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幽冥谷 幽冥之路 一

　　幽冥谷是一片完全獨立于六界之外的荒漠，南邊和北邊相對兩座高聳入天，草木叢生的山峰。中部是戈壁沙漠，有野火燃燒在昏黃色天地之間。西部是終年冰雪極寒之地，寸草不生，只有孤魂飄蕩其間。東邊是血色沼澤，有骸骨漂浮其上，陣陣腥臭聞之令人作嘔如煉血地獄。

　　向外連接忘川河，六界囚犯和野魂死魄從忘川幽冥渡流放到谷中。

　　幽冥谷天地一片混沌，沒有日月星辰。極寒連接酷暑，沙塵暴雨疊加冰雹風雪，沒有自然規(guī)律可循，只能聽天由命。在此地任何法力和法器都沒有用，妖魔鬼怪神仙凡人，都靠最原始的本能拼了命活下去。大多數(shù)在中部戈壁，尋找在堅硬的沙丘背后搭了草棚木屋，或是挖個洞穴居住。

　　阿冷和白辛夫婦就定居，在幽冥谷沙漠深處一座木屋中。

　　“阿冷，今天運氣好，打到了沙兔?！卑仔帘持局乒?，笑嘻嘻將一只體型碩大淺黃色肥兔遞給阿冷，“你收拾下。待會兒我來燉兔肉，撒上些辣椒末，包你滿意。”

　　阿冷笑逐顏開：“正好給墨霽補一補，他中了魔煞氣，吃點好的康復快些。”

　　兩個月前墨霽被莫夜下毒后，秘密押解到幽冥谷，并拋棄在沙漠中。上天垂憐，命不該絕，幸虧遇到打獵的白辛而獲救。

　　墨霽的心病遠重于身體之疾?？粗茉猸h(huán)境，想離開實在難于上青天。墨霽難過的不是被莫夜設局困于幽冥谷，他最憂心的是此生可能真的無法再見到離夕顏了。

　　晚餐的白切兔肉佐以辣椒鹽做蘸料，十分好吃。白辛真不愧在人界學過廚藝，真是做得一手好菜。

　　“白辛，你的手藝真是了得，去福怡樓做大廚都夠格?！蹦V夸贊道。

　　“是句章鎮(zhèn)的福怡樓？我就是在那里學的手藝啊。”

　　墨霽吃了一驚。白辛把莫夜為了討好離夕顏，特意派自己去句章鎮(zhèn)福怡樓學廚藝的經(jīng)歷，原原本本說了一遍，但是略去阿冷的復仇計劃。

　　墨霽恍然大悟，他一直以為莫夜因正魔對立，才對自己下毒手。哪知莫夜是因愛因妒生恨，才費盡心思鏟除自己這個情敵。

　　阿冷和白辛從墨霽的只言片語中，已然了解他和離夕顏的情侶關(guān)系。再聯(lián)系莫夜的為人個性，毫不奇怪，他對墨霽痛下殺手。

　　“莫夜是個牙呲必報之徒，何況在他看來和你有奪妻之恨。對你如此狠辣是自然的。”作為細作跟隨了莫夜六年的阿冷，對這個主子脾性實在太了解，“不過，我看公主對他沒半點情意，都是莫夜一廂情愿而已?！?p>　　白辛點點頭，寬慰墨霽道：“我和公主沒有直接接觸，只是做菜。不過公主最愛吃也就是那幾樣，栗子炒雞塊，油爆蝦，炒素和桂花糕，想必是個極其戀舊之人。這種人一旦生情，應該也是情深似海，絕不回頭?！?p>　　墨霽聽到菜名，就已情不能自已。當年無雪在天脊祠堂罰跪，他偷偷帶了這幾樣菜陪了她三天。夜里山風呼嘯，他在旁打坐，看著甜睡中的無雪。那時刻的美好，已然恍如隔世。

　　戈壁夜里的風聲尖銳刺耳，象劍峰指處的嘯叫，直穿墨霽的心房。

　　“墨霽，明天你和我一起去沙泉集市。我們用動物毛皮去換些日用品和食物?！卑仔料胱屇V散散心，別總悶在木屋里。

　　“好?！蹦V想著幽冥谷生存不易，他也不能總賴著白辛阿冷夫妻兩個，打算四處看看找點活路。

　　第二日清早，墨霽和白辛便收拾了積攢多日的動物毛皮，動身前往戈壁以西，一處叫做沙泉的地方。

　　沙漠戈壁嚴重缺水，沙泉地名來源于那里的一汪清泉。泉水四周被沙漠環(huán)繞，是死亡中的救贖。

　　沙泉儼然成為戈壁物資和信息交易的流通中心。每隔半月，就會有集市出現(xiàn)，基本上任何東西都能在集市上購買或者交易。即使有的物品暫時沒有，只要肯下重金，會有貨隊替你從幽冥谷外的六界走私帶入。但這里有條不成文的生存原則，就是只帶貨，不渡人。

　　這也是幽冥谷能超脫于六界之外，獨立存在的根本原因。

　　沒想到沙泉集市如此熱鬧，堪比人間的句章鎮(zhèn)。貨車地攤滿滿當當，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吵鬧聲，嬉笑聲，聲聲入耳。人群川流不息，長相詭異的各式魔族，狐臭濃郁的妖狐，只見一襲黑布飄蕩無頭無腳的死魂，凡人，還有貶下幽冥的散仙都混跡其中。

　　白辛忙著用動物毛皮換取大米，面粉，咸鹽，辣椒等食物。墨霽拿出幾粒金豆，問白辛：“金子在此地能流通買東西嗎？

　　白辛見了，眼神都直了：“我們發(fā)財了。墨霽，你能買下整個沙泉集市?！?，隨后把手中的毛皮往旁邊一扔，拉著墨霽去瘋狂采購。

　　早上去沙泉集市的時候，只有墨霽和白辛。等回家是整整五大車送貨上門。阿冷都驚呆了?？丛诎仔梁湍V忙前忙后指揮搬貨，幾乎家中所有物品都添置一新。還給阿冷買了好幾件漂亮衣裙。

　　晚上，白辛做了一大桌的美食佳肴，還有一壇米酒，三人各自斟滿杯子。墨霽先舉杯感謝白辛和阿冷救命之恩。

　　白辛掐指算了算日子，突然說：“今日應該是大年夜。”

　　墨霽很詫異：“天狼妖族也過年？”

　　白辛指了指阿冷：“阿冷媽媽是人族，她在人界不二城長到十五歲才回魔界，所以習慣過年，我自然隨她。我也喜歡過年?！?p>　　“今日有酒有菜，有白哥哥，還有你墨霽這個朋友，太滿足了?！卑⒗湟才e起杯祝賀，“新年好，阿冷祝墨霽早日和夕顏公主團聚。祝白哥哥和我兩人相親相愛，白首不離?！?p>　　白辛笑嘻嘻對著阿冷說：“我的心愿是能有人叫我爹，叫你娘?！?p>　　阿冷紅了臉，啐了口：“讓孩子在幽冥谷長大嗎？你忍心嗎？”

　　白辛沉默了。

　　“來來，不問將來，只看今朝，”墨霽打破尷尬的氣氛，再次舉杯，“我羨慕你們兩個還來不及呢。只要能在一起，幽冥谷都是仙境?！?p>　　墨霽的話提醒了白辛和阿冷。當初離夕顏下令將他倆流放幽冥谷，他們內(nèi)心充滿慶幸和感激。否則兩人身為細作基本不得善終，更別說結(jié)為伉儷。

　　“人總是貪心的，謝謝墨霽兄弟提醒。”白辛感激地說，“阿冷，我們真是太幸運了?！?p>　　阿冷和白辛心意相通，兩人眼神纏綿，相視而笑。墨霽沒想到自己會有成為電燈泡的一天，心里又是羨慕又是酸楚。

　　“過些日子我請工匠來將木屋擴建加固，大家都能住得寬敞些。”白辛對阿冷道，“墨霽現(xiàn)在是幽冥谷的大富翁，阿冷，我們可沾光了?！?p>　　墨霽被說不好意思：“你們救我的恩德，怎么能用金子來衡量?！?p>　　阿冷倒是持家的好手，特別關(guān)照：“在幽冥谷時間還長呢，省著用?！?p>　　三人說說笑笑，度過了一個特別的幽冥谷大年夜。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一點不假。來擴建房子，除了工頭是凡人，工匠是十個妖怪，力氣大，手腳快，吃得少。被凡人工頭呼來喝去，稍有偷懶就被鞭子抽打。阿冷看著不忍心，勸工頭別折磨妖怪。

　　工頭譏笑道：“幽冥谷的妖怪都是邪妖惡靈。不是罪無可赦，怎會被流放到此地?！卑⒗渎犃祟D覺毛骨悚然，躲屋里去，眼不見為凈。

　　戈壁沙塵暴又一次不期而遇，遠遠就見黃色的沙塵如海浪，層層遞進翻滾至前。白辛招呼墨霽阿冷，關(guān)進門戶，躲避屋內(nèi)不要外出。

　　那群妖怪工人反而興奮起來，發(fā)出稀奇古怪的聲音，似乎看到沙塵暴很高興。工頭吆喝著用鞭子抽打，命令妖怪們抱緊房梁柱子，提防沙塵暴來襲。有一個妖怪突然松手被卷入沙塵內(nèi)，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工頭自己找了石磨后面避風處，將自己牢牢捆綁在石磨上。

　　近一盞茶的功夫，沙塵漸退，黃沙漫天。墨霽，白辛和阿冷走出門，收拾被風暴席卷的一地凌亂。工頭一邊“呸呸”吐著口中的沙土，一邊清點妖怪工人數(shù)量。

　　風越來越小，沙塵紛紛落地，遠遠有個疲憊的身影，跌跌撞撞，越來越近，分明是個女子。墨霽瞇起眼睛，想看得更加清晰點，突然他手一松任由東西落地，然后瘋狂地奔向那個身影。只見兩人身體交疊在一起，緊緊相擁，恨不能合二為一。

　　歷經(jīng)一個月，離夕顏在幽冥谷終于找到了錢墨霽。

　　離夕顏這一個月的日子實在艱難。自從她從黑羽將軍和鵲妖處得知墨霽被莫夜私下流放幽冥谷，她誰也沒告訴，獨自一人踏上尋夫之路。

　　從六界到幽冥谷何止千萬里，離夕顏徑直去冥界找孟婆。

　　孟婆看到離夕顏笑得像個傻子。聽離夕顏要去忘川幽冥渡，坐渡舟去幽冥谷，又嚇得像個傻子，連話也說不清楚。

　　“小魔女，你以為那是普通船啊。那個幽冥渡舟是沒有船底的，是空的。無底舟從忘川開到幽冥谷，那忘川河水不光有毒還有噬靈獸，無論誰不死也要脫層皮。那個幽冥谷的煉血沼澤毒煞逼人，是會吞魔吃人的。你就算是魔公主，也不一定能抵擋?！泵掀挪粩鄵u頭。

　　離夕顏寒眸清澈，堅定地說：“孟叔，我不是和你討論能不能去，而是怎么去。墨霽為我入魔，他現(xiàn)在在那里，我一定要帶他回來。我不會負他?！?p>　　孟婆又搖頭：“你這個傻孩子，讓你喝孟婆湯你不肯喝。他是你心魔和前塵孽緣，忘了他多好?！?p>　　“心魔也罷孽緣也罷，我無法回頭也不愿回頭，只求和他在一起?！?p>　　孟婆一副參透天機的樣子，神秘兮兮地說：“小魔女，你應該去看看忘川河邊的三生石，你就全明白了。你們兩個注定不能在一起，天意如此，強求不得?！?p>　　離夕顏柳眉一挑，怒目圓睜：“我不管什么天注定，我就要強求，我一定要救他回來?？凑l敢阻我!反正他死了，我也活不成?！?p>　　孟婆嘴里“嘖嘖”道：“小魔女真是心魔太盛。真真是魔尊的女兒，脾氣一模一樣，癡情執(zhí)拗，一意孤行?！?p>　　孟婆告知離夕顏幽冥渡舟每兩周一班，她可混在那些被砭罰的妖魔鬼怪中。孟婆會事先用金子和靈力，打點好掌船的魔靈，替離夕顏安排個好位置避免被忘川水和煉血沼澤侵蝕。

　　上船當天，離夕顏服下孟婆的易容丸，變身為一個黑皮黑臉瘦小的年輕男子。

　　“你這樣，魔界就不容易找到你。否則幽冥渡和幽冥谷，估計要被魔尊徹底傾覆了。我是可憐六界受罰的妖魔鬼怪神仙和死靈魂魄，如最后連個去處都沒有，就只能游蕩六界，永世不得安寧?！?p>　　離夕顏照照鏡子，的確偽裝得天衣無縫。沒人會認出她居然是魔公主。

　　孟婆不放心還熬了去煞湯讓離夕顏服下，隱藏她獨特的曼陀羅煞氣。

　　“這個去煞丸是我新研制的，你走了后，沒人幫我試藥。也不知道靈不靈，估計最多兩個時辰有效。幽冥谷那里本來就不能用法力法器，所以煞氣也會衰弱，魔界要找你更不容易?！?p>　　離夕顏聽孟婆嘮嘮叨叨覺得耽誤時間，又怕再端出什么新湯藥來讓她試喝。趕忙催促出門。

　　孟婆領(lǐng)著離夕顏往幽冥渡而去。

　　幽冥渡在忘川深處，穿過一條長長漆黑狹窄的隧道，那頭就是渡口。已經(jīng)有很多妖靈魔怪在等候上船，孟婆推開旁人帶著離夕顏走到最前面，招呼掌船的魔靈：“阿三，人我?guī)砹??！闭f著將離夕顏推上船。

　　離夕顏一看果然，除了船頭部分，幽冥渡舟沒有船底。魔靈阿三示意離夕顏坐在船頭他身邊，甕聲甕氣叮囑了句:“別往后看”。

　　船滿員，慢慢吞吞駛離幽冥渡口。

　　不多久，船艙里開始騷動，驚叫和悲泣聲此起彼伏。緊接著有慘叫聲和落水聲，有凄厲的聲音驚呼：“什么東西，不要咬我。不要吃我?！彪S著“啊”的幾聲，又歸于平靜。然后循環(huán)往復。

　　離夕顏沒有往后看，自顧把頭埋在雙腿中假寐。

　　一個時辰，船開始進入煉血沼澤區(qū)域，一股股腥臭味隨著風跨過來，又有肉身燒焦的氣味和“吱吱“聲傳來。突然一根鮮血淋漓，不知是人是妖的手臂被投擲到船頭，魔靈阿三一把接住毫不在意扔進沼澤，丟了句話：“別太鬧了，如果把船弄翻，大家都得死?！?p>　　漸漸哭聲呼叫聲少了，渡舟平穩(wěn)地抵達，離彼岸還有一丈遠距離。魔靈阿三去船艙里隨手抓了個小鬼扔向煉血沼澤，小鬼發(fā)出垂死的哀嚎。魔靈阿三招呼離夕顏以小鬼為墊腳石先上岸，然后其他妖魔鬼怪默不作聲一個接一個，腳踩小鬼上岸。

　　離夕顏見上岸的妖魔鬼怪不及一半?；仡^瞟了眼，才發(fā)現(xiàn)船底下是一層妖魔鬼怪尸體，早已看不清誰是誰，血肉骨骸糾結(jié)融合在一起。

　　原來上了渡舟先要遭遇第一輪自相殘殺。離夕顏心里萬分擔憂，不知道墨霽有沒有逃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