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

　　洛菲牽著女孩的手，溫聲說道：“我叫洛菲，他叫D，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D看了一眼女孩骨瘦如柴的手指，別開了眸光。

　　女孩下意識在意老者的神色，她咬了咬好無血色的嘴唇，怯怯地說道：“主人，主人沒有給我名字。”

　　“那你想叫什么名字？”洛菲從魔法儲物袋拿出一點干面包，塞到女孩手中。

　　女孩的手抖了抖，露出手肘內(nèi)側(cè)的鞭痕，老者似乎往女孩的方向看了看，女孩立即雙手奉上面包。

　　“……主人先吃?！?p>　　洛菲溫柔的笑容一僵，把女孩的手推回去，從儲物袋拿出另外的面包分給老者。

　　老者對女孩視而不見，反而對洛菲忙聲道謝，“謝謝女巫大人。”

　　“可憐的小女孩。”洛菲心疼地說，“我們給你取一個名字好嗎？”

　　女孩感激地看著洛菲，眼眶含淚，嗚咽道：“謝謝……好，好?！?p>　　洛菲扯了扯旁邊D的褲腿，沖D調(diào)皮笑笑，“叫什么好？”

　　D的目光在洛菲放松的面容游離片刻，遇到脾氣古怪的老者，他們好像找到一線生機(jī)，終于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半響，D垂眸輕笑，“不知道，你想就好?！?p>　　兩人相視一笑，洛菲咯咯笑了兩聲，“萊尼?！?p>　　洛菲轉(zhuǎn)頭，對著女孩說，“萊尼，如何？”

　　女孩正昂頭看D，D溫柔垂眸一笑，仿佛沖她展露笑顏，女孩一下子看呆了。

　　洛菲晃了晃女孩的手指，女孩一下子回神，蒼白的臉頰浮起兩朵紅暈。

　　女孩害羞地看了D一眼，弱弱地應(yīng)了一聲，“好?！?p>　　-

　　清晨，森林依舊籠罩大霧。

　　但陽光驅(qū)散了黑暗，柔弱的光線蒙在濃霧中，像披了幾層白紗。

　　老者第一個感受到森林的變化，馬上叫醒了D和洛菲。

　　“薪蕘者大人，女巫大人，請出發(fā)吧，我會陪在你們身邊，以防你們在森林里迷路。”

　　洛菲揉開惺忪睡顏，剛撐起上半身，D就細(xì)心替洛菲披上一件薄披風(fēng)。

　　洛菲的困倦頓時消失一空，她甜蜜一笑，“謝謝?！?p>　　見萊尼佝僂著細(xì)腰，縮成一團(tuán)，洛菲一愣，馬上從儲物袋拿出一件長衫摟住萊尼。

　　聽洛菲語氣似乎有些責(zé)怪，“冷怎么不說呢？”

　　萊尼發(fā)出了蚊子般的聲音，像是做錯了什么事般，躲躲閃閃地說，“萊尼沒有衣服?！?p>　　說完萊尼就想把洛菲的衣服脫下，“萊尼會弄臟女巫大人的衣服的。”

　　洛菲替萊尼把紐扣一顆顆扣上，“沒事，好好穿著！萊尼不是奴隸，你已經(jīng)不是奴隸了。”

　　“謝謝女巫大人！謝謝……”萊尼用力抱著洛菲，強(qiáng)壓哭聲。

　　洛菲摸了摸萊尼的頭，安慰道：“好啦好啦。”

　　D言簡意賅，“出發(fā)吧?！?p>　　老者將幾人舉動盡收眼底，卻一聲不吭，扶著枯樹站起，杵著拐杖顫巍巍跟在D和洛菲身后。

　　“主人……”萊尼一動，立刻拽動腳下的鎖鏈，萊尼迎向老者，“我扶你吧。”

　　老者嫌惡地退后一步，一把生銹的鑰匙朝著萊尼劈頭蓋臉扔下。

　　“解開后，滾?！?p>　　鑰匙撞上萊尼額頭，瞬間升起一塊紅斑。

　　萊尼臉色煞白，頓時沒了半分血色。洛菲馬上撿起鑰匙，替萊尼解開枷鎖，洛菲看著D欲言又止。

　　D心領(lǐng)神會地說：“你就跟著我們好了。”

　　萊尼拉著洛菲的手，抹淚道：“女巫大人，請不要拋棄我。”

　　“……薪蕘者大人，請帶我走吧?！?p>　　洛菲點點頭，握緊了萊尼的手。

　　D很快根據(jù)森林里的足跡追蹤起野獸的行蹤。

　　在老者的幫助下，幾人雖不至于在森林里迷路，但好幾次接近森林邊緣的入口，又聽到追捕薪蕘者的村民的罵聲。

　　老者只能帶著D折返。

　　一連追蹤了野獸三天，洛菲，萊尼和老者都有些受不住了。

　　事情也逐漸變得詭異。

　　起初是洛菲發(fā)現(xiàn)萊尼看D的眼神不對勁了。

　　萊尼穿著洛菲的衣裳，有意無意地勾著D的衣角。

　　萊尼依舊尊敬洛菲，但洛菲卻不怎么喜歡萊尼了，甚至萌生出了森林后就把萊尼留在別處的想法。

　　D又蹲下，捏起一撮泥土，放在鼻下輕聞。

　　三人停在D身后，身心俱疲。

　　D突然打了個響指，瞬發(fā)一個火球朝著前方?jīng)_去，瞬間驅(qū)散了一條直線上的迷霧。

　　火球轟然炸裂，擊倒一棵枯樹。

　　四只猙獰巨大的腳印陷入泥土中，再往下，一片平坦。

　　D立刻轉(zhuǎn)身，沖洛菲大喊，“它在這，快躲起來。”

　　洛菲一愣。

　　一只濕潤的黑色鼻子從白霧中湊出，晶瑩的唾液順著凸出的臼齒流下，狹窄的喉嚨里發(fā)出引擎般的低吼。

　　冰冷銳利的黑色豎瞳盤踞在三人頭頂，正仔細(xì)挑選它心儀的獵物。

　　尾巴輕掃霧氣，將籠罩在身上的濃霧一掃而空。黃黑相間的皮毛在空氣中輕輕聳動，它探出頭來，張大血盆大口，猛然朝著洛菲咬下。

　　D如墜冰窟，“不！”

　　洛菲念出咒語，指尖冒出一個藍(lán)色的魔法陣，一串細(xì)碎的冰晶頓時凝結(jié)在四周。

　　隨著洛菲揮動指尖，冰晶立即涌出狂暴的風(fēng)雪刮傷野獸的口腔。

　　“快跑。”洛菲朝著老者和萊尼大喊。

　　野獸吃痛退后一小步，隨后直接一記掃尾，將三人擊飛。

　　洛菲和萊尼撞到樹上，均吐出一口鮮血。古怪的老者撞上石頭，倒在地上瞬間沒了聲息。

　　“好疼……”萊尼淚眼朦朧。

　　洛菲強(qiáng)忍疼痛，扶起萊尼朝著D跑去。

　　幾個炙熱的火球幾乎擦著洛菲和萊尼沖去。

　　火球擊中野獸，沖擊的力道讓野獸敗退兩步，炸裂的濃煙與迷霧融為一體。野獸又躲在了霧障后。

　　D與洛菲相擁在一起，“太好了，你沒事……”

　　話音未落，濃霧撲來，白霧中陰險的爪子狠狠劃出三道血痕。

　　野獸甩了甩腦袋，濃霧散開，野獸毫發(fā)無損。

　　D看了萊尼一眼，萊尼跌坐在地上，恐懼地看著D和洛菲，“救我……”

　　洛菲一見D受傷，慌亂地施放治愈魔法，“我馬上為你治療?！?p>　　D抓住洛菲的手指，綠色的法陣一哄而散。

　　D低語，“這是免疫所有魔法的生物，破法獸，只受控于天印者?！?p>　　“它的主人一定是死在這的天印者?！?p>　　“它來守護(hù)主人的尸骸了?！?p>　　洛菲一怔，訕訕道：“我們打不過的。”

　　“別怕。”D安撫道：“死亡不能將我們分離。”

　　洛菲抬頭看著D，仿佛要將他的面容刻在眼底，洛菲的手微微發(fā)抖，“會的?！?p>　　“死亡是會將我們分離的。”

　　洛菲輕輕拂上D胸口，“薪蕘者大人，借用一下你的心火。”

　　洛菲引出D的心火，構(gòu)筑起一個金色的法陣。

　　金光從野獸豎瞳一閃而過，野獸咆哮著襲來。

　　洛菲伸手一推。

　　D沐浴在金光之下，神色愕然。

　　“洛菲！失去你還有什么意義？”

　　“洛菲，不要這樣做！”

　　“洛菲！洛菲！”

　　“……洛菲不要。”

　　野獸吞下洛菲那一刻，D終止了法陣，他追在洛菲身后，成功勾到洛菲的手指。

　　然后，驚訝從洛菲臉上浮現(xiàn)。

　　D與洛菲相擁，下巴貼在洛菲額頭，D無奈地說。

　　“我說過了，死亡不會將我們分離。”

　　洛菲閉眼落淚。

　　“薪蕘者大人，你真是……”

　　“什么時候都讓我這么心動?！?p>　　直至洛菲最后再看獸口外一眼。

　　萊尼消去恐懼，從地面上站了起來。

　　露出跟洛菲一模一樣的神色。

　　滿足又不甘，還有百般無可奈何。

　　洛菲突然驚醒。

　　萊尼并非在誘惑D。

　　而是在高明地模仿自己。

　　可惜，洛菲醒悟得太晚了。

　　一轉(zhuǎn)眼，野獸咬斷了兩人的身體，洛菲和D徹底死去。

　　-

　　野獸委屈地吐出鮮血橫流的尸體。所謂的萊尼站在‘恩人’跟前，冷眼相看。

　　野獸輕輕一躍，急躁地圍著死去的老者黑袍轉(zhuǎn)圈子。

　　野獸發(fā)出嗚咽聲，巨大的皮毛貼在黑袍上，蹭來蹭去。

　　“好了，咕咕，別蹭了?！焙谂圩鹕韥恚终茡崃藫嵋矮F的皮毛，與蒼老沙啞的嗓音截然不同。

　　萊尼遠(yuǎn)遠(yuǎn)眺望黑袍，見黑袍和野獸緩緩移步到身前，佝僂的身影越發(fā)筆直高挑，萊尼右手搭在胸前示意，“主人。”

　　“我不是你主人。”黑袍下傳來磁性撩人的嗓音，“合作伙伴罷了?！?p>　　黑袍的身影籠罩在萊尼身上，萊尼低眉順眼地說道：“隨你怎么說，主人?！?p>　　黑袍對著一灘血水，冷冰冰地說道：“這場戲還滿意嗎？偽神?！?p>　　一縷模糊的陰影從尸體上升起，淺得能看到背后的黑霧如波浪般熙熙攘攘。

　　一抹低笑聲在耳畔響起。

　　偽神摟著洛菲的靈魂，憐愛地親了親洛菲的額頭。

　　洛菲閉著眼睛躺在偽神懷里，神色平靜。

　　偽神溫聲細(xì)語，唯恐吵醒了沉睡的靈魂。

　　“那當(dāng)然是非常滿意。”

　　“我必須得說，不是誰都有魄力跟我?！眰紊褚活D，“Death，死亡?！?p>　　偽神欣賞地看著黑袍，“交易。”

　　“有何不敢？”黑袍說，“色欲之罪，十分常見?！?p>　　死亡哂笑，“不愧是天印者?！?p>　　“你已經(jīng)被死亡放逐?！彼劳鲚p語，“我們的交易完成，合作愉快?！?p>　　死亡笑著補(bǔ)充，“對了，不用問我，這已經(jīng)是一具無用的軀殼，隨你冒用?！?p>　　“這是我慷慨的美德?！?p>　　黑袍凝視著死亡從眼前消失。如一陣風(fēng)刮過黑煙，再默默湮滅在風(fēng)里。

　　呼吸間，死亡便奪走了所有聲音。

　　沉寂得只剩孤獨的視線。

　　兜帽滑落，柔軟的短發(fā)遮掩光潔的額頭。墨眉下，是如星光般閃耀的黑眸。

　　深邃的眉眼下，鼻梁如隆起的山脈，孤高聳立。

　　薄唇疊出一條下沉的弧線，下頜猶如筆鋒下遒勁的漢字，勾勒出干凈蒼郁的曲線。

　　黑袍側(cè)目，斜斜看了萊尼一眼，淡淡開口。

　　“我叫欲。”

　　-

　　黑色的漩渦攪動所有罪人。

　　名為欲望的深淵。

　　罪人們心馳神往。

　　直至

　　救贖降臨。

　　美德臨淵。

　　從無盡的深淵爬出。

　　所有污穢的罪人。

　　——《歌頌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