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云中壑 下山歷險 三

　　月朗星稀，夜深人靜，“不二客棧”和整個不二城都在睡夢中。黑夜里總有孤獨(dú)的心暗自哭啼。

　　無雪根本無法入眠，腦子里一直反復(fù)著莫夜的話。

　　一道黑影從窗前閃過，無雪毫不遲疑緊跟出去。穿著夜行衣的黑衣人在城里飛檐走壁，忽快忽慢，似乎故意引領(lǐng)著無雪。無雪越發(fā)起疑，緊追不放。

　　不二城外的荒野，夜行人終于在一條溪流邊止步，背對著無雪。無雪加倍小心靠近，嘴里問道：“來者何人？尊駕是故意引我出來，有話要對我說嗎？”

　　夜行人轉(zhuǎn)身朝無雪親切地笑道：“初七，你好嗎？”今日第二個悶雷在無雪耳邊轟鳴。

　　“姨姨?！睙o雪傻呆呆落下了淚，“你怎么，在這兒？”

　　密姬熱淚盈眶，將無月?lián)г趹牙铮骸拔襾砜纯茨?。?p>　　兩人手拉手坐在小溪邊。初七看著密姬一身夜行裝束，疑竇叢生。

　　“姨姨，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功夫。你怎么知道我在不二城?！?p>　　“初七，以前你小，的確很多事情沒有告訴你?，F(xiàn)在你長大了，姨姨會慢慢跟你說?！币桃滩煌崦鵁o雪的手，“我是會功夫，只是在蓮花塢不需要用。我一直不放心你，決定暗中保護(hù)你。其實天硯峰和天脊峰，我都曾偷偷上去看過你。在天脊峰還被你們發(fā)現(xiàn)過?！?p>　　“天脊峰？”無雪回憶起和墨霽，法雨在茅草屋喝酒那天，“原來墨霽和法雨沒追上的黑衣人是你啊，姨姨。那墨霽和法雨都猜錯了，他們推測是魔界的人。”

　　密姬臉色有些許尷尬，沒有接口。

　　“可是姨姨，你到底為什么離開蓮花塢？”

　　密姬嘆了一口氣：“初七，有些事非我本意。蓮花塢，我不得不離開。具體原因，等時機(jī)成熟我再告訴你?！?p>　　聽密姬的話里藏著太多無奈，無雪沒有追問。轉(zhuǎn)而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姨姨，我遇到牡丹閣主人莫夜，他非說我是他離散的妹妹。他連我娘姓夏，都知道。還說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話，說他能告訴我，我真正是誰?！?p>　　密姬似乎不意外，只是表情緊張：“莫夜是在胡說八道，你別被他蠱惑了。你娘只有你一個獨(dú)女。你也只有我一個親人?！?p>　　“姨姨，你認(rèn)識莫夜？”密姬提起莫夜的口氣，感覺兩人相識很久。無雪疑心更甚。

　　“江湖朋友，淡淡之交。”密姬覺察到自己失態(tài)，忙辯解道：“他生性狡黠，謊言如真，初七，千萬不要被他蒙蔽了。以后不要和他見面?！?p>　　無雪總覺得密姬的話有問題，像在刻意隱瞞什么。難道，自己的身世真的有秘密？

　　“姨姨，我想問，我從來沒問過”，無雪凝視著密姬的眼睛，鼓足勇氣問：“我，我爹是誰？”

　　密姬一直擔(dān)心的這一問，終于來了。

　　曾練習(xí)了千百遍的答案正好派上用場：“初七，我和你娘是很好的朋友。我認(rèn)識你娘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你。我從未見過你爹，你娘也從未提過他，可能是因為你爹負(fù)了她。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誰是你爹?！?p>　　問了等于沒問，答了等于沒答。無雪心頭疑問，一點(diǎn)都沒少。

　　密姬看出無雪的失望，心疼地替她攏了攏散開的發(fā)絲：“我的初七越來越美了，真像你娘。我給你的養(yǎng)顏藥按時吃嗎？”

　　“臉上斑好了，就沒再吃?！?p>　　受傷養(yǎng)病，下山歷練，殺妖除魔，一件件事層出不窮，讓無雪把密姬囑咐吃藥的事，早忘得干干凈凈。

　　密姬明白了，怪不得莫夜找到了無雪。

　　“初七，怪姨姨沒有跟你說清楚。這是無息丸。除了養(yǎng)顏，最大的功效是能夠隱藏氣息，不讓不相干的人找到。這個很重要，你千萬要記得服用?！泵芗в帜贸鲆黄浚澳弥?，你忘了帶吧?！?p>　　無雪撒嬌地說：“我是忘了。謝謝，姨姨。”

　　“不過無息丸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說，你自己記得按時服用就是?！?p>　　“無息丸是個秘密？”

　　“對。今日我倆見面也是個秘密。江湖險惡，自保為上?！泵芗o雪千叮嚀萬囑咐，“初七，我會再來找你?！?p>　　天色微明，無雪獨(dú)自回到不二客棧。

　　日上三竿，無雪還是賴著床不肯起身。

　　“初七，我們天門弟子皆是黎明即起，開始練功?，F(xiàn)在都快午時了，快起來吃飯。再說今天我們要離開不二城?！蹦V其實已經(jīng)來看過多次，見她睡得香，一直不忍喚醒。

　　“我很晚睡的，我想睡覺。我就不吃飯啦。”無雪半夢半醒間向墨霽撒著嬌，“墨霽，今日我不想走，好不好嘛?！?p>　　墨霽馬上心軟投降，哄著：“好，好，小懶蟲。那你再睡會。我去跟他們說今日再住一天。”

　　五個人正在不二客?？吞糜蔑垼衾怖灿窟M(jìn)來好幾批客人，詢問有沒有空房間。大家覺得奇怪。

　　季楓好奇地向掌柜打聽：“為何今日這許多人來住店？不二城難道有啥節(jié)慶？”

　　掌柜見此一問，反而奇怪地反問：“你們真的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來此地也是為了解憂獸來的。”

　　“解憂獸是什么？！”五個人面面相覷。

　　“你們居然不知道?！闭乒褚荒樤尞?，“解憂獸又叫腓腓，似馬似貍，銀色的毛，脖子上有鬃毛。養(yǎng)之可以解憂愁。只是腓腓行蹤不明，來去無影。這陣子傳言有人在城外荒郊看到它出沒，所以吸引各路江湖俠客都來不二城，等待月圓之日捕之?！?p>　　季楓繼續(xù)好奇：“為何在月圓之日才能捕捉解憂獸呢？”

　　“據(jù)說，腓腓喜歡在月圓之日現(xiàn)身，因為它最愛皎潔明亮的月光?！?p>　　“哦，原來還是一只有情調(diào)的可愛獸?！?p>　　“月圓之日，那么就是今晚?！睅讉€人臉上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是啊，所以今日這么多人想住店，而且今晚不宵禁。”掌柜接著問，“我忘了，你們今日還住店嗎？”

　　“住，明日再走。”墨霽忙答道。

　　沒有節(jié)慶的不二城之夜，從沒這么熱鬧過。墨霽等六人出了客棧門，見滿街提劍拿刀的江湖人士。

　　“這多人把解憂獸嚇都嚇跑了，怎么可能捉得到。”無雪嘀咕著。

　　“據(jù)掌柜說，如果捉到腓腓，可以賣很高價錢。所以才這么多人蜂擁而至吧。”季楓解釋人多的原由。

　　“我很好奇腓腓怎么替人解憂？”李易難提出一個好問題。

　　“說是，腓腓有法力，能按照你的請求消除你不快樂的記憶?！奔緱魇侨f事通。

　　“太神奇了。每個人都有煩惱，都想解憂。所以可以賣好價錢?！鼻卦凄l(xiāng)接口道，“我捉住了，絕對不賣。就自己留著解憂。”

　　李易難撇了秦云鄉(xiāng)一眼，大為不滿：“小氣勁兒。至少也讓我們解解憂吧。”

　　季楓“哈哈”笑出聲來：“連根腓腓的毛都沒看見，你倆先杠上了?！?p>　　季楓的話讓大家都笑起來，連一向冷若冰霜的無璧也不禁莞爾。無璧的笑顏?zhàn)尲緱餍睦镆粍印?p>　　人群浩蕩地朝城外荒郊涌去，墨霽發(fā)現(xiàn)了莫夜的身影。莫夜獨(dú)自一人大刺刺往前走，胸有成竹的樣子。莫夜也看到了墨霽，一邊嘴角向上挑起，拋給他一朵邪魅的笑容。無論何時何地，這個莫夜總有本事讓人不舒服。

　　六個人腳下加速超越在眾人前，前面茂密的樹林中有隱約光亮浮動。眾人屏聲靜氣，越來越接近。

　　只見皎潔月色下，小馬般大的一只銀色腓腓，輕盈漫步，光輝閃耀。一縱身騰空越過一丈遠(yuǎn)，長鬃飛揚(yáng)，長尾在風(fēng)中曼舞，如此嫻雅美麗似仙獸。

　　一陣悠揚(yáng)的笛聲在林中響起，腓腓停住腳步側(cè)耳傾聽。突然，有兩個手拿繩索的莽夫猛然向腓腓撲去。腓腓一驚而躍，箭一般朝樹林深處狂奔。

　　忽而，墨霽見持笛的莫夜現(xiàn)身，食指向那兩個莽夫一揮，兩人隨即倒地翻滾，連連呼痛。莫夜和墨霽等人騰空而起，一起追向樹林深處。

　　笛聲再次響起，如泣如訴，哀婉地訴說一段傷心的故事。腓腓又一次止步細(xì)聽，圓而亮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一時陶醉在笛聲里黯然神傷。

　　六個人也被莫夜的笛聲打動，心隨聲動，好似蘊(yùn)藏著太多說不出的酸楚。世間每個人都有憂傷，所以才向往擁有解憂獸吧。

　　笛聲中，莫夜小心地接近腓腓。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銀光掠過，腓腓被縛仙索絆住四條腿，再也無法逃脫。莫夜上前將腓腓收入寬大的袖兜中，揚(yáng)長而去。很明顯莫夜是有備而來，六人只得空手而歸。

　　剛進(jìn)不二城，就聽得“砰－砰－”，幾聲巨響，聞聲而望，似乎來自牡丹閣方向，又有濃煙騰起夾雜萬千火星。

　　牡丹閣被熊熊烈焰包裹，街上人來人往忙著抬水救火。片刻，有很多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劍從牡丹閣里沖出來，街上人嚇得一哄而散，四下逃竄。只見蒙面黑衣人三三兩兩對陣，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秳ο嘟坏淖矒袈?，還有十多個徑直向六個人撲來，隨即展開一場混戰(zhàn)。

　　蒙面黑衣人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六個人持劍抵御。季楓一劍刺向一個黑衣人要害，黑衣人卻迅速化作一團(tuán)煙霧，轉(zhuǎn)身到季楓背后用力一刺，墨霽手疾眼快用劍擋開。

　　墨霽心下一凜，大呼：“不好，是魔族。大家小心?！?p>　　“他們是魔界的人?！鼻卦凄l(xiāng)同時也高聲警示。

　　魔界人數(shù)眾多殺氣騰騰，六個人邊打邊跑，不知不覺被打散了。

　　無雪和墨霽和三個黑衣人在不二城的城樓頂上纏斗，打得難解難分。墨霽挽個劍花，加上符咒，形成一個小劍陣向三個黑衣人一掌劈過去，三個黑衣人紛紛躍開幾丈遠(yuǎn)躲開，而后反手飛身三劍合力為一劍，兇狠地反擊。無雪見狀，趕忙躍身擋在墨霽前，劍尖直達(dá)胸口，墨霽大驚失色想推開無雪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知為何，三個黑衣人硬生生收起攻勢：“長老有令，不得傷她?？熳摺！?p>　　隨即，墨霽和無雪眼見三個蒙面黑衣人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今晚牡丹閣的大火和魔族的襲擊都來得那么蹊蹺，看來此地已不宜久留。墨霽和無雪當(dāng)即決定回客棧結(jié)賬，拿了行李連夜離開了不二城。

　　兩人來到城外荒山小溪邊暫且休憩。無雪靠著墨霽很快睡了，墨霽保持著警覺，生怕有魔物來偷襲。其實，還有一樁心事更讓他睡不著。

　　時間回?fù)艿綇臉淞只夭欢堑穆飞稀?p>　　墨霽和季楓落故意走得很慢，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后面。

　　季楓悄聲問：“墨霽，你看到莫夜捉腓腓的捆妖繩了嗎？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那應(yīng)該不是捆妖繩?！?p>　　“不是。那是縛仙索?！蹦V回答很干脆。他和季楓四目相視，兩人明白想的是同一件事。

　　縛仙索是魔界的法器，那莫夜就是魔界的人。

　　還有，莫夜曾對無雪說過“我們是一家人”。那么很大可能，無雪和魔族也有瓜葛。

　　“我懂得?！奔緱鞒V點(diǎn)點(diǎn)頭，“你放心?！?p>　　墨霽感激地點(diǎn)頭回應(yīng)。

　　兄弟兩人，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