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雨后初冬清冷,三輛車停在了陽光舊公寓樓前。
纏了繃帶吊了胳膊的龍哥帶了二十號人拿著刀棍圍在了大門前。
在家的居民見狀均是關(guān)死了房門,一絡腮胡子的中年人懶洋洋地從公寓樓出來,徑直來到龍哥面前。
打了個哈欠,搓去眼屎,絡腮胡子道:“喲,龍卞啊,什么事這么大陣仗,鬧騰嘛呢?我和你家老板不是有協(xié)議的嗎,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個兒你是不想讓我好?”一口子首都永安腔。
“別別蕭爺,咱是不對你,今個兒是來找昨天來的新租戶。”龍卞陪著笑學著腔恭恭敬敬地回話,心說能不直呼我的名字么。
舊公寓的主人蕭驍斜著眼睛冷笑了幾聲,“他是不守規(guī)矩沒交管理費?”
“交了……”
“那你這是什么意思?手斷了?”
龍卞猶豫了一下,“車禍搞傷的,但是他打了我兩個手下。”
“呵呵,你的意思是他交了管理費還將你手下打了?不合邏輯呀,這人呀要么不交挨打再交,要么老實交錢,誰敢跟你們動手,再要么吧不交揍你們,可這交了錢反把你們揍了的倒是第一次見到,難道這人腦子有???”蕭驍不信,昨晚他倒是沒看到云憶動手的場面,譏笑道:“要是真的,你們也確實夠丟臉的,說明人家有實力不交,偏偏卻又交了,像是施舍啊?!?p> 不理會對方難看的臉色,蕭驍繼續(xù)道:“我在南鋪快十個年頭了,從年輕到中年,初來時就認識了你,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事,你也從懵懂的青年變成了和我差不多一樣的中年大叔,我見證了你的崛起史龍卞,也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有狠勁有心機,可這都不是我最欣賞的那個點,知道我最欣賞你什么嗎?道義,在這個年頭能遵從道義的人可不多見,可今天你怎么了,向一個愿意遵守規(guī)則的家伙動手,是要放棄一直以來信仰的東西嗎?到底是為什么呢?”
龍卞結(jié)舌,昨天只是一時興起親自出馬收租,導致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還在醫(yī)院,一起收租的兩手下在怒火和貪婪的沖擊下讓自己成了手下們私傳的笑話,軟弱、懦夫、無用等詞傳來傳去,從昨晚到現(xiàn)在,不過是短短十幾個小時,面上的威信還在,里子卻丟了,不得不讓他做出現(xiàn)在的舉動來挽救人設,然而面對蕭驍?shù)淖I諷卻是無力反駁,更不敢用無道理的囂張方式來應對,這個連老板都要親自接待的男人并不是他能得罪的。
“沉默?”蕭驍笑了,“要是沒事就走吧,影響我做生意?!?p> 龍卞回頭,見所有手下都在看自己,“不能走,一走面子和威信就全沒了。”他在內(nèi)心里說,可該怎么辦?
恰在這時,一道聲音拯救了他。
“龍哥,你來了!”
云憶抱著一個新買的大電視回來了,一路小跑到龍卞面前,“龍哥你這是來邀請我工作的嗎?”
蕭驍:“……”
眾手下:“???”昨晚跟龍卞一起的跟班被龍卞踢出了隊伍,在場的沒有人知道真實情況。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叫“尷尬”的氣氛。
龍卞看看手下,又看看滿臉疑惑的蕭驍,立即“哈哈”一笑,“兄弟你說對了,經(jīng)過一晚上思考,我特么真的是愛上你小子了,來吧,跟我一起干吧?!?p> “太好了?!痹茟浗械馈?p> 情節(jié)奇異大轉(zhuǎn)變,不過新來的年輕租客嘴里高興的大喊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拙劣的表演,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的蕭驍一頭問號,有點看不清。
“等等,我回去把電視放好?!痹茟浥苓M了樓。
龍卞笑道:“蕭爺您看,我不是來鬧事的,我是來招人的?!彼自捳f的好,人無皮不能活,皮越厚活得越好。
蕭驍?shù)溃骸罢媸悄涿??!彼κ只亓藰?,躲在窗后冷眼旁觀。
過不多久云憶跑出來,“龍哥,走吧?!?p> 龍卞:“走哪?”
云憶道:“上班??!”
龍卞:“……”
一隊人離開后,蕭驍摸著下巴上樓,走向云憶的租房,云憶對門的小姑娘正好出來,她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對閃躲的大眼睛。
雙方照面,小姑娘拘謹停步,慌張道:“我、我明天就能交房租?!?p> 蕭驍并不在意,“沒找你要房租?!?p> “哦哦,我明天一定交?!毙」媚锎瓜骂^過去。
“等等?!笔掤斚肫鹗裁?,“昨天你看到什么了嗎?”
小姑娘緊張地連連搖頭:“什么都沒看到?!?p> 蕭驍溫聲道:“沒人找對門麻煩?”
小姑娘:“有、有三個人來收管理費?!彼@然很怕對方。
蕭驍微笑:“起沖突沒有?”
“沒有,只是……”
“只是什么?”
“他們出來時說他很有錢,他追出來想要加入他們……”她將昨晚知道的說了出來,一五一十,語氣帶著嫌惡,那種主動想加入壞人行列的人還是第一次遇見。
“有病的小子?!笔掤攩柕溃骸敖裉炷悴簧蠈W嗎?”
“今今天星期天?!?p> “哦哦,養(yǎng)老的日子時間都過糊涂了,行了,去忙吧?!?p> “嗯?!?p> 等小姑娘離開蕭驍掏出鑰匙打開門,繞開門口丟在地上的電視進入臥室,不一會從床底摸出了大背包,看到了滿背包的錢。
他愣了一下伸進背包內(nèi)隔摸索,當然什么都沒摸索到,背包里除了現(xiàn)金只有現(xiàn)金。
他沒有動,放回原位帶著一頭霧水離開,心中冷笑:不管你是從哪里來,來做什么,做你自己的事萬事好說,要是搞事情叫你出不了南鋪。
……
……
南鋪區(qū)地下停車場是暗幫水云天的一個據(jù)點,二十多號人里三層外三層堵在了洗車店的辦公室門口,豎著耳朵個個神色古怪,辦公室內(nèi)龍卞和云憶獨處。
“可要想明白了,進來了就得把水云天當家,你的家是小家,水云天是大家,生是水云天的人,死是水云天的鬼,一輩子都不準背叛水云天,要是做不到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p> 眾目睽睽之下被云憶纏著要入公司,神秘公寓老板蕭驍見證,龍卞無奈之下將云憶帶到這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要打消云憶不切實際的念頭,然而無論是怎么勸說,甚至都說了水云天本質(zhì)上和正常公司有區(qū)別,云憶仍是鐵了心的要加入水云天當個幫助人的好人,龍卞都整不會了,這世上還有這么喜歡幫助人的人?
他是萬萬不會想到云憶是個機器人,對善惡的理解來自于埋在程序中的定律,善惡之間有條明顯的隔離帶,而當云憶認準了某件事后就會將此事化成一條合乎邏輯的鏈條存進程序流當中,改變也就意味著違反邏輯。
當云憶認為水云天是個收錢幫助人的公司后,在水云天工作和符合定律之間達到了完美契合,理所當然地形成了特定的執(zhí)行目標,完成它程序就會通透流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學習進化的過程。
當然了,落在龍卞眼里,云憶是完全不講道理的執(zhí)著了,比牛皮糖還要牛皮糖,簡直是粘上就甩不掉了,惡心的要命,偏偏謹慎的他又不敢對這個看不清底細的家伙動粗,這要掉起面子來就不是兩個知道的事了,外面有一大幫子呢。
從“收租”到“復仇”,結(jié)果反被纏上,這樣的轉(zhuǎn)變多少是無可奈何的,龍卞無力地做著最后的掙扎。
誰知掙扎不止徒勞,反還讓云憶想起了家,更加堅定了信念:“我想有個家,我想有家人?!?p> 我去……龍卞欲哭無淚,有心給個下馬威什么的,可一想起昨晚對面這小子干凈利落的出手就覺得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但是不做點什么又怎么找回威猛兇狠的人設?
沉默了干瞪了許久,龍卞聲音極低地說道:“加入水云天不是不可以,可你要付出誠意?!?p> “我很有誠意?!?p> “誠意不是嘴巴說說就可以了,是要表現(xiàn)的?!?p> “哦,怎么表現(xiàn)?”
“入水云天需要甘心承受二十棍子,這是規(guī)矩,以示無畏無懼,承受不住可就進不了我們公司?!?p> “打哪里?”
“打背?!?p> “打背我不怕,沒有問題?!比砩舷落摻钿摪?,就數(shù)后背最厚實,而且精密線路光電板遠離后背。
“要想好了,皮開肉綻都是輕的?!?p> “我不怕,沒有問題?!痹茟浿貜汀?p> 龍卞呆了呆,望著云憶:“你小時候腦子是不是摔過?”
云憶搖頭:“沒有?!?p> “得過腦癱?”
“沒有?!?p> 龍卞就不明白了,難不成是個受虐狂?不管怎么說,眼前這人有點好騙??!想及對方身手,他又有點高興了,前面一直壓著聲線現(xiàn)在忽然大聲道:“好,既然這樣我非得揍你一頓?!?p> 云憶:“好的?!?p> 臨出門龍卞又想起什么,小聲問:“你不會生氣吧?”
云憶搖頭:“不會?!?p> 龍卞放心了,開門吼道:“拿根最粗的鋼棍來?!贝蛩朗×寺闊?,打不死也能得個實力強勁的手下,兩全齊美。
一群五大三粗的青年互相看了看,猶疑,一小子遞上半腕粗的鋼管討好道:“老大用這個?!?p> 龍卞接過鋼管對云憶“呃呃”兩聲將“跪下”兩字咽了回去,吼道:“……蹲下?!?p> 云憶聽話地蹲下去。
龍卞一鋼管下去,爆起一道沉悶響聲,旁觀小弟心都跟著哆嗦了一下,下手可真狠吶!是真打。
可云憶蹲在地上紋絲不動,臉上更無表情,仿佛那一棍子不是敲在自己身上。
龍卞心里是臥草一聲,剛才那一棍子可是含著一肚子怨氣實打?qū)嵱昧]下去的,雖是入了冬衣服厚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普通人立即就得趴到地上半天緩不過勁,可現(xiàn)在……
龍卞看了眼周圍小弟,一群人個個詫異地望著自己,誤以為他們認為自己在假打,當即一棍子一棍子砸下去,七八棍下去云憶仍如沒事人一樣,還幫著數(shù)數(shù),打一下數(shù)一下。
每個人臉色更加古怪。
龍卞面子下不去了,雙手掄棍,一邊打一邊吼道:“特么的疼就叫,沒人當你孬種……”
云憶大叫:“不疼,十一、十二……”
龍卞整個人都不好了,拼了命地砸,沒幾下羽絨服愣是被打開花了。
瞧到這一幕,周圍一片倒抽涼氣中。
“疼不疼……”
“不疼,十五……”
“叫你不疼……”
“不疼,十六……”
“還不疼……”
“不疼,十七……”
“啊啊……”
“不疼,十八……”
“去你么的……”
“領(lǐng)導,不要說臟話,十九……”
“……”
“不疼,二十?!?p> 云憶回手抓住了又一次落下的鋼管,穩(wěn)穩(wěn)的,凌厲落下的鋼管像被凝固在了半空。
小弟們呆滯著臉,周圍寂靜無聲。
龍卞胸膛起伏,喘氣如牛,一滴汗順著臉滴下落在了手背上,目光落在砸爛了的羽絨服上,木然道:“你還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