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這片土地上王朝更迭了很多次，不同的軍隊打著不一樣的旗號從這座山旁邊路過，他作為山妖都看在眼里。

　　但人類社會怎么樣的腥風(fēng)血雨跟他這個偏僻大山里的山妖沒什么關(guān)系，他只管渴了喝點山泉水，餓了吃點樹上結(jié)出來的果子。

　　他修成人形已三百年有余，成人形之前過著怎么樣的生活他已全然記不起來，只是從某一刻起，風(fēng)也能聽，花也能聞，山石草木各有各的不同。

　　天地間充滿了四處如河一樣流動的東西，這東西有時如沙，有時如霧，隨心意動起來偶爾能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事情。

　　后來那個長胡須的老頭說，這便是造化。

　　什么是棗花？棗樹也能開花嗎，他懵懵懂懂的跟著那個老頭住進了一個破落的道觀。

　　轉(zhuǎn)眼時光如梭，當初滿面紅光口口聲聲要得道長生的老頭還是扛不住時間死掉了，只是臨走前教了自己一些法術(shù)。

　　自己這些年給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飯倒也算扯平了，只是老頭不在著實有些無聊，從此他便逍遙人世間，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倒是也懂得了不少道理。

　　后來人類建起了一個強盛穩(wěn)定的國家，名為華朝。他們的皇帝開始不斷擴張，一直觸到了妖族的地盤。

　　他也算有些本事，聯(lián)合起來的妖族推選出了一個首領(lǐng)，那人拜他為將軍，那場戰(zhàn)役可謂驚天動地，死去的妖族和人族像割伏的稻草一般多。后來妖族還是潰敗了，他遁走逃掉，不知怎的無論在哪那華朝皇帝好像都能察覺化形以后的妖族，城市里已無他的容身之地，他便安身在這小山溝里。

　　直到遇見了這個小妖。

　　男孩的背影瘦弱單薄，可能是夜里風(fēng)冷皮膚顯得有些蒼白。

　　男孩已經(jīng)竭盡全力，他站在山頂，數(shù)條巨大的石蛇紛紛破碎在他的腳底下。這是他用這座山變出來的最強的戰(zhàn)力，但卻已被眼前燃燒黑色龍炎的家伙統(tǒng)統(tǒng)打倒。

　　“交出你吞掉的人?！泵媲皯腋〉哪腥死淅湔f到。

　　“交不交都要死吧?！蹦泻⒖粗较虏粩啾徽У纳襟w說到。

　　“可以讓你少受點罪?！蹦腥松砩系凝堁酌偷呐蛎浧饋?，逐漸變化成一只碩大的黑色箭矢。

　　“殺掉你再找也是一樣的?！?p>　　那箭矢如流星一般瞬間奔至眼前。男孩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還不想死，他剛見到了兄長，雖然有些奇怪，但確實是兄長的味道，他們還沒有待多久。

　　可是現(xiàn)在就要死了。

　　洶涌炙熱的氣流已劃傷了臉頰，眼前迎來的是無邊的黑色火焰。

　　突然一個身影擋在了前面，那氣息自己無比熟悉，日日夜夜想念了許久。

　　“嘿，小乙?！?p>　　山妖手中結(jié)了一個有些奇怪的印，空氣中竟憑空生出了一堵極寬厚的石墻，黑色的箭矢擊打在上面發(fā)出巨大的爆響聲。

　　“兄長大人?！蹦泻⒒尹S色的眼眸淚眼婆娑。

　　“小乙別哭，哥來幫你揍他們?！?p>　　山妖用蠻止的身體摸著男孩的頭，真是絕頂手感啊，山妖心里想到。

　　周翊然看著那面石墻逐漸破碎，后面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身影，一大一小，兩人竟都毫發(fā)無損。

　　“殿下小心?！苯鹞嵝l(wèi)的飛艇靠了過來。

　　“此妖非同尋常，不如我們合力抓捕?！?p>　　周翊然沒有說話。

　　大將軍心領(lǐng)神會，轉(zhuǎn)頭命令道：“傳令下去，全軍后撤?！?p>　　“皇族之怒，如萬鈞雷霆?！贝髮④娹壑?，看著天空中那個逐漸縮小的身影語到。

　　黑色的火焰如實質(zhì)般慢慢覆蓋了周翊然的全身。原本陰暗的天空竟然破開了一個口子，一束光精準的照在了周翊然的身上，他浮在那里，宛如天地初開時的神袛。

　　“這個新出現(xiàn)的大妖是妖王級別的吧，殿下怎能敵過。”一個白衣文官疑惑道。

　　“光靠殿下肯定不行，但是這里是長安，太虛境的中心，沒有人能在這里打敗擁有龍血的皇族?！贝髮④娋従徴f到。

　　那束光照下來的時候黑色的火焰變幻為耀眼的白色，周翊然背靠著太虛鏡，籠罩著華朝的五岳氣向他輸送著源源不斷的靈力，這一刻他如同真正的神袛一般，任意的術(shù)都擁有著強悍的威力。

　　“好像事情大條了呢?！鄙窖龘蠐项^，這氣息跟百年前摧毀自己妖心的人很像。

　　“一百年前輸了我可是不甘心的要緊?！鄙窖v空而起。

　　“甲來，刀來?！鄙窖蠛纫宦?。

　　只見整座山轟鳴而動，這座在太虛鏡的陣眼中蘊養(yǎng)了許久的山體在山妖的喝聲中將它的精華凝成了刀鎧。

　　山妖披掛上陣，身體不斷變大，全身被堅硬的鎧甲包裹，巨大的頭顱猙獰恐怖，手中的刀立起來竟然和旁邊的山丘一般大小。

　　“受死！”山妖向前踏步，身體旋轉(zhuǎn)半周，整個山體在它的踩踏之下如雷般炸響。

　　山妖大喝一聲，蓄力將那把大的驚人的刀斬向周翊然，掀起的風(fēng)浪讓遠在數(shù)里之外的金吾衛(wèi)的飛艇也搖晃起來。

　　周翊然并沒有躲避，他握緊拳，白色的火焰匯聚在了腳底，隨后他像炮彈一般迎了上去。

　　兩人大開大合，沒有任何躲閃，撞擊產(chǎn)生的氣浪一波又一波。

　　遠在飛艇上的大將軍抓著欄桿抵擋著風(fēng)浪，周圍的文武官員東歪西倒，他臉上浮現(xiàn)出淡淡的苦笑，面前的戰(zhàn)斗純是蠻力的碰撞，沒有任何的章法計謀可言，兩人就像遠古頂天立地的巨獸一般，一次次蓄力，再一次次碰撞在一起。

　　“好小子！”山妖放生大笑：“很久沒這樣打架了?！?p>　　周翊然沒有出聲，這山妖著實厲害，靠著太虛境無窮無盡的靈氣供應(yīng)自己竟然一時也拿他沒辦法。

　　但是，他已是強弩之末了。周翊然看出來了。

　　“可惜了，一絲執(zhí)念終究還是不夠?！鄙窖冻蹲旖?，身上的鎧甲開始崩壞，手中的大刀也節(jié)節(jié)寸斷。

　　山妖跌倒入下方的山林里去。

　　男孩接住掉下來恢復(fù)成人形的蠻止，山妖的執(zhí)念還沒有散去。

　　山妖伸出手，摸著男孩的頭。

　　“小乙，哥沒能護好你?？焯影?，此地陣眼已破，太虛境再也困不住你了?！?p>　　“哥?！蹦泻⑦€想說什么。

　　“好了，聽你兄長的話，先逃要緊。”

　　空中不知誰在說話。

　　一個男人自空氣中走了出來，抱起昏迷的蠻止。那人頭發(fā)亂糟糟的趿著拖鞋，一看就是剛睡起來。

　　“想活命，就跟緊我?！蹦腥斯愤B天，眼神卻鄭重異常。

　　“找到雪曜殿下了?！币幻鋵⒖粗酵獠莸樯鲜焖呐?，迅速向通訊儀里傳話。

　　隨后金吾衛(wèi)的飛艇降落下來，救援人員紛紛上前，周翊然也從空中落了過去。

　　“殿下放心，剛剛檢查過了，雪曜殿下只是在昏睡，別的體征都很正常?！?p>　　“為什么昏睡呢？”

　　“這......”隨隊的醫(yī)者地吞吞吐吐：“應(yīng)該是中了山妖奇怪的法術(shù)吧?！?p>　　“哈哈哈哈，殿下果然厲害?！苯鹞嵝l(wèi)的大將軍走了過來：“快把雪曜殿下送往太醫(yī)院治療吧，莫要耽誤?！?p>　　“遵命?！贬t(yī)者趕忙離去，他在太醫(yī)院治病救人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從未聽說過山妖有可以致人昏迷的法術(shù)，山妖自天地而生，會的法術(shù)大都簡單而又威力十足，那么就只有兩個可能了，一個是有人教給山妖使雪曜殿下昏迷的法術(shù)，另一個就是某一個掌握該類法術(shù)的人弄昏了雪曜。

　　想到這里醫(yī)者冷汗直冒，他上有老下有小，并不想卷入這其中的權(quán)謀算計中去。醫(yī)者走的步伐更快了些。

　　“殿下神武，此次滅妖全靠殿下相助，否則只靠金吾衛(wèi)定然不會這么輕松?！贝髮④娨晦酆?，顯得十分感激。

　　“左公謬贊?！敝荞慈还笆终f到。

　　“報將軍，殿下。整座山已經(jīng)搜遍了，沒有找到山妖的下落?！眮韴笮诺奈鋵⒏裢饩o張。

　　大將軍捋胡須的手突然僵硬了一下，臉色顯得十分難看。

　　“再搜！擴大范圍全城搜索，實在不行周邊的郡縣也給我去搜，什么時候搜到了你們什么時候回金烏臺！”大將軍怒氣沖沖。

　　趁著他們交談的功夫，周翊然悄悄退開了。

　　太虛境不是他所能長時間駕馭的力量，骨骼經(jīng)脈像針扎一樣痛。實際上光是站在大將軍旁邊已經(jīng)快到他的極限了。

　　周翊然不露聲色的走著，直到遠離了金吾衛(wèi)的視線，他走到一棵樹的背后，靠著樹干倚坐了下來。

　　剛剛跟山妖的戰(zhàn)斗稍微震傷了內(nèi)臟。只是那會有太虛境的五岳氣護著沒有顯現(xiàn)，現(xiàn)在身體的傷勢一下子涌了出來。

　　周翊然咳了咳，一絲血跡從嘴角溢了出來。他伸手擦掉，心里想起剛剛擔架上昏睡的雪曜。

　　幸好救出來了，不枉她跟著自己做事這么久?？粗膫?cè)臉周翊然一瞬間覺得樣子跟小時候也沒什么兩樣?；蛟S雪曜也不知道，很小的時候他們就見過了。

　　周翊然席地盤坐，開始用李犁教給他的方法靜氣調(diào)息。

　　那是一個秋季的早晨，天氣有些冷，空氣的味道深深刻在了周翊然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