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脊峰的前殿名為玉壺堂,主要是接待外客所用。每日由四個大弟子帶著十個小師弟在此輪流值守。
大門洞開,門里的一個青袍小弟子見桃花塢一行人,立刻快步迎出門來,恭敬地向張伯俯身施禮道:“張伯,您老辛苦了。師傅已經交代,讓您去中殿內品茶,他在那里恭候,我?guī)叭??!?p> 張伯多年來來去去,對天脊峰的弟子很熟識了,笑道:“小季楓,長高了不少。連你也開始跟著師兄們出來值守了?”
“我年滿十一歲,師傅說可以跟著師兄們出來見識下。”季楓是個面目清俊的男孩子。一直長隨和泓掌門左右,是能得到大掌門親授武藝的三個嫡傳徒兒之一。
其他眾多弟子們也圍上來一番施禮。見禮完畢,有的奔跑著去通知庫房廚房,準備清點收貨。有的七手八腳幫忙卸貨搬運。有的招呼蓮花塢村民一行入廂房歇腳,喝茶吃點心。玉壺堂里外一派歡聲笑語忙亂著。
季楓伴著張伯向中殿走去。剛走幾步,張伯停住腳步,轉頭大聲招呼:“初七,小初七呢?快跟我來?!?p> “我在這呢?!币粋€矮小的垂髫小兒伴著脆生生的童音,迅速從人堆里鉆出來,出現在季楓和張伯面前。
“季楓,這個是我們蓮花塢的初七,想入學你們天門書院。我正好帶她一起去給大掌門看看,獲得他的應允。”
季楓低頭看著這個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問道:“你叫初七嗎?幾歲???”
初七怕生不敢抬頭,兩眼望著自己腳尖怯怯地答:“是的,八歲了”。季楓看不見初七的臉,只見到她圓圓的黑發(fā)頭頂,這真是個奇怪的小孩。
“初七姨,你就在這里等我們,不用跟去?!?p> 季楓見張伯出言勸阻小男孩身后那個中年村姑跟上來,不由轉頭多打量了幾眼。密姬收住腳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初七緊跟著張伯和小弟子,越走越遠。
跨過中門是一個精致的院落,院內花草繁盛一片祥和。身處其間讓人不由得斂聲屏氣,深恐打擾了這份清幽。中間道路直通中殿,由大塊青石鋪就而成,歷經千年早已光滑明亮如玉。中殿大門上懸著“心無所住”四個大字的行楷牌匾。正所謂明心見性,不住才能知其心。
不熟悉陸和泓大掌門的人,認為他一定是四峰掌門中武功第一。同時身居高位,個性肯定也最為孤傲。事實上四峰中武藝魁首,當屬天瀾峰和恒掌門。
和泓待人溫和可親,如冬之日,如夏之云。正因為德行高尚,他才能承繼天門派大掌門之位。四峰在他引領下繼續(xù)緊密團結,讓天門派在天下林立的修仙派別中延續(xù)其雄霸之勢。
張伯一踏上青石板路,遠遠就望見和泓站立在中殿門口清瘦的身影,身未近聲已到:“張伯,三個月未見,一切可好?”
和泓閉關修煉三個月才剛出關。
兩人拱手行禮相讓一番后,進入中殿。茶剛沏好,滿屋的香。
“莫不是蓮花碧落?”張伯聞香識茶。
“是的,這個就是用你們蓮花塢的干蓮花花瓣,加上今年采摘的碧落鮮葉,一起小火烘焙而成。再用山上的桃花露水烹茶,才有了這蓮花碧落。來來,一起品鑒下?!?p> 張伯打開碗蓋,一盞清碧入目,頓覺神清氣爽。小心著一口滾燙入口,茶香里混合著微微蓮花氣息,回味里又有一些些桃露輕甜。一茶三味交融,瞬時將身體內的五臟六腑熨帖得舒舒服服。
“妙哉,妙哉!”,張伯禁不住夸贊起來,“感覺遠勝去年啊。”
和泓頷首微笑,附和道:“的確如此,今年天硯峰差人送來的蓮花碧落是比前兩年的都好?!?p> “和憫掌門真是有心啊,年年為您準備。蓮花碧落制作起來頗費心思。碧落是茶中最為嬌氣的,也就谷雨那天一早采摘最為鮮嫩。如果過了午時,葉子就根本無法用了。同時制作者焙茶的經驗手勢,還有對火候的執(zhí)掌也是關鍵,多一份就香氣全無,少一分香氣寡淡。這個力道把控真真難煞人也?!?p> “不錯,不錯,正是這個道理。你道今年為啥茶品更佳。我告訴你,我?guī)熋瞄]關修行多年,前幾年均為天硯峰弟子所制。今年蓮花碧落是我?guī)熋糜H手做的?!焙豌荒槹翄?。
聽聞此說法,張伯驚詫地連聲贊道:“這,真是造化大了。能品嘗到和憫掌門親自焙的茶,實在是了不得的事啊。”
和泓笑意吟吟頻頻點頭,兩位茶友品茶論道,一時興起都忘周遭一切。
茶,又過一巡。兩位老友才回神注意到,垂手站立墻邊的季楓和初七。
初七抬頭窺視,正見大掌門眼神落在自己臉上,四目相對一陣心慌,她立刻低頭深埋胸前,連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
季楓這才看到了初七臉上的紅斑。這才明白為何這個瘦弱小男孩一直不敢抬頭見人,當下憐憫之心頓生。
“這個孩子叫夏初七,自幼父母雙亡,從小跟著姨母在蓮花塢安的家。今年八歲,想著入學天門書院,今個特意帶來給您看看,不知陸大掌門是否能應允?!睆埐_門見山。
“明明是個小女孩,為何做男孩打扮?”和泓象似問張伯,又象似問初七。
“姨姨說這能保護我不受欺負?!背跗卟恢滥膩淼挠職?,怯生生開口道。
正在此時,一陣粉色旋風沖進門內。小女孩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對話?!暗?,爹爹,墨霽師兄不肯跟我玩,你給我做主??!”
一個全身粉色錦羅的小蘿莉嬌嗔地奔向和泓,來者正是陸大掌門的千金陸圓圓。
“圓圓,貴客在此,休得無禮?!焙豌捯魟偮洌娙搜矍耙涣?,只見一個十多歲長身玉立的小少年,恭敬地俯身跪拜兩位上座的師尊和貴客。
“師父,張老,弟子墨霽在此拜見二位,請恕弟子和師妹無禮?!?p> 張伯笑著說:“無妨無妨,原來是墨霽啊,幾年未見,這么大了。”
前面提到,這些年和泓大掌門因為天門派事務繁忙,已經很少自己親自教授徒兒,只有三人除外。這三人正是錢墨霽,季楓和陸圓圓。
季楓和錢墨霽年齡相仿,今年都是十一歲,六歲就跟隨師傅學藝。女兒陸圓圓八歲,長得如花似玉。和泓夫婦兩個是老來得女,自然嬌寵萬分。別說天脊峰,連整個天門派都慣著她。
“你臉上紅紅是啥東西啊,這么難看。”陸圓圓的注意力突然轉移到了一直靠墻站立的初七身上。
初七在旁眼巴巴看著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女孩,滿心滿臉的羨慕。沒料到這個不速之客突然將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
陸圓圓這么一嚷,眾人目光頓時都集中到初七臉上。一時間,初七恨不得地上有縫能讓她一頭鉆進去??上У厣弦黄鉂嵢珑R,毫無瑕疵。
“小師妹,她叫夏初七,和你同歲?!币慌约緱鏖_口打破了尷尬,“師傅,張老,我們是否能帶初七到院中玩耍?”
“好,好,”和泓嘉許地看著季楓,點頭同意。
四個孩子一同走出玉壺堂。陸圓圓滿臉不情愿,被季楓哄著出了門。
院子里桃樹下四個孩子圍在一起嘰嘰喳喳。
走近看,其實只有兩個孩子在說話。
“你怎么啥都不會玩?!标憟A圓跺著腳,“初七,名字不好聽,人也笨。為啥穿得邋里邋遢的?這么臟,我不要跟你玩。
“圓圓,初七不懂我們可以教她的?!奔緱鳒睾偷貏駥В辈灰@么說初七,她會難過的。”
初七滿臉漲紅,被陸圓圓連珠炮般的話語弄得不知所措。雙手局促地揉搓著粗布衣服一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說不出一個字來。
季楓打著圓場。錢墨霽則一言不發(fā)冷眼旁觀,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高冷氣息。
“我們不要理她了,兩位師兄,我們一起去我娘那兒玩吧?!?p> 墨霽這才出聲:“我要去習武場,別打擾我。”言罷,頭也不回走了。
圓圓見狀,只得硬拖著季楓一同離開。
徒留初七一個人呆立在院內。一陣風吹過,初七聽到風聲里有“咕嚕?!钡穆曧懀瓉硎撬亲釉诮?。
突然間初七覺得好餓。
一盞茶功夫,兩位老者說著話從中殿邁步走出來.
“陸大掌門,季楓和墨霽一晃已經有少年模樣了,他倆天縱聰明,必能學有所成。過些年的四峰會武就是他們的天下了。貴千金也是天真爛漫,越發(fā)可愛?!?p> “這些年季楓和墨霽兩人的確精進不少。圓圓卻一直頑劣成性,實在是被我們夫妻寵壞了,讓您見笑。”和泓一臉無可奈何。
“哪里哪里,您言重了。那初七入學之事就拜托您費心了。多謝,大掌門。您這也算是積德行善,功德無量?!?p> 兩人話別后,張伯帶著初七去前殿和蓮花塢眾人相會,然后一同下山去也。
晶七郎
八歲的小初七以男孩子面貌示人的童年,快要過去了。 蓮花塢的生活雖然孤寂,初七卻不知道,這是她此生最安寧和最安全的歲月。 成人后的她,時常懷念,蓮花塢日子和夏初七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