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樁預(yù)言
程阮攏衣坐在床頭，目光流向遠(yuǎn)處地面，然后凝住不動。
瓊笙替她細(xì)細(xì)整理妥當(dāng)，抬手拂去她滿身清寒，溫聲勸道：“姑娘該早些休息，明日起來，自然就全好了。”
程阮聞言，抬頭向著她一笑。目光里的不知所措已經(jīng)淡去，留下的全是乖巧。
她輕輕點了點頭，脆生應(yīng)道：“嗯！”
瓊笙揉了揉她的碎發(fā)，抖落開薄被，看著程阮徐徐睡下，給她蓋上被子，走到桌前，吹熄了燈。
她立在門口回望，看見程阮嬌柔的身軀盡數(shù)掩沒在黑暗里。夜色黢黢，仿佛食人血肉的獸。
她轉(zhuǎn)過身，輕柔帶上了門。
外間窗戶大開，流水一樣的月光瀉進(jìn)來，籠住半壁江山。
然而程阮卻并睡不著，腦中雜亂無章，輾轉(zhuǎn)反側(cè)之后，她索性瞪大了眼，看向床頂?shù)暮诎怠?p> 直到晨光熹微。
瓊笙并沒有急著來叫醒她。因程阮一直是個貪睡的性子，母親和奶奶都憐她，就免了她晨昏省定的禮儀，只說一家人在此，不必如此客氣。瓊笙深知如此，是以從來肯讓她睡到自然醒。
然而今日，卻頗有些不尋常。
程阮在屋內(nèi)就能聽見匆忙的腳步聲，然后是琳瑯叩門而問：“瓊笙——，瓊笙——，你可醒了？”
隨即是門開的聲音，大概是瓊笙打了手勢，琳瑯的聲音弱了下來。程阮側(cè)耳傾聽，才模模糊糊的聽見了幾個字：姑奶奶……四小姐……
正是昨日蘭花精說的四姑娘，程荑。
程阮心里，突然一突。
不多時，程阮聽見了推門聲。她趕緊閉上了眼。
瓊笙輕柔走上前來，柔聲喚道：“姑娘——”
程阮睜開眼，側(cè)過腦袋，微微一笑，“瓊笙姐姐，怎么了？”
瓊笙溫聲道：“姑奶奶帶著四小姐回來了，太太讓姑娘趕緊去老太君那兒呢？”
“四姐姐——？”
“恩，是呢。姑奶奶招婿的時候姑爺還沒中舉，是以先是入贅在家的，四姑娘也自然是入得程家的排位。”
程阮腦中模模糊糊有些印象，然而瓊笙卻不放心，定要細(xì)細(xì)的叮囑她：
“姑娘大抵還記得幾年前老太君受了刺激，身子不好那檔子事兒，就是因著姑奶奶和四小姐下落不明。先前姑爺中舉任職，卻不想被小人陷害，被發(fā)配去黃州，窮山惡水的地兒。姑奶奶不管不顧的，也隨著去了。四姑娘雖然年少，也被姑奶奶一同帶去了。一待就是七年?！?p> “七年后奸臣伏誅，陛下想起來先前還有個敢言直諫的狀元郎，憐他多年在外不易，便下旨要將他找回來。——老太君因著這事兒很高興，當(dāng)日還特地帶著姑娘去了皇恩寺還愿?！媚镞€在那兒救了個人回來，姑娘可記得？”
“恩。”程阮乖巧的點了頭。
“正是那會兒呢。大家都以為姑爺此次總算守得云開了，卻不想都拿到了圣旨，回來的半道上，卻因著身子不適水土，就被風(fēng)寒奪去了性命。”
瓊笙嘆了口氣，“說起來，姑爺姑奶奶，并著四姑娘，命途也是極多舛的。姑奶奶痛苦萬分，扶靈柩準(zhǔn)備歸京，信都傳回來了，卻仍是半道沒了音訊。”
“這我記得。爹爹當(dāng)時說那一路山賊盛行，疑心姑奶奶和四姐姐是被山賊綁去了，奶奶便派了好多人去找。結(jié)果去找的人回來送信的時候，奶奶就暈倒了?！?p> 瓊笙微微一笑，“是呢，姑娘的記憶倒是極好的，五六年前的事情，竟也還記得?！?p> 程阮聽了，只是一貫的笑。
瓊笙便接著道：“正是因著這事兒，老太君的身子骨就一下子跌了下來，雖是一直將養(yǎng)著，但時好時壞的，怎么也不見以前那股精神氣兒了?！惹疤尮媚锶ザ嗯闩憷咸?，也是怕她一個人，想起姑奶奶的時候，更添寂寞?！?p> “恩，阮阮明白?！?p> 見她依舊乖巧的和氣，瓊笙便拉著她起了身，一邊幫她打點衣服，一邊繼續(xù)說道：
“老太君因著這事兒郁結(jié)于心，身子直等了三四年才緩過來，隨后卻又傳來大老爺去世的消息，又是一個極不好的消息，老太君便又病倒了。這一病，又是一貫將養(yǎng)。好容易才想起來寺廟里還有個二姑娘，這才將二姑娘接了回來。這一晃，竟有了五六年的光景?！?p> 程阮細(xì)細(xì)聽著瓊笙的話，至此方才笑道：“瓊笙姐姐，我明白的，不會惹奶奶生氣。一會兒見著二姐姐，我會同她道歉的?！?p> 瓊笙的手一頓，隨即替她攏了攏衣裳，喟然嘆道：“姑娘真是長大了?！?p> 心中卻想到：太太接二姑娘回府這一步棋，果然，是走對了的。
如此，收拾妥當(dāng)，瓊笙便拉著程阮向老太君的屋子走去。
程阮到的并不晚，老太君和姑奶奶剛剛互相落淚完畢，正手把著手說這幾年的事情。見她們倆進(jìn)來，讓她們相互見禮。姑奶奶拉著她起身，笑道：“這便是二哥的那個女孩兒吧？我?guī)е∷淖叩臅r候才兩歲，這么一晃兩晃的，倒是出落成了大姑娘了?！彼?xì)細(xì)的看了看程阮，微笑，“到底是二嫂親自帶出來的孩子，通身的氣派，極好，極好?！上Ч媚棠探?jīng)了變故，身上沒個值錢的東西，不然拿給你玩，倒也好?！?p> 程阮乖巧的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姑奶奶?！慕憬阍谀睦?？聽聞她也跟著回來了，是么？四姐姐可還好？”
老太君道：“你四姐姐同你二姐姐去了換衣服?！M(jìn)去了這么會兒，想必也該出來了。”
程阮卻撲到老太君跟前，團(tuán)抱住她，拖長了聲音道：“奶奶——”
老太君點了點她的額頭，“昨日的事兒，知錯了？”
程阮趕緊點了點頭。
“知錯了就好。你啊，都多大的人了，日后可不要再小孩心性了，明白么？”
程阮繼續(xù)乖乖的點了點頭。
姑奶奶在旁邊笑道：“母親，小五做錯了什么事兒，讓您這么鄭重其事的？”
老太君道：“昨兒阮阮跟著婧兒玩鬧，一不小心將婧兒的玉佩打碎了，我這便多說了她兩句?！?p> 知道老太君這是在幫她保存顏面，程阮笑嘻嘻的又往老太君懷里蹭了蹭，老太君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婧兒？二姑娘？——母親，若是我沒有記錯，那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老太君嘆了口氣，“是啊。死者去了，這孩子，卻是沒什么過錯的?！?p> 姑奶奶聞言，也是嘆了口氣，“是啊，孩子們都大了，我們卻都老了?！?p> 老太君微微一笑，正要笑她，卻不想內(nèi)室里傳來程婧的驚呼聲：“四妹妹——”
隨之而來的是陶瓷碎地的聲響。
姑奶奶顏色一變，起身匆忙向內(nèi)室跑去。老太君也趕緊拉了程阮，惶惶然跟了過去。
見她們過來，丫鬟們盡皆屏息垂目，讓開了道路。
程阮跟著老太君，很容易就看清了屋內(nèi)的光景。
一面生的姑娘正站在屋子中間，一身的貼身武打裝扮，目光冷凝，手里握著一柄劍。
想必是四姑娘程荑。
劍的另一端，是一個背影，看身形，應(yīng)該是程婧。
眾人沒有想到屋內(nèi)是這個場景，都有些驚訝，老太君捏著程阮的手稍微緊了緊，目光有些冷冽。姑奶奶卻趕緊拉著了老太君的另一只手，在她耳邊低語道：
“母親——，小五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因此圖強(qiáng)學(xué)了劍術(shù)武功，作防身用。只是，這些年的事情，母親剛才也已經(jīng)知道了，小五有時候防備心太重。想必是二姑娘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她的傷心事了?！?p> 程婧背對著她們，但并非聽不見這邊的聲音，咬了咬唇，盡力向程荑展示她無害的一面，心里面卻恨得牙癢癢。
原著不是說程荑此人因在外幾年飽受欺凌，是以性子頗為軟弱可欺么？怎么會突然發(fā)難，還直接將劍抵上了她的脖子？何況姑奶奶這話一出口，錯兒便落在了她的身上。眾人皆在此，她就是想采取別的措施也不行。
她心里千回百轉(zhuǎn)，面上卻依然是柔弱的顏色，“四妹妹，四妹妹，你已經(jīng)回來了，就不要擔(dān)心了好不好？姐姐絕對沒有害你的心思啊，你要相信姐姐?！?p> 她伸手撥了撥長劍，長劍卻不退反進(jìn)，在她的脖子留下一道紅痕。
鮮血很快流了出來。
程婧猛地看向程荑，卻在她目光里看見了一絲嘲諷。
程婧一怔。
程荑卻漂亮的收劍入鞘，冷聲道：“我不喜歡人碰我，尤其是不干凈的人?！?p> 她走上前來，拉著姑奶奶的手離開。只是走之前，向著程阮這邊一瞥。
目光似寒冰透骨。
程阮打了個突，不由自主的心驚了一下。那目光看著，頗讓人毛骨悚然。
程婧心中也極不平靜，心中暗想，難道是她知道了原著，所以便給了程荑這個變數(shù)，來增加她通關(guān)的難度？
老太君卻在旁拍了拍她的手，“婧兒啊，你四妹妹幼年也是不易，你要多讓著她，明白么？”
程婧垂下了頭，“奶奶——，四妹妹，四妹妹，是不是嫌棄我呢？”
沒了程荑，宋家的線，根本走不了?，F(xiàn)在這個死老太婆卻要讓她遠(yuǎn)離程荑？
眼看著程婧眼中流露出不贊同，老太君終于寒了聲音：“婧兒！”
程婧抿了抿唇，卻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得罪老太君的時候，終于抬起頭，微微笑道：“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