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啊,家里遭遇了這樣的變故,再供不起兩個學生了,你和你哥得有一個下來干活了…你哥都已經(jīng)高三了,成績又好…”
“媽,我都懂,別再說了,我愿意退學打工,掙錢還債、給爸爸治病,供哥哥讀書上學!”
妹妹的哭腔聲打斷了母親接下來的話,母女倆抱頭痛哭的聲音從屋外飄進肖斌的耳朵里。
斑駁的水泥的棚頂上,掛著一個左右搖晃著的燈泡,里面漆黑的鎢絲清晰可見。
泛黃的墻面上糊滿了報紙,木頭窗框上粘著冬天防風的塑料布。
肖斌怔怔的坐在床上,臉上的神情中滿是錯愕。
他還無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絲絲冷風透過塑料布的縫隙灌進他的棉衣里,一抹涼意的偷襲,讓他渾身打了個激靈,冰涼的現(xiàn)實告訴肖斌,這不是夢!
難道自己重生了?
從木板床上站了起來,走到屋外,看見母親穿著一身黑色襖子,臉上都是淚痕,旁邊的角落里還跪坐著一個十四五歲,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女孩,正低著頭啜泣著。
最顯眼的,是屋對面的另外一張木板床上躺著的男人,身上蓋著破舊的棉被,頭發(fā)散亂,面色蒼白瘦削,也是正在昏睡著,正是肖斌的父親。
“小斌,你醒了。”
見兒子從里屋走出來,母親連忙擦掉臉上的淚水,強笑歡顏。
她不想讓兒子看到這一幕,也不希望肖斌聽到剛才的話。
眼前熟悉的畫面,一瞬間將肖斌塵封在腦海中多年的記憶勾了出來……
他曾經(jīng)有一個幸福的家,那時候,他的父親是一名機床廠的工人,一個月有一百一十三塊錢的工資,母親沒有工作,除了照顧已經(jīng)上了高三的肖斌和他剛滿十歲的妹妹肖霜,還能打些零工,一家人的日子雖然緊巴點,但吃喝不愁。
但美好的生活在90年冬天的一個雪夜戛然而止。
肖斌的父親肖剛在下班的時候遭遇了一場嚴重的車禍,肇事車輛逃逸,雖然被路人第一時間送去了醫(yī)院,經(jīng)過手術(shù)搶救之后,人活過來,但也喪失了工作能力。
一個家的頂梁柱倒下了,結(jié)局可想而知。
搶救的費用和各種治療費掏空了這個本就貧窮的家庭,負債累累。
而肇事司機逃之夭夭,下落不明,本就拿不到一分錢的賠償金不說,工廠卻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以肖剛是在下班路上出事為由,不將其算作工傷,直接辭退。
接連的變故讓這個本就貧苦不堪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家里供不起兩個學生以及一個常年臥床的病人。
母親只能忍痛讓年輕的妹妹退學去南方打工,供品學兼優(yōu)的肖斌上學費用以及父親的醫(yī)藥費。
繼而連三的打擊和重創(chuàng),讓悲憤交加的父親三年后撒手人寰。
母親也隨后郁郁而終。
只剩下自己與妹妹相依為命。
順利讀完大學的肖斌學了考古學,并且在畢業(yè)后被分配到了一家省級博物院,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成為了業(yè)界內(nèi)知名的古文物研究專家。
盡管榮耀加身,但他的心中并不快樂。
家庭的不幸和悲劇是他一生的夢魘。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用自己得到的所有的一切換回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那一場該死的車禍,毀掉了他的幸福!
毀掉了他的家!
仿佛是老天爺聽到了自己的心聲一般,讓他回到了1990年!
想到這兒,肖斌緊了緊自己的棉襖,撲通,跪在昏迷不醒的父親床頭前握著冰涼的手,不禁間,已是淚眼婆娑。
金陵的冬天充滿的濕冷,平房磚地,寒氣騰騰的沖擊著肖斌的膝蓋,但他跪的穩(wěn)穩(wěn)當當。
“爸!你放心吧,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可以照顧媽,照顧妹妹,照顧這個家了!”
肖斌的聲音有些顫抖,還帶著些嘶啞,但卻異常堅定。
同時,他的心里還有一個困惑他一生的疑點,那就是父親為什么會莫名其妙的遭遇車禍呢?
在那場車禍發(fā)生之后,肇事司機和車輛宛如人間蒸發(fā)般消失不見,即便是交警經(jīng)過各種盤查,都沒有尋覓到絲毫的線索,幾十年來,一直都是一樁無頭案。
而工廠更是直接將失去工作能力的父親開除,整個過程絲毫沒有任何人情味可言。
這起車禍到底是故意為之,還是普通肇事呢?
為什么這一切都看似那么巧合呢?
但當著母親和妹妹的面,他只能把這件事埋在了心里。
母親抑制著傷心的情緒,朝著肖斌說道:“小斌,我和你妹妹商量過了,家里窮,供不起兩個孩子上學,你妹子就先不上了,去南方打工,掙錢養(yǎng)家,供你一個人讀書,把高考考好了,考上好學校,將來掙錢,爭光,撐起這個家!”
“我去上學,我妹妹呢,一輩子打工嗎?”
前世的自己,靠著犧牲了妹妹的機會和權(quán)益才換來衣食無憂,當母親為自己鋪路的時候,他從未反駁,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
然而,這對妹妹公平嗎?
每當看著明明比自己小四五歲的妹妹,活的像是一個中老年婦女一樣在菜市場和商販論斤爭兩,笨拙的用著老人機打電話發(fā)短信的時候,就會從他的心底涌現(xiàn)出一股濃濃的愧疚感。
這種愧疚感伴隨了他的一生。
但這一世,他絕不會讓這樣的事再次發(fā)生,他不再是一個十八歲的高中生,而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子漢。
“哥,你學習比我好,你上學將來會比我更有出息的,我可以去打工,去掙錢?!?p> 懂事的妹妹,說出的話卻讓人心疼。
“媽,我已經(jīng)長大了,而且已經(jīng)十八歲了,妹妹不能就這么不上學了,她的未來不應(yīng)該這樣?!?p> 看著雙眼認真的肖斌,母親第一次覺得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兒子長大了。
說完,肖斌起身披著自己的棉襖,看著窗外陰冷的寒風,起身就往外走,不給媽媽說話的機會。
他知道,接下來肯定是母親的各種大道理和訓斥,他不想聽這種話。
“小斌,你這是要去哪兒?”看著穿戴整齊的肖斌,馮秀清欲言又止。
“媽你相信我,一定要讓妹妹上學,我出去了!”
肖斌沒有多說,徑直出門,他需要時間和空間來緩一緩自己激蕩的情緒。
“這孩子……”馮秀清抬頭看著肖斌的背影,嘆息一聲,兩行清淚又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