子的房間里,門是從里面反鎖的,然后著火點也在那個房間里。”
“密室殺人?”陌小婷瞪大了雙眼,似乎一下子來了興致。
“倒不至于,只是看上去就像老人要自殺一樣。在死去的兒子的房間里點火自殺,除了這,沒有別的、更好的解釋了吧?”我搖搖頭。
“兒子死了就要自殺嘛?”陌小婷再次瞇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大概也沒人知道。不過,我聽村里人的意思,仿佛他們都認同是徐老太太自己放的火。就算有誰說老太太不會自殺,也支支吾吾,覺得怕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影響了。雖然說的很隱晦,但現(xiàn)在,大家好像都對那已經(jīng)成為廢墟的地方還是避之唯恐不及呀?!?p> “哎,沒有文化的鄉(xiāng)下人?!蹦℃酶袊@了一聲。
“說到非??植赖乃罓?,你能想到什么?我一下子想到的就是《午夜兇鈴》里面的受害者,不過,《午夜兇鈴》從本質(zhì)上來說是科幻片而不是恐怖片呀?!睂λ劳龅目謶?,我覺得不是只有鄉(xiāng)下人才感到害怕。世界上有許多電影電視書籍的存在,歸根結(jié)底都是出于對死亡的思考。不過,我不打算反駁陌小婷。說到底,我自己也是一個鄉(xiāng)下人的出身。
“沒看過,不知道?!蹦靶℃靡粩偸?,她右手虎口里夾著的鉛筆筆頭差點戳到我。
“那好吧……”我很少遇到能同我一起愉快討論電影的人,已經(jīng)習(xí)慣別人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了。
“后來呢?”
“聽說徐老太太醒后便不再說話了,不過這樣說也許不準確,她本來就不會說話。不過,她現(xiàn)在好像連‘啊-啊-啊-’的聲音也不再發(fā)出來了。她沒有要求回家,也沒有自己跑開,每天只是沉默地閉著嘴巴坐著或是躺著。她兒子的骨灰罐子就擺在旁邊的小桌子上?!?p> “她已經(jīng)住到福利院里去了嘛?”
“不清楚,如果想知道,可以問問那位張大姐?!?p> 陌小婷點點頭。
“假如不是當(dāng)時我非要拉著你捉偷狗的人,你也不會摻和到這么危險的事情里?!背聊撕靡粫?,陌小婷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很不符合她一貫風(fēng)格的話。
“也沒有遇到什么危險啦?!?p> 我在左小林家一共住了三天,周六、周日和周一,火災(zāi)發(fā)生之后我又在那里休息了一天多。周二的下午,我說要回去了,左小林說她剛好有事要來音樂教室辦——事后證明那不過是托詞——送我回家了。周三——也就是今天——我就回工作室上班了,頭暈的情況較之前已經(jīng)好了很多。況且這陣子工作室的任務(wù)很重,就算派不上大用場,我也不想拖慧姐的后腿?;氐焦ぷ鲘徫簧现螅坏┤嗣ζ饋?,便也就注意不到身體的不適了。
“話雖這么說,還是謹慎些好。怎樣?要不要幫你預(yù)約個全身健康體檢?”陌小婷說著,已經(jīng)掏出手機來了。她這種雷厲風(fēng)行的行動力,是我遠遠比不上的。
“那好啊?!蔽夜Ь床蝗鐝拿?p> “可以讓你享受一把超級VIP服務(wù)哦!”她一邊擺弄手機,還一邊得意洋洋地自夸。
“啊,對了,前兩天我去體檢的時候聽說了一件事情。”陌小婷突然一拍大腿。
“什么?”我聚精會神,生怕她又甩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新聞來。
“你知道最近很多人在打針嗎?打的是HIV阻斷劑,而且差不多都是美女哦?!?p> “什么?”我皺起了眉頭,這都什么和什么???“HIV不是引發(fā)艾滋病的那種病毒嘛?”
“對啊!說是被不知道什么扎了,大概是針管針頭之類的尖銳物體。不知道針頭上有什么東西沒有,因為不知道,所以更加擔(dān)驚受怕。這事情一傳播開來,就有更多的人覺得自己好像被扎了。結(jié)果就是許多人涌進了醫(yī)院,HIV阻斷劑都緊俏了。”
“有這種事?”我驀地回想起來海強確實曾經(jīng)給我發(fā)過一則關(guān)于“針管男”的報道。那時我完全沒放在心上,只記得肇事者“針管男”這個外號。
“肇事者找到了嗎?”雖然不覺得這件事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但我還是問了一聲。大概是,出于對分享信息之人的尊重吧。
陌小婷搖搖頭,然后說:“沒有。那家伙似乎是個變裝達人,大家的描述都不一樣。不過,我覺得這些所謂的‘受害者’未必通通是真的。魚龍混雜、真假難辨的信息更加增大了破案的難度嘛?!?p> “變裝達人?”我不禁皺起了眉頭,腦海中出現(xiàn)的是左小林的形象——制服少女、洛麗塔、機車辣妹、旗袍美人……我所理解的變裝達人就是這樣的。
“再怎么變裝,身高啦體型啦,總不至于發(fā)生很大變化吧?”我疑惑不解地問。
“不知道,大概還是因為自以為是的‘受害者’太多了吧?,F(xiàn)在人是不是都喜歡自己嚇唬自己,明明沒有的事,卻越想越覺得確有其事。照這樣下去,人人都是作家編劇了?!蹦靶℃冒T癟嘴,以示不以為意。
“可能吧?!蔽也缓枚嗾f什么,聯(lián)想到自己的腿傷,和醫(yī)囑,覺得躺著不動膝蓋又中了一箭。不過,沒關(guān)系,陌小婷不知道這些事,我不怪她。
“圓寸男的調(diào)查有新進展了嗎?”不想在事不關(guān)己的事情上浪費唇舌,我選擇了岔開話題。
“嗯,很奇怪?!蹦靶℃脤⒂沂旨艿奖橇荷希糜沂质持篙p揉著眼角,然后打了個哈欠。
“怎么個奇怪法?”我斜眼瞥了一下墻上的鐘,才9點多鐘,距離陌小婷家的逐客時間還有一段時間。
“來梳理一下好了?!蹦靶℃脽o視了我的問題,坐正身體,用手一拍自己的大腿。然后,她再次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鉛筆,把紙翻了個面露出空白的一頁。
“關(guān)于圓寸男這個人,我們知道以下信息。第一,他說自己20年前就認識了左小林。第二,他會開車,有一輛藍車,車牌號是XXXXXXX。第三,他會開鎖,你家的防盜門遇到他馬上繳械投降,至于徐老太太家的所謂黃銅掛鎖遇到他只怕是毫無招架之力。第四,他可能有暴力傾向,因為拿刀架在別人脖子上這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出來的。潛伏在黑暗之中等待獵物的耐心也有點可怕?!蹦靶℃靡贿吺崂?,一邊在紙上把這四條逐一簡單地寫出來。
“然后我們有以下可以調(diào)查的方向。第一,圓寸男的照片。用人臉識別的方法去比對,雖然咱們提供的照片非常清楚,但一來工作量巨大,二來人的長相是會變的,所以暫時還沒有結(jié)果。雖然我們有20年前他認識左小林這個篩選條件,但是這個時間很模糊,而且左小林的人生軌跡也并不簡單。所以,所謂的篩選條件也沒多大的用途。”陌小婷皺著眉頭,在紙上畫了個Q版的卡通小男孩臉部。然后再旁邊畫了個問號。
“第二,圓寸男的車牌號。車牌號和車主應(yīng)該是實名綁定的,這本來是個很好的著手點。但問題在于,簡單地說,那輛車的車牌號是假的。詳細地說,那個牌照并不是盜用了別的車的牌照制作的復(fù)制品,而是壓根兒就沒有任何記錄的假貨?!闭f著這些時,陌小婷在紙上畫了個卡通的小車,在應(yīng)該掛上車牌照的位置打了個問號。
“哈?還有這種事情?”我驚得合不攏嘴。我曾經(jīng)拍下那輛車的牌照,當(dāng)時是出于對左小林人生安全的擔(dān)憂。現(xiàn)在回想起來,如果這個車牌號是假的,拍到的照片也便毫無意義。
“所幸我安裝了跟蹤器在那輛車上,改良的電池可以依靠太陽能充電,只要不在車庫里一停好幾天,電池就能工作。所以,那輛車什么時間在哪里,這件事我們可以知道。如果要舉報它的牌照問題當(dāng)然隨時都可以,不過我們還是放長線釣大魚吧?!闭f完她在小車圖標的旁邊畫上了像wifi信號那樣的三根同心圓弧線。
“嗯?!蔽尹c點頭。裝在小藍車上的跟蹤器發(fā)揮了很重要的作用。而且,我想可以拿它當(dāng)一張重要的底牌。
“第三,玻璃杯上沒有指紋這件事。之前我們已經(jīng)討論過了,要么是這家伙對你有戒心,出于防備對自己的手做了什么。要么就是這家伙是個天生的無指紋者,這種情況很罕見?!蹦靶℃妙D了一下,我點了點頭,以示我還記得之前的討論。
“沒有指紋本身就是一種線索,如果是天生的無指紋者,光是這一點暴露,身份差不多就已經(jīng)暴露了。如果是特意做了手腳,那也說明對方具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這種能力顯然不是天生的,一定會在他的人生履歷上有所體現(xiàn)。說明他要么是職業(yè)的壞蛋,要么就原本是抓壞蛋的人——兩種可能都有?!?p> “職業(yè)的壞蛋……”我重復(fù)著陌小婷的話,老實說,在與圓寸男接觸了幾次之后,我越來越覺得他不像我之前以為的那么壞了。雖然他做壞事——比如闖入左小林家里,比如用假牌照,甚至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但我就是覺得他仿佛一臉大無畏的表情,就連甕聲甕氣的聲音也顯得低調(diào)有內(nèi)涵。
“那么,接下來就要說到事情的奇怪之處了?!蹦靶℃猛nD了一下,我趕緊集中精力豎起了耳朵。
“到今天為止,套著假牌照的那輛藍車,已經(jīng)在左小林家附近的鎮(zhèn)上停了一個星期時間了。”
“什么?”
“確實是這樣,一開始我也懷疑是不是追蹤器被發(fā)現(xiàn)了,或者干脆就是行駛過程中脫落了。但是我專程開車過去看了一眼,確實是那輛車沒錯?!?p> “怎么會呢?車停在哪里?”
“醫(yī)院大院的露天停車場里。你知道那個鎮(zhèn)上有一個大醫(yī)院的,對吧?之前說到的徐老太太是不是就住在那家醫(yī)院里?”
我點點頭,聽張大姐說起過那家醫(yī)院的簡稱。因為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看徐老太太,所以我稍微查了一下那家醫(yī)院,確實是一家大醫(yī)院。
“小藍車什么時候開始停在那里的呢?”
“上周三?!?p> “那你是什么時候去看的呢?”
“上周日。就是你從火場里救人那天。”
“車現(xiàn)在還在那里?”
“嗯,還在那里?!蹦靶℃脭[弄了一會兒手機,確認了我的猜想。
“那個圓寸男,已經(jīng)好久沒來找我了,他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我有點說不出來的憂心。
“真有這個可能?!蹦靶℃脜s認真地點點頭。
“為什么這么說?”
“這個人你認識嗎?”陌小婷說著把手機屏幕轉(zhuǎn)向我,照片里是個年輕男人的側(cè)面,他正用手拉小藍車的車門。這個男人看著眼熟,但絕對不會是圓寸男。
“羅小森?”我瞪大了眼睛。
“應(yīng)該是,我一見他就覺得像左小林。所以我就趕緊躲起來了?!?p> “這是周日拍的?什么時間?”
“周日下午,”陌小婷拿回手機擺弄了一會兒,補充道:“拍照時間是下午3點2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