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籍修復(fù)者

　　萊恩一大早便來到了方舟日報。

　　“萊恩，這么早？”有人向他打招呼，那神情在說，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

　　同事們都穿著米色、白色或灰色的制服，制服由綜合事務(wù)管理局統(tǒng)一制作，挺括舒適的面料，量身的剪栽，更襯出人們標(biāo)致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

　　萊恩看著朝氣蓬勃的同事們，可觀察了半天，也分辨不出，哪一個是優(yōu)選人。優(yōu)選人的測試每年舉行一次，測試的結(jié)果從來都是不公開的，即便是有過通過率的大致說法，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萊恩徑直來到資料室的門口，刷手環(huán)，門開了。

　　資料室里空無一人，有幾個查閱終端和一些有形歸檔材料。這里是方舟日報的專屬資料室，和綜合管理局的數(shù)據(jù)庫相連通，幾乎可以找到所有的官方數(shù)據(jù)。

　　可是，萊恩在屏幕前足足站了一個小時，無論是查“優(yōu)選人名單”，還是查“3區(qū)人口名冊”，得到的回復(fù)，不是“無此信息”，就是“查無權(quán)限”，無論怎樣查找，都無法得到想要的半點信息。

　　萊恩放松了一下站得酸痛的雙腿，又輸入“喝酒后的癥狀”。系統(tǒng)答：飲酒后視程度不同可能出現(xiàn)頭暈、嘔吐、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等癥狀，也可能出現(xiàn)暴躁、幻覺等其他癥狀。

　　萊恩靜靜地站在那里，幻覺，難道是幻覺？

　　可他清楚地記得昨晚自己是如何拿著酒瓶走下屋頂?shù)?，幾乎可以肯定，自己那時候神智清醒。而且，幾乎一整個夜晚，那畫面在他腦中反復(fù)播映：飄起的長發(fā)，舞動的披風(fēng)，輕盈躍起的身姿，穿著長靴的腿……

　　如果是幻覺，何以如此真實，可如果不是幻覺，那畫面何以如此古怪？古怪的穿著，古怪的行為，且不說一個女孩子半夜里在屋頂上跳是否被允許，以女性的體能和肌肉力量，這也很難做到。

　　……

　　萊恩低頭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

　　“嘿，畫什么呢？”頭頂傳來梅李的聲音。

　　萊恩給嚇了一跳，連忙把自己正在電子板上畫的東西關(guān)掉。

　　“我都看到了，這畫的是哪個美女？”梅李說。

　　“沒你的事，——你來干嘛？”

　　“我說，你怎么無精打采的？”

　　“嗯，昨晚沒睡好?！比R恩揉揉眼睛。

　　“做夢了？”

　　“嗯……算吧。”

　　“夢見新婚妻子了？”

　　“你到底有事嗎！”

　　梅李一退，說：“你激動什么呀！據(jù)說停了平抑劑就會這樣，動不動就氣血上涌——喏，你今天的藥，正好可以治你的病?！闭f著把一個小袋子放在萊恩桌上。

　　萊恩拿起小袋子，見是兩粒白色的透明膠囊?！斑@什么？”

　　“記憶清除劑?！?p>　　萊恩看服藥說明，上面寫著：一?？汕宄r內(nèi)對大腦造成影響的信息，可有效緩解緊張、焦慮、不安等情緒，平復(fù)心緒，提升睡眠質(zhì)量。

　　兩粒，就是清除過往12小時的記憶嘍。好個 Zoe，看來昨晚的睡眠數(shù)據(jù)已被忠實地記錄上傳，然后管理局就配了這個藥。

　　萊恩把那膠囊遞回給梅李，“不用?！?p>　　“怎么？”

　　“你沒看到，它上面寫著，可選服。”

　　“嘿，這可是俗稱的忘憂劑，非常搶手的呢，一般人買都買不到?！?p>　　“我不需要?！比R恩語聲堅定。

　　“好吧，就知道你不會吃，從小你就不吃這個。”梅李把藥放回到托盤上，又說：“那你下午有事嗎，我想去宇翔那里查查資料?！?p>　　萊恩抬起眼睛，“查資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個，我有個新選題過了，主編說，你沒新選題的話，這個讓你跟我一起做?！?p>　　萊恩和梅李走在去檔案管理局的路上。光滑的路面散射著午后的明亮光線，萊恩瞇起眼睛，看向前方。看樣子，同期入職的梅李，就要成為自己的主管了呢。

　　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如果說，梅李是憑借對語言文字的高敏感度和細致嚴(yán)謹?shù)男愿瘾@得了記者職業(yè)的較高匹配度，那么他呢？

　　曾經(jīng)，他以為是因為他很喜歡的一句史前名言：世界上唯有兩樣?xùn)|西讓人充滿敬畏，一是頭頂璀璨的星空，二是心中崇高的道德準(zhǔn)則。面試的時候，他特意把這話說出來，他想主編這樣的文化人可能更喜歡東語，還特意又以東語的表達方式說了一遍：鐵肩擔(dān)道義，妙手著文章。

　　現(xiàn)在想來，都是狗屁。

　　并沒有誰在意這些。如同主編當(dāng)時，也并沒有什么表情。

　　宇翔坐在巨大的電子桌前，神情專注，清秀的臉龐被桌面的熒光照亮。桌面上堆滿了信息碎片，有些是圖片的局部，有些是片段的文字信息，宇翔用手指，輕輕地移動它們，試圖給它們找到正確的位置。屏幕被上下左右地移動著，那屏幕仿佛沒有邊界，碎片也無窮無盡。

　　宇翔看到萊恩和梅李，站起來，露出微笑，用他那溫和的聲音說：“你們怎么來了。”透過他身后的透明墻，可以看到里面巨大機房中的一排排存儲設(shè)備，這便是方舟的“檔案中心”了。

　　“在修復(fù)東西？”梅李看向宇翔的桌面，目光里透出贊許。

　　“嘖嘖，這活兒，也就宇翔你干得來?！比R恩說。

　　也許沒有比檔案管理局更適合宇翔的地方了，當(dāng)然，大概也找不到比宇翔更好的修復(fù)師。從14歲開始的職業(yè)適應(yīng)性測試，宇翔的測試結(jié)果一直穩(wěn)定，始終是“檔案管理”，而他萊恩，卻是一直飄忽不定，直到20歲，才算是勉強有了個結(jié)果。

　　萊恩說，“最近有什么新修復(fù)的東西？”

　　宇翔搖搖頭，“有的你都看過了，手頭這本，也只進行到一半?！?p>　　“拿來看看?！?p>　　“是本史前的哲學(xué)書，這你也有興趣？”

　　“管他呢，什么都行。”

　　“行了，說正事?！泵防畎讶R恩擠開，對宇翔說：“幫我查查這個?！泵防钣檬汁h(huán)把需要的信息發(fā)過去，同時附上自己的記者證。

　　宇翔看了一下，“史前人類的服裝信息？”

　　“嗯，中央管理局正在做方舟制服的改良意見征集，想做個專題報道。”

　　宇翔說：“需要樣式、材質(zhì)、制作工藝……要做這么多研究嗎，梅李你真是細致啊。”

　　萊恩站在旁邊，心里直翻白眼。他不得不服梅李這一點，無論多么無聊的選題，都能做得兢兢業(yè)業(yè)，津津有味。

　　宇翔在終端上輸人信息，“可能要等一會哦，我盡量幫你找齊?！?p>　　在等待的間歇，梅李走了開去，萊恩回頭看了看，湊近宇翔，小聲地說：“既然說到服裝……能不能順便也幫我查查，這是什么裝束？”說著，將手環(huán)里的那副電子手繪圖給宇翔看。

　　宇翔看過去，只見是一個長發(fā)女性的身形，穿著斗篷、短裙和長靴。

　　宇翔問：“這也是寫稿子的需要嗎？”

　　“不，我……一個朋友，想問這樣的服裝哪里有?！?p>　　宇翔皺了皺眉，“這不是方舟的服裝吧？”

　　“不是嗎？”

　　“嗯，方舟沒有出過這樣的制服，你有證件的話，我可以給你拉張制服的樣式清單?！?p>　　萊恩毫不懷疑宇翔的記憶力，“那，會不會……是自己制作的？”

　　“那就不知道了?！?p>　　“那，式樣上，你覺得……”

　　“看不出……”宇翔皺眉看著萊恩的拙劣圖畫，笑道：“倒是有點像史前中世紀(jì)的女戰(zhàn)士，如果她再拿一把寶劍和盾牌的話。”

　　梅李聽到聲音湊了過來，笑道：“萊恩，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啊，這是什么，女海盜，女巫師，原始叢林里的女野人？”

　　“去去去！”萊恩將梅李趕走，又對宇翔說：“不是史前的，你看，她穿著靴子呢，而且這靴子塊頭挺大，像是，像是金屬的。”

　　“金屬的？”宇翔抬起眼睛。

　　“額，我也不確定……我是說，可能，是金屬的?！比R恩說。

　　“某種可穿戴的機械裝置？”宇翔說。

　　萊恩忽覺腦中一亮，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她能跳得那么高，一定是借助了某種機械力！

　　他猛地一拍宇翔的肩膀，“天啊，你太聰明了，對對，就查查這個！”

　　“不是查服裝？”

　　“不，就查這個！”

　　“那么，查詢原因……”

　　“這也要原因？

　　“嗯，是的，需要登記。”

　　“好吧，那就登記我吧?！比R恩刷手環(huán)。

　　“好的，這個的話，要去里面查，稍等啊。”宇翔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萊恩和梅李在外面等，梅李忽然說：“萊恩，我跟你講，你要是想查哪個優(yōu)選人的信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這對你沒好處?！?p>　　萊恩簡直恨死了梅李這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無中生有的一出，“這都哪跟哪??？”

　　“萊恩我只是在勸你，安安心心地過完你的準(zhǔn)備期，不要想東想西，特別是，別做什么違規(guī)的事?！?p>　　“我做什么違規(guī)的事了？”

　　“說了不許公開身份，你還要去查。”

　　“我查什么了，我有說查什么優(yōu)選人嗎？”

　　“你查個年輕女性，不是優(yōu)選人又是什么？”

　　“你，你這個人簡直……”

　　“我跟你說，荷爾蒙這個東西，很難說得清的，有的時候它在起作用，而你卻完全不知道，比如這個女性，說不定你對她有意了呢?！?p>　　萊恩笑道：“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萊恩，我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荷爾蒙泛濫，準(zhǔn)備期就太平點，別查這個查那個的，匹配的時候會給你的呀，你急什么？”

　　“我哪里急，我……”萊恩只覺氣血上涌，恨不能堵住她的嘴。為轉(zhuǎn)移話題，萊恩忽然一指梅麗嘴里，“吃的什么？”

　　梅李白萊恩一眼，拿出一個小盒，“糖，桃子味的，要嗎？”

　　萊恩接過倒出一粒，放進嘴。一股濃郁的果香味，盒子是粉紅色的，上面畫著那種被稱為“桃子”的史前植物。萊恩很快覺出這東西除了滿足味覺體驗外，沒有任何食用價值，將小盒子還給梅李，“見過桃子嗎你，還桃子味的。”

　　“那你別吃，給我吐出來。”

　　萊恩打量了一下梅李，說：“梅李，你知道嗎，你這身材，也許不一定是基因的關(guān)系……”

　　“閉嘴你這直憨男！”梅李叫道。

　　萊恩用手環(huán)暗自查了查“直憨男”，大概懂了，這詞匯大約來源于史前語匯的“直男”和“憨憨”。往自己身上套了套，正想著該怎么反駁，便聽梅李已經(jīng)發(fā)動反擊：“我說，你這么注重養(yǎng)生，是在給你的傳宗接代大計做準(zhǔn)備呢吧，準(zhǔn)備生幾個，嗯？”

　　萊恩不準(zhǔn)備接這調(diào)侃，梅李繼續(xù)自顧自地說：“我說，不管你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到時候要認我做干媽，知道嗎？”

　　萊恩說：“干嘛，你茶毒我還不夠，還要茶毒我的孩子？”

　　“茶毒你個頭！”梅李沒有夸贊萊恩優(yōu)秀地使用了這個少見的上古詞語，而是說：“我跟你講，你的孩子就是我們2-E-309的孩子，知道嗎，有我在，一定會把他養(yǎng)得好好的，未必比你老婆差！”

　　看著梅李信誓旦旦的樣子，萊選擇了閉嘴，正如文森特所說，此時乖乖聽話是最明智的選擇。

　　“說到你老婆，”梅李又說，“如果是我選，人必須漂亮，腦子要好……”

　　萊恩叫道：“你以為你是我的誰??！”

　　“那個……”宇翔弱弱地開口。

　　兩人都看向宇翔，宇翔說：“梅李，你的資料好了，但是萊恩，這女孩子腳上的東西，如果真是可穿戴的機械裝置，那么它涉及保密文件，需要權(quán)限才能查，你的id權(quán)限不夠?！?p>　　“??？”萊恩說。

　　宇翔沉吟一下，說：“也許，你可以問問文森特，我記得他做過這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