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這里XXXX公安局,請問是龍賢俊先生嗎?”
剛接通電話,嚴肅正經(jīng)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便從聽筒里涌入我的耳朵。是詐騙吧?我的大腦立刻報警,手也做好了從耳畔拿開手機的準備。
“不要掛電話!”方才的嚴肅正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焦急的喊叫?!拔也皇球_子,不要掛電話!我的警號是XXXXXX,我不是騙子,不要掛電話!”對方一連聲喊出一串話。
“哦?”我決定姑且先聽他說說看,但凡他說的話觸到了我的任何一個反詐騙探頭,我就立刻掛斷電話,毫不留情。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傍晚我們接到報警,在XX河XX河段有疑似浮尸,所以我們組織了打撈。目前死者的身份還沒有鑒定出來,我們從他的衣服口袋里找到了一張紙條,上面寫了您的名字和手機號碼。您看您方便的話,能不能過來幫我們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我們也好聯(lián)系家屬?!?p> “浮尸?”我的嘴巴驚得合不攏了。這是新型的詐騙嗎——這樣想著的時候,口中不禁脫口而出。
“不不不,真不是詐騙,我這里是XXXX公安局,我的警號是XXXXXX。”電話那頭自稱警察的人再次強調(diào)。
“那么浮尸是?”我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要說兜里揣著寫著我的名字和手機號碼的人,我只能想到一個,便是那個已經(jīng)消失了好長時間,而我甚至懷疑他被左小林羅小森姐弟囚禁了的,那個圓寸男。
“是位中老年男性,具體年齡不好說,面目有些受損。不過我想認識他的人應(yīng)該還是能認出來吧?”對面的警官一口氣說了許多,我不禁想,他把這些告訴我真的沒關(guān)系嗎?電影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警察對案情偵查細節(jié)必須保密的情節(jié),這位警察是不是不太專業(yè)???
“是自殺嗎?”我提出了這個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想到可能是圓寸男之后,我便在想,這事有無可能是左小林羅小森姐弟所為呢?這樣想著,便覺得寒意由尾椎骨扶搖直上,穿透脊椎,直達后腦勺,仿佛有什么來自冰天雪地的蜈蚣在爬行。
“這個不好說,不過尸體確實沒有過分的外傷。”對面的警官大約也在猶豫,說話的語速慢了下來。
“我明白了,總之就是需要我去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是吧?我只要直接去XXXX公安局,說明來意就可以了嗎?”如果是直接去XXXX公安局,大概不會有上當受騙的可能性,騙子總不至于猖狂到建一個假的公安局,對吧?
“對對對,到公安局來,說你是來確認死者身份的。如果接待的小年輕搞不清楚,你就說你找譚警官,我的警號是XXXXXX?!?p> “ok,但是我現(xiàn)在還在上班,你看我是晚上下班之后過去,還是明天白天過去呢?”我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時間是15點,距離我的下班時間還有3個小時。
“明天吧,我也想按時下班,嘿嘿?!睂γ娴木俨缓靡馑嫉匦α诵?,我突然覺得他還挺可愛的。
“那好,那我明天上午過去?!?p> “好的好的。”聽筒里傳來一連聲愉快的回應(yīng)。這位譚警官的態(tài)度真是友好啊,還是說現(xiàn)在的警察都這樣?放下電話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個問題。
工作室接的大工程,最近進入了第二個階段——這當然主要是慧姐的功勞,我不過是跑跑腿,根據(jù)她的指示畫畫圖。
往后的工作主要在現(xiàn)場,初期要同施工單位進行事無巨細的溝通,一再核對,所以這幾天慧姐幾乎都在別墅那邊。不過她會時不時打個電話回來,指揮我翻找位于架子上某處的資料,把其中的數(shù)據(jù)或者段落拍下來發(fā)給她??傊幌褚酝?,這段時間我可萬萬不能擅離職守。
果不其然,剛掛了譚警官的電話,慧姐的電話就打來了。
“阿俊,十萬火急!上次去過的建材市場還記得嗎?再去一趟,還是找那個穆老板,跟他去倉庫。需要的板材我已經(jīng)發(fā)信息給你了,你去把能用的都找出來!”慧姐的指示簡單明確。
“是上次訂的貨不夠嗎?”出于保險起見我還是問了一聲。
“就是!大概是算的時候少算了一個房間,害!簡直要命!好了好了,阿俊你快去吧!”
如此這般,我拿上資料夾便往外跑,一邊走一邊用手機打車。忙碌的工作又開始了——這在這半個月以來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得很早。醒來時身體還很酸痛,因為前一晚熬夜干了不少體力活?;氐郊业臅r候已經(jīng)11點鐘了,只能強打著精神沖洗一番,便倒頭大睡了。
醒來之后,便躺在床上想前一天報了好幾遍警號的那位譚警官在電話里說過的話。中老年男性、具體年齡不確定、面目受損、沒有外傷——我記得他大概用過這些詞。再加上口袋里寫了我的名字和手機號碼的紙條,我想不到有什么能證明這人不是圓寸男的證據(jù)。
淺黃色的木椅在距離我的床不遠的地方,被我稱為圓寸男的男子不久之前還在那上面坐過。即便我躺著,看著那椅子,腦海中還能浮現(xiàn)出圓寸男坐在那里的畫面來。
和圓寸男的初次相識是在從動物園出來之后去葫蘆村的小藍車上,左小林說是她叫的網(wǎng)約車,當時的司機便是圓寸男。當天我和陌小婷匯合之后,覺察到不對勁便去了左小林的家,正值左小林被逼到了陽臺邊緣,所以我們采取聲東擊西的戰(zhàn)術(shù)用電擊棒電暈了圓寸男。在他昏迷的時間里,左小林拿走了他的手機。之后,我們把小藍車和圓寸男弄到了荒郊野外,放光了小藍車的油,還弄了個神隱的假象。
第二次見圓寸男是在下班時段的十字路口,他似乎尾隨著左小林,打算做什么。在被我發(fā)現(xiàn)之后,他竄上出租車逃走了。
第三次則是圓寸男撬鎖出現(xiàn)在了我家里,還拿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次要不是陌小婷通過追蹤器的信號提前警示我,我多半要被嚇個半死。不過圓寸男沒有傷害我,只是要求我?guī)退一乇槐I的手機。
第四次則是第三次出現(xiàn)的次日,那天我偷偷搜了左小林的家,除了背上了一口“跳到黃河里也洗不清”的黑鍋以外,一無所獲。那天晚上出現(xiàn)在我家里的圓寸男其實算得上相當有禮貌,他還告訴我手機里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東西是照片。只是,進一步的詳細信息就沒再吐露了。
仔細想想,這便是我和圓寸男全部的接觸了。
當然,偷拍到的圓寸男的照片我看了很多次,對于他的長相大概不會判斷失誤。就算他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如果拿出照片來比對,大概也能確定個八九不離十吧?
我和陌小婷努力了很久,圓寸男的照片也好,指紋也好,通通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現(xiàn)在倒好,如果事情落到警察手里,應(yīng)該很快就能確定他的身份了吧?我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以這種方式來調(diào)查他,實在惋惜。
剩下的關(guān)于圓寸男的信息,就是他說過二十年前便認識左小林這句話。說到底,關(guān)于圓寸男究竟是誰,左小林一定比我更清楚。如果到了警察那里,問到圓寸男究竟是誰這個問題,必要情況下,大概只好請譚警官去問左小林了。
想那么多也沒有用,怎么想也不可能知道圓寸男是誰的。我于是停止了胡思亂想,翻身起床了。
去往XXXX公安局的過程一路順利,問過接待處之后也很快找到了譚警官。譚警官同我想象的樣子不太一樣,本人更瘦更小巧一些,但說起話來確實如在電話中展現(xiàn)的那般力量充沛且戲劇味十足,就像個相聲演員。我說明來意,他便頻頻點頭,讓我稍等片刻。然后他同幾個人打了招呼,便一手轉(zhuǎn)動著車鑰匙,一手抓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朝我喊了一聲“走啊!”
坐進了警車里面,我還一臉茫然?!安皇且_認身份?”我沒有說出那兩個字,雖然可能是我認識的人,但心里多多少少有點膈應(yīng)。
“對啊,在醫(yī)院呢!”譚警官一臉理所應(yīng)當,讓我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剛剛說了什么蠢話。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里我不再開口,只安靜地坐著。譚警官似乎害怕尷尬,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我從事的行業(yè),表達他對于雙休職業(yè)的向往之類的,還大吐他們忙的時候得連軸轉(zhuǎn)、家不能回、澡沒得洗、身上都有味兒了之類的苦水。當然,就打過去的電話總是被當作詐騙電話掛掉這一點,他也頗傾訴了一番。
我沒怎么說話,只是必要的附和,外加簡單回答他的問題。
“你不怎么愛說話啊……”譚警官略顯無奈地嘆息。
譚警官對待我的態(tài)度倒是讓我心里的一顆石頭著了地。我在心里懷疑這左小林羅小森姐弟,譚警官沒準在心里懷疑著我呢。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這種可能性,會不會確認身份只是幌子,而我一出現(xiàn)馬上就會被幾個身材健碩的壯警察按倒在地,然后雙手被反剪到身后拷上?會不會這一切只是引誘我出現(xiàn)的一個局?好吧,我承認我想的太多了,現(xiàn)實生活并不像電影里的故事那樣劍拔弩張,至少,在我來XXXX公安局找譚警官這天并沒有如此。
譚警官把車開進了一家醫(yī)院,停車后招呼我下車。此時我才知道自己之前果真說了很愚蠢的話。尸體當然不會放在公安局啊,醫(yī)院才有專門用來存放的地方嘛。雖然這樣自嘲著,但跟在譚警官身后走著時我還是覺得雙腳仿佛踩在棉花上,身體有點輕飄飄的。
這種地方我是第一次來。當然是第一次來!話說,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來過這種地方,對吧?
前一天我本來猶豫了很久,要不要給陌小婷打個電話,喊她跟我一起。但是猶豫再三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有陌小婷在身邊,我就覺得踏實,這是沒錯。但是作為陌小婷,看到這樣的我大概會覺得不夠男人吧?因為想到這一點,我咬咬牙放下了電話。說起來,我今天在這里,即將要去醫(yī)院的太平間為某位死者確認身份這件事,陌小婷還不知道呢。
下次見她時,又有“故事”可以講給她聽了——我不禁苦笑。
經(jīng)過了一番比我想象中的——也就是電影《女尸謎案》里面的——復雜一些的手續(xù),譚警官帶領(lǐng)著我走進了一個陰森森的屋子。一路走過來,我不斷對自己說,墻上那些看上去像抽屜的,并不是真的抽屜,只是長成那樣的裝飾而已。這些裝飾也太不好看了——我假裝室內(nèi)裝潢的專家,給這裝飾打了個30分,太難看了,遠遠達不到及格的標準。憑著這種自嘲式的自娛自樂,我才勉強跟著譚警官走到了里面。
然而抽屜還是打開了。
最先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雙黑瘦的光腳,作為男人的腳來看似乎略顯瘦小了。緊接著是黑色的長褲,裹在腿上,連骨骼的輪廓都可以看出來。等等,圓寸男有這么瘦的嗎?
然后是上衣,應(yīng)該不會錯,便是圓寸男出現(xiàn)在我家是穿的那件身前有口袋的黑色衛(wèi)衣。不過,說的這么肯定也許不好,那件衣服本身沒有花紋,大概很容易撞衫。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有些人看了會受到驚嚇?!痹诤谝路念I(lǐng)子剛露出來時,譚警官停止了拽動抽屜的動作,停下來給了我一個“溫馨提示”。
我點點頭。我記起圓寸男的衣服有個很大的帽子,在我家時他就一直戴著帽子,臉部便隱藏在陰影中了——現(xiàn)在呢?那個大帽子應(yīng)該壓在腦袋下面吧?
“咕咚-”我咽口水,手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
“也不需要太緊張啦……死者的面目有一點受損,你可能第一眼覺得沒見過。不過不要擔心,可以多看兩眼。”譚警官繼續(xù)碎碎念。
誰想要多看兩眼啊!趕緊拉開,讓我早死早超生吧!我在心里吶喊著吐槽。
抽屜逐漸拉開了。
“不是……”我不禁脫口而出,張開的嘴巴一時忘了合上。
“不是?不是誰?”譚警官保持專業(yè)性,此時大概是他收集情報的關(guān)鍵時刻吧。
“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蔽蚁肓讼?,謹慎地遣詞造句。躺在眼前的不是圓寸男,這是毋庸置疑的,我甚至不需要掏出手機中的照片來核對,便可以這樣下定論。
“哦?那這個人是誰?”譚警官居然用他剛剛才摁在抽屜把手上的手撓了撓頭!
“嗯,我好像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我也不太確定?!蔽野欀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