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歲的秦云鄉(xiāng)面容俊秀,體格健碩。一雙深沉烏亮的眼眸,眼波流轉(zhuǎn)仿佛蘊含無數(shù)謀略。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fā),左耳翠玉金絲耳釘在發(fā)絲間,閃耀著碧綠的流光。秦云鄉(xiāng)自小佩戴,從不離身。他屬于“行動派”,一旦目標確定,必要想方設(shè)法早日達成,哪怕是不擇手段。
這些日子,近舍的人都看出,秦云鄉(xiāng)對無雪毫無遮掩的迷戀。
“呀,這些都是秦師兄送的嗎?”一早,圓圓踏進無雪的屋子,就被琳瑯滿目各色物品驚呆了,“東西都沒有拆啊。我來幫你。”
還沒等無雪答應(yīng),圓圓就開始動手。
“這是五十里外,句章鎮(zhèn)蓮香齋的棗泥糕和紅豆酥。還有綢緞莊上好錦緞,不過這些花色太艷,這些素淡應(yīng)該適合你。好劍啊好劍,上刻著天之瀾,這不是出名的‘天瀾煅玉’嘛,秦師兄真舍得?!眻A圓自言自語評論著,“這個好玩哎,梁溪的泥娃娃,這么多,能給我一個嗎?無雪。”
“你要,都拿去。不過你去跟秦師兄說一聲。我是不要的?!?p> “你不要,不喜歡嗎?都是好東西,無雪,我說你從未見過吧。”圓圓快言快語,“你們天硯除了苛刻的門規(guī),啥都沒有??纯茨隳切┢茽€衣裳?!?p> “圓圓,這些好東西都是我第一次見的,也是喜歡的?!睙o雪老實回答,“可是師傅教過‘無功不受祿’,我和秦師兄非親非故,不知道他為何送這許多。”無雪在天硯封閉的環(huán)境里長大,自然不懂男女之情。
“你真傻,這都不懂?”圓圓看著無雪一臉懵懂無解的樣子,決定要讓她開竅,“對啊,你們天硯就是個姑子廟?!?p> 圓圓正處于情竇初開的年紀。這兩年偷偷看了不少師姐下山歷練后帶回來的情愛話本。正好拿這些書里的談情說愛來教教無雪。
“因為秦師兄喜歡你,所以買這些好吃的,好玩的來討好你啊?!?p> 無雪腦子里一團漿糊:“他喜歡我什么?我武功差靈力低人也笨,沒人會喜歡。我?guī)熃銈兙筒幌矚g我?!?p> “你傻啊,這個男女之情的喜歡和同門情誼的喜歡是,完全,完全,兩碼事?!眻A圓急得用手指戳了戳無雪的腦袋。然后羞答答地加了一句話:“比如我,我就很喜歡墨霽師兄。無雪,你千萬別說出去啊?!?p> 無雪腦子里的漿糊,稠得快漲開了:“你喜歡墨霽師兄,那不是同門情誼嗎?這有何見不得人的?!?p> “這個既是同門情誼,也是男女之情。反正以前是同門情誼,現(xiàn)在變成男女之情了。這個會變來變?nèi)サ?。”圓圓被無雪問得,完全說不清楚。
同門情誼和男女之情,會變來變?nèi)??無雪想師父說得對,人心最是善變。
“我和秦師兄剛認識。稱不上‘同門情誼’,何談喜歡?”無雪讓圓圓都快抓狂了,看來孺子完全不可教。
“呵呵,你們天硯真誨人不倦,是毀滅的‘毀’。怪不得我娘說你們和憫掌門自己嫁不出去,就想讓所有天硯弟子都孤獨終老。”
無雪柳眉一挑,很不高興:“不許你詆毀我?guī)煾??!?p> “明明就是如此啊,還不讓人說實話。”圓圓白了無雪一眼,“我看你是中你師父毒至深,只能鰥寡孤獨此生?!?p> 話不投機,圓圓忿忿打算奪門而出,卻和剛進門的墨霽季楓撞了個滿懷。
“誰要鰥寡孤獨此生啊?”季楓的笑語總能輕易化解冰霜,“這么多東西啊,看來秦師兄把五十里外的句章鎮(zhèn)給搬來了。到底是天瀾少掌門,真是財大氣粗?!?p> 季楓眼睛很尖,一眼瞧見天瀾煅玉:“哎呀!煅玉可是天瀾之寶。寶劍贈佳人,可惜佳人不要。不知道秦師兄會不會愛屋及烏,將此劍轉(zhuǎn)贈同住近舍的我呢?”
墨霽斜眼白了季楓一眼,第一次覺得季楓的多語實在令人討厭。
季楓的打趣,讓無雪心里的負擔(dān)越發(fā)沉重。
“無雪,這些東西很占地方。你既然不喜歡,退還給秦師兄便是。我和季楓幫你搬去他屋?!蹦V輕描淡寫道,“季楓,拿上東西,別忘了煅玉。你不是還要去問秦師兄能不能贈予你嗎?!?p> 季楓莫名其妙被派了差事。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云鄉(xiāng)一臉“大事不好”,匆匆跑進無雪的屋子。
“師弟師妹都在啊。兩位師妹,千萬不要出去。有不明魔物來襲,先在屋里躲避?!鞭D(zhuǎn)頭,招呼兩位師弟,“墨霽,季楓,快跟隨我去迎戰(zhàn)。”
魔物來襲?!四個人震驚之余,都急切向門外跑去。只聽得一陣排山倒海般翅膀震動空氣的凄厲聲,從遠而近,呼嘯而來。
五人隨即抬頭仰望,一大塊厚黑的團霧在空中迅速移動,不一會兒就到達天門四峰上空。黑霧隨即散開,如一大滴墨汁在水里化開,稀薄著越來越大,鋪天蓋地般,竟是成千上萬體型碩大的黑烏鴉。
烏鴉向下筆直俯沖下來,速度極其驚人。眾人禁不住目瞪口呆,心中顫栗。
說時遲,那時快,天地間一個巨大的結(jié)界如罩子,將天門四峰籠罩在其間。烏鴉們立刻被保護罩隔絕在外。眾人稍松了一口氣。
“結(jié)界已成,這是掌門們在四峰用天門劍陣共同做的法,幸好及時完成?!鼻卦凄l(xiāng)用手擦了擦汗,有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怎么回事?”墨霽和季楓同時發(fā)問。
事情是這樣的,時間回到當日凌晨。
秦云風(fēng)有凌晨練功的習(xí)慣,因為他修習(xí)的軒轅劍法是從上古流傳下來,講究天地人合一。子時剛過萬籟俱靜,正是凝神靜氣,汲取天地之靈氣,喚醒身心潛能的最佳時機。
他獨自去的習(xí)武場。月黑風(fēng)高,月朗星稀,四下靜默。
一套劍法完成,秦云鄉(xiāng)早已汗?jié)褚律馈U蓓?,寂靜中他恍惚感覺到空氣中有極輕微的震動。再靜心感受,又沒了。他心中起疑,用燭火術(shù)點燃了隨身帶的火折,看到空中有黑影波動,數(shù)圈之后消失在遠空。
因為半月前,天上曾有來路不明的烏鴉窺視天門派。因此,秦云鄉(xiāng)自覺事出有因,還是小心為宜。所以不曾耽擱,即刻向大掌門和泓稟明。隨后連夜用天門急令,通知其他三峰共同做好御敵準備。
因此,四峰掌門才能同時做法,及時開啟天門劍陣,將來襲的烏鴉阻擋在外。
四人聽得驚心動魄,不知自己酣睡之際,已然發(fā)生了如此大事。
墨霽對云鄉(xiāng)心生敬意,拱手致意:“秦師兄,你此次扶危渡厄,實在是我等楷模?!?p> “的確,秦師兄臨危不亂,處事不驚,實在令人敬佩?!奔緱饕餐暩胶?。
圓圓突然指著天上大叫:“不好,師兄們,快看,它們在故意沖撞結(jié)界?!?p> 顯然,黑鴉群改變了戰(zhàn)術(shù)。他們一只只前赴后繼,爭相向保護罩直沖而來,只聽得”砰,砰,”鳥身沖向屏障而發(fā)出的撞擊聲,回蕩在山谷中。
“看來他們勢在必得,要強攻而入?!蹦V神色嚴峻,“兩位師妹進屋暫避。我們準備迎戰(zhàn)吧!?!?p> “好!”季楓和秦云鄉(xiāng)異口同聲。
正在此時,風(fēng)云突起,又一聲驚天動地的鳥鳴聲,響徹天際。一頭巨大的金色飛鳥侵入黑鴉陣群。它雙翅展開足有二十丈有余,金光萬丈如烈日灼燒,一瞬間,黑鴉們?nèi)绫┤诨?,幻化成一團團黑煙,紛紛消散在天空。
“金烏來了!”圓圓高興地拍掌。
秦云鄉(xiāng)笑言:“的確是家父的靈獸金烏。這下得救了?!?p> 墨霽見無雪一直無語,擔(dān)心她害怕,轉(zhuǎn)頭安慰:“無雪,不要怕,現(xiàn)在沒事了。”
“我不害怕。只是恨自己法術(shù)太差,無法和大家一樣殺妖除魔。還會成為大家的負擔(dān)。”無雪神情黯然。
“殺妖除魔本來就應(yīng)該我等男兒擔(dān)當。打打殺殺不該是女孩子的事。”秦云鄉(xiāng)當無雪說的是小孩子話。
“那女子應(yīng)該做什么事?”圓圓和無雪的問題是一樣的。
“你們啊,相夫教子,養(yǎng)兒育女,錦衣玉食一生足矣?!鼻卦凄l(xiāng)邊說目光邊飄到無雪身上。
“那我不要,同為天門弟子,男女有何區(qū)別,都應(yīng)以殺妖除魔,匡扶正道為己任?!眻A圓不服氣地撅撅嘴,“無雪,你說是不是?”
無雪點頭稱是:“我?guī)煾狄彩侨绱私陶d。所有天硯弟子都須‘一心修行,一生正道’?!?p> “哈哈,無雪你說漏了一個最重要的,就是‘不-得-婚-配’,”圓圓笑靨如春花爛漫,
“所以大家背后都叫你們天硯是姑子庵。”
墨霽和秦云鄉(xiāng)聽了臉色一怔。
“圓圓,不要拿天硯的門規(guī)來開玩笑。這樣不好?!奔緱饕姛o雪面露尷尬,立即制止圓圓。
墨霽的臉色冷下去,又暖起來:“無雪還小,很多事她現(xiàn)在不明白。人生有尺,做人有度,每個人的人生最終應(yīng)由自己做主?!?p> “這個我同意墨霽的說法。誰都說不準今后如何。不管如何,路都是要自己走?!鼻卦凄l(xiāng)附和著墨霽。
無雪聽著覺得有道理,但又覺著好像應(yīng)該反駁說“不對”。因為師父師姐一直告誡:“門規(guī)比天大,違者即叛逆師門”。
在天脊峰僅半個多月的所見所聞所感,已經(jīng)完全超出了無雪在天硯八年所學(xué)的認知范圍。
雖然強敵已退,暫且無事,但我在明敵在暗,事態(tài)依然嚴峻。和泓以天門急令,緊急召喚了其他三峰掌門和恒,和清,和憫,前來天脊峰大殿共同商議。
大殿里的氣氛凝重,說話聲夾雜著和恒的咳嗽聲。說來,他們四個師兄弟已有數(shù)載未聚了。和恒更是因為長期纏綿于病榻,久未公開露面。這次聚會,他癱坐在椅子上,由天瀾弟子合力抬到天脊峰大殿。和泓,和清以及和憫見他已經(jīng)羸弱至此,心中難受至極。
“師弟,你身體不好還勞心勞力,我實在是過意不去。今日如果不是你的金烏,我們天門恐要血戰(zhàn)一場?!焙豌苄奶圻@個年輕時,一直朝夕相伴的師弟。
和恒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大掌門,一家人,不要,不要說,兩家話。”
和憫見狀眼圈漸紅,心想:“二師兄病入膏肓,恐壽限不長。”
“大掌門,可查明敵者來處?”和清提出關(guān)鍵問題。
和泓臉色肅然,道:“上月底有鴉群來天門查探,我曾與和恒商議過此事。當時和恒以為黑鴉來自魔界。我未贊同。因為正魔兩道不相往來已近千年,一直各自為政,各自安好。不明白魔界為何要事出無因,突然挑釁?!?p> 和清質(zhì)疑:“可是,大掌門,如今看來黑鴉陣法的確是魔域手筆,他們通常以此打頭陣,來試探和窺測對方實力,為后續(xù)雙方正式交手而做準備?!?p> “我也,有此意。”和恒喘著氣說。
“不過事出無因,這也是個疑點。我們天門素跟魔界沒有私怨,這次為何要這么針對天門。”和清又道,“魔界的確也不會無緣無故,和仙門胡亂開戰(zhàn)。這與他們也全無好處。如果因此惹惱了天界,三界開戰(zhàn),更置魔界于不利,這就是自尋死路,何苦來哉?!?p> “的確不解。所以我打算借此次‘四峰會武’相邀其他仙門前來天脊一聚,也聽聽他們的說法?;蛟S,魔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和泓說出自己的想法,“各位,意下如何?”
和清表示:“我同意。即使魔界計劃將大舉進攻天門,部署準備也要一年半載。明年春的會武,本來也是要邀請各路仙門觀戰(zhàn)。趁此機會共同商討,也無壞處?!?p> 和恒也邊咳嗽邊贊同。
和憫一向同和泓親近,自然也不會反對。
為了預(yù)防黑鴉群再次來襲,四位掌門再次加固了天門結(jié)界。更是下令斷絕了一切上下山通道。沒有掌門手諭,無人可以出入山門。各峰弟子們每日分三班輪值,加強各自門內(nèi)的巡邏,并每日相互報備情況。
天門四峰,開始處于緊急戒備狀態(tài)。
晶七郎
烏云聚來,散去。 會不會再次集聚,誰也不知道。 前程未知的風(fēng)雨來襲,有熱血的仙門年輕弟子們鐵肩擔(dān)道義。 當許多年后的墨霽,站在天脊峰宗祠犧牲弟子們的牌位前,腦海里浮現(xiàn)的一句話:“琉璃易碎彩云散,煙花易冷繁華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