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離雪宮 黑曼陀羅 四

　　“黑羽將軍，祭月的下落探查到了嗎？離夕顏聲音透著懶洋洋，半坐半靠在魔尊主位上，居高臨下看著下面站立的黑羽鳥王兒子。

　　黑羽鳥王兒子大約三十歲左右，翠竹般筆挺修長的身材，眼睛深邃有神，倒是一表人才。完全不同于他那個性格圓滑，外表圓潤的鳥王父親。

　　其實黑羽鳥妖族半夜就完成了探查任務，黑羽將軍特意一大早趕來離雪宮回稟。沒想到離夕顏每天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他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離夕顏才露面。

　　“公主，祭月就封印在天硯峰桃樹林八卦井中。為了不驚動天門，我們昨日半夜前去查探。祭月乃魔界法器，凡人符咒無法將其煞氣完全禁錮，所以查到其下落不難?！?p>　　“很好。黑羽將軍，你做事說話很是爽快利落?！彪x夕顏點點頭，“還有其他發(fā)現(xiàn)嗎？”

　　“公主，天門戒備級別結界一年多前已經撤除?，F(xiàn)今普通結界對于我們魔族來說不堪一擊?！焙谟饘④妼?zhàn)前偵察工作做得十分細致，“在下愿意跟隨公主出戰(zhàn)。”

　　“交戰(zhàn)就是講究個出其不意，趕早不趕晚，那就明日午時。”離夕顏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黑羽將軍聽聞離夕顏所謂的趕早，是指中午，不由心中暗笑。這時候怎么看離夕顏都只是個喜歡睡懶覺的嬌滴滴女孩子，哪里有半分令人聞風喪膽曼陀羅毒公主的兇狠。

　　“將軍，我們明日速戰(zhàn)速決，所以只需一小隊魔軍跟隨。你去準備吧。”離夕顏急著回寢宮睡回籠覺，邊說邊起身。

　　睡在寢宮床上，離夕顏輾轉反側。

　　其實一早在接見黑羽將軍之前，她已接到探查天門派暗探雀妖的密報。除了印證了黑羽將軍探查結果，祭月的確在天硯峰八卦井中之外。雀妖還報告到，有二十輛插著“江南錢氏云中壑”族旗的馬車，預計明日中午抵達天脊峰。引起離夕顏特別注意的一點是，這二十輛馬車滿載貨物被紅布蓋得嚴嚴實實。而且天脊峰近日張燈結彩裝飾一新，明顯有喜事臨門。

　　人間習俗只有聘禮才用紅布遮蓋，以示喜慶吉祥。云中壑和天脊峰如果結親，男女雙方只可能是錢墨霽和陸圓圓。

　　錢墨霽和陸圓圓，這兩個恍如隔世的名字喚醒往昔歲月，回憶如潮汐般向離夕顏襲來。她耳邊響起無雪和圓圓曾經的對話。

　　“我就很喜歡墨霽師兄。無雪，你千萬別說出去啊。”

　　“圓圓，你喜歡墨霽師兄，那不是同門情誼嗎？這有何見不得人的?！?p>　　“這個既是同門情誼，也是男女之情。反正以前是同門情誼，現(xiàn)在變成男女之情了。這個會變來變去的?！?p>　　“圓圓，任何事情我一定會讓著你的?！?p>　　“那你敢發(fā)誓嗎？”

　　“那是當然。你當我是好姐妹，我自然也是。無論何事，我夏無雪必定事事以你為先。決不食言。如有食言，必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p>　　......

　　“為了錢墨霽，誘騙我發(fā)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陸圓圓你好心機?！彪x夕顏喃喃重復一遍，然后神經質地笑起來，自言自語：“反正我已經死過了，而且還真是不得好死。”

　　畫面忽而轉換，墨霽溫柔的聲音和眼神趁離夕顏防備不嚴，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

　　“師妹只是小孩子心性胡鬧罷了！不過，有一點她說對了。無雪，我是喜歡你。”

　　“圓圓是我和季楓的小師妹，我們一直把她當親妹妹。怎么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初七，你是理解錯了。我喜歡的，始終只有你一個?！?p>　　“我說過，只要和初七在一起，掌門掌柜都是一樣的。而且，我現(xiàn)在覺得做桂花糕店的掌柜，真的很好。我們兩個永遠在一起，那初七就重新有一個家了。”

　　“無雪，你就是你。你不知道嗎？你，是最珍貴的。”

　　“初七，你美好得像清晨的朝露。我真幸運，能遇見你?！?p>　　“我只會對我的初七更好更好更好，一生一世的好。”

　　“全部是假話謊話，最終是他背叛你出賣你，置你于死地。”離夕顏氣急敗壞地命令自己立即關閉記憶的閘門，然后陰暗地想，“不管怎樣，明日大家都有好戲看?！?p>　　這才是離夕顏決定明日出征天門派的真正原因。

　　離夕顏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一大早桌上就擺好了桂花糕和八寶粥，她讓阿冷喚醒小湯圓一同用早膳。小湯圓和離夕顏一樣喜歡睡懶覺，一臉不高興地朝離夕顏叫喚。

　　“今日我去天門打架，你作為靈寵是不是應該和我一同出生入死？”離夕顏毫不客氣對小湯圓說，“不許你拒絕。不去也要去?！?p>　　小湯圓更不高興了，皺著一張小貓臉。

　　“你現(xiàn)在是貓妖，靈力功力都不同以往?！彪x夕顏知道無法說服這只懶貓，只得拋出殺手锏：“想不想去天脊峰，見你最喜歡的那個男人?！?p>　　小湯圓的眼睛頓時放光，亮閃閃地瞅著離夕顏，滿臉驚喜直點頭。

　　離夕顏鄙夷地搖頭：“還好你現(xiàn)在修為不夠。不然一旦修形成女子，肯定馬上拋下我找他以身相許。我真不該求孟叔助你復活?！?p>　　小湯圓又給離夕顏一個白眼。離夕顏揮手隔空給了小湯圓一掌，貓咪一個翻身靈巧地躲過。

　　“功力漸長啊，湯圓。我警告你，今日我真的去天門打架。打架，靈寵必須幫主人。否則回來我把你的屁屁打開花。”離夕顏威脅小湯圓。

　　魔公主和貓妖，邊斗嘴邊把兩大塊桂花糕吃光。

　　四年前，下山歷練出天門的是天硯夏無雪。

　　四年后，夏無雪已死?；靥扉T的是帶著云錦天紗遮面的魔公主離夕顏。

　　故地重游，離夕顏在半空中俯視天門四峰，不禁感慨萬千。

　　身后的黑羽將軍向她指明天硯峰的方向：“公主，天硯峰在那兒，我們直接去桃樹林八卦井取祭月嗎？”

　　離夕顏的前生，夏無雪八歲入天硯，除了蓮花塢，天硯曾是她整整生活了八年的家。只是從未想到，她會以這種方式“回家”。

　　離夕顏心潮起伏卻面無表情，身形如飛劍般朝天硯峰奔襲而去。黑羽將軍和小隊魔軍緊跟在后。

　　等天硯發(fā)現(xiàn)魔族入侵的時候，離夕顏已經輕松突破天硯結界，在桃花林中降落。無影師姐帶領無璧無月等一眾天硯女弟子白衣飄飄，擋住去路。

　　“來者何人？膽敢突襲天硯?！睙o影見這個半蒙面的黑衣女子向身后魔族兵士擺擺手，獨自向她走來。

　　“我是魔界公主離夕顏。”說著離夕顏取下面紗展露面容。

　　眾人不由驚呼：“無，雪。”

　　無影兩年前已升任副掌門。前不久，根據墨霽和云鄉(xiāng)從魔界帶回的消息，得知魔界新公主離夕顏誓于天門勢不兩立。今日一見真容，不由大驚失色。

　　“你，無雪不是三年前被祭月所誅，怎么......會死而復生。”和憫誅殺無雪，無影還記憶猶新，“你是來報仇的?！?p>　　“我是離夕顏，廢話少說，今日前來取我魔族法器祭月。黑羽將軍，不得我令，不得參戰(zhàn)。”話畢，離夕顏雙指并攏一揮，將腳下的曼陀羅花霧凝合成數(shù)十道黑色毒箭，向天硯同門疾射而去。

　　眾人知道是毒，忙不迭躲避。離夕顏趁亂，突圍進入桃樹林的八卦陣。她按陣型，左繞三右繞二，再依次前行，不一會就到達井邊。八卦井是桃樹林八卦陣的陣眼，用結界封閉。

　　離夕顏用魔咒呼喚祭月，井內頓時從下而上旋起一股黑風，又急又快，這時祭月彎刀感應到呼喚，伺機躍然而出。離夕顏的手掌同時向黑風內施加法力，幫助祭月掙脫天門封印。黑風越來越厚，旋轉得越來越高，一會將整個桃樹林都包裹入內，桃樹被連根拔起，枝葉花朵在狂風中四散。

　　隨著一聲龍吟般的長嘯，如一輪皎潔的彎月躍出海平面，祭月好似等待千年終于認主而歸，直奔離夕顏站立處。離夕顏如探囊取物般隨手接住收為己用。

　　等天硯弟子狂奔而至，桃樹林陣已不見蹤跡，只留一片空地，滿地碎葉斷枝和一口枯井。

　　無月?lián)]劍沖向離夕顏狂呼：“魔女休走，留下命來?！?p>　　離夕顏淡淡譏笑道：“就憑你。”衣袖輕舞，已倒了一片。

　　緊跟而至的無璧。到底是天硯第一劍，她將一套二十式的天硯劍法使得出神入化，離夕顏兩次險些被她刺中。十招過后，離夕顏才喚出命劍離血劍，一招天硯第九式接著第二式，將無璧右手臂經脈挑斷。“當啷”無璧手中的劍應聲而落，驚呼道：“你，你使得是天硯劍法。你是無雪?！?p>　　離夕顏目光冰冷，淡淡問道：“無璧，我這一劍還你一掌。我一命換你右手此生不能用劍。你虧是不虧？！”

　　無璧大駭痛得緊咬著唇，臉上分不清是冷汗還是淚水。

　　無影忙上前救援，離夕顏又一招天硯劍法逼她遠離，隨即脫身而去，只丟下一句話：“往事雖了，恩怨未清。”

　　還有重頭戲在天脊峰等著，離夕顏自然不想久留，和黑羽將軍等匯合后急忙離開天硯峰。遠遠就看見披紅掛綠的天脊峰一副嚴陣以待的架勢，估計天硯已向其他三峰緊急傳送了天門急令。

　　人群中，離夕顏偏偏一眼就看到錢墨霽，雖然現(xiàn)在的他看上去又瘦又憔悴。小湯圓在離夕顏胸口拱出頭來一眼瞧見墨霽，激動地蹲坐在離夕顏的左肩，金黃色大眼睛目不斜視死死盯著他。

　　在天脊大殿廣場上，魔族和天門面對面對峙。

　　離夕顏似乎看見墨霽眼中有水波蕩漾，然后瞥見他身邊站立的正是陸圓圓，頓覺心傷，故意將目光偏移到被弟子們簇擁著的和泓身上。

　　離夕顏將面容讓昔日同門看個徹底，自我介紹道：“想必你們早有所耳聞，我就是魔族公主離夕顏?！?p>　　“你就是那個聞名六界，三日內把天狼妖族全員屠盡的曼陀羅毒公主?！?p>　　離夕顏接口道：“不錯，就是我。”

　　今日親眼見到這個步步生花殺人如麻的女魔頭，天脊眾弟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用害怕，今日我來天門目的不是殺人。而是收回魔族法器祭月，如今祭月已是我的武器。你們想不想試試。”離夕顏云淡清風般，好像是在問要不要試穿件新衣，或是試吃只新菜。

　　和泓一聽大驚失色：“魔女，你已經從天硯奪走了祭月？”

　　“休得胡言?！焙谟饘④娙滩蛔●g斥，“祭月原本就是我魔族法器。千年前不慎失落，被你們私自封印在天硯。今日不過是完璧歸趙罷了。”

　　離夕顏贊許地點頭。剛想接口，一直穩(wěn)穩(wěn)蹲坐在離夕顏左肩的小湯圓，突然向對面人群中的墨霽飛撲過去。墨霽紅著眼睛雙手托起小貓咪，小湯圓對著他的臉又蹭又舔，激動地喵喵叫著。

　　這意外的插曲讓場面有些失控，劍拔弩張的敵對雙方一時都不知所措。

　　離夕顏又氣又惱，呼喝道：“小湯圓，給我回來?！毙珗A理都不理，完全不給離夕顏面子。離夕顏只得強行將它收回入袖。

　　“原來真是小湯圓。太好了，你們都活過來了。”墨霽這時候才敢真正確認，小黑貓是小湯圓死而復生，心中悲喜交集，眼淚如決堤的河水。

　　“小湯圓是夏無雪的靈寵?！蹦V身邊的陸圓圓一直目不轉睛地觀察著離夕顏，“離夕顏，你就是夏無雪?！?p>　　“我是離夕顏，不要跟我提一個死人的名字。”離夕顏皺了皺眉頭。

　　陸圓圓毫不膽怯，繼續(xù)道：“什么魔族公主，你是夏無雪。”陸圓圓的話已然引起在場眾人嘩然。

　　前些年天門弟子間謠傳，下山歷練時夏無雪棄師門不顧跟個男人私奔。然而今日魔族公主說夏無雪死了，陸圓圓又反過來指認魔族公主就是夏無雪。好一團亂麻，把眾人聽得暈頭轉向。

　　夏無雪被師門誅殺，在天門是個秘密。只有四個掌門，無影，秦云鄉(xiāng)，錢正御，錢霽墨，錢伯和季楓知道。眼看這個秘密不保，和泓趕忙打斷女兒的話：“魔公主，祭月已是你囊中之物。再侵擾天脊峰，到底意欲何為？難道想要挑起正魔大戰(zhàn)嗎？”

　　“取回祭月，剛好路過見天脊裝飾一新，想必是有什么喜事吧，夕顏不過是心生好奇想來沾沾喜氣。”離夕顏的意思好像是順便串個門走個親戚，聽得眾人更是一頭霧水。

　　陸圓圓已認定離夕顏就是夏無雪，心中了然，故意回答：“天脊的確喜事臨門，奉父母之命我和墨霽哥哥一月后七夕節(jié)定親，云中壑專程送聘禮的馬車今日剛到?！彪m有心理準備，離夕得到證實卻還是感覺如五雷轟頂。

　　“真是可喜可賀。既然取了祭月，那得禮尚往來。我到時備份厚禮，討杯薄酒喝喝?！泵髅鲗χ憟A圓說話，離夕顏卻根本沒有看她，雙眼死死盯住錢墨霽。

　　錢墨霽癡傻般，和離夕顏兩人的視線膠著在一起，渾然忘我，任憑眼淚縱橫。

　　離夕顏突然展顏一笑，淚水卻如散落的珍珠紛紛滾落。轉身打算離去，聽到身后熟悉的聲音問：“你真的是初七？”

　　離夕顏慢慢轉過身，清冷問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喜歡的，始終只有初七一個?！?p>　　離夕顏的表情像是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挑釁地瞟了眼一旁早已妒火中燒的陸圓圓，譏諷道:“一邊馬上就要跟師妹定親，一邊卻說喜歡的是別人。原來是個腳踏兩只船的登徒子。我遵守諾言，把你讓給你的師妹。”

　　“初－七－。不要走?！?p>　　“初七已死，我是離夕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