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兩個我都要
小凱大名安子凱,比赫蘭思大半歲。他的母親曾經(jīng)當過赫蘭思的乳母,父親是莊園里的花匠。從這層關(guān)系上說,小凱其實是赫蘭思的乳兄,也是他自小親密的玩伴。
新組建的船隊首航,小凱本來不必去。但他作為當時家族戰(zhàn)斗力最高的中階水系能力者,主動請纓,要為赫蘭思看護船隊。
“我的能力已經(jīng)達到了瓶頸,也許出去走走,就能晉升高階了呢。”謝子京從記憶中找到了當時對話的一幕,那時小凱年輕的面龐因為自信而神采飛揚。
可惜了。謝子京心中有所觸動。旋即,他就又被窩棚中傳來的對話吸引了注意力:
“老頭子,你再忍一忍。明天我就再豁出這張臉去見少爺。就算能討得幾個銀幣也好,也能去買些梨子給你熬粥喝,多少能好受些?!边@是乳母安嬸的聲音。
“不,不要去。咳,咳!”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情分,都是越用越少,越用越薄??瓤取!?p> “何況少爺他,也不容易。你沒聽人說,那么大的莊園都被搬空了,他也是有心無力?!?p> “我奶過的孩子,哪里會不心疼他??墒蔷瓦@樣讓我們搬出莊園,讓我們怎么過???小凱,小凱他不讓我們說出來,他是賣了我們養(yǎng)老的房子,把錢給了少爺。現(xiàn)在他不在了,在這地方再住下去,你的身子可怎么辦?。 ?p> “少爺讓咱們搬出來,咳咳,是為了我們好。那些債主兇神惡煞,他是怕傷了我們?!鄙n老的男聲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聽到這里,謝子京回想起來,確實,在債主們上門之前,赫蘭思曾經(jīng)遣散了家中仆役,要求他們都離開莊園。目的中雖然確有是怕他們被人誤傷的成分,但真正的原因,還是他想要賣掉莊園來還債。
若非自己親身來過,又怎么會知道小凱一家的實際境遇?想必這老兩口也根本熬不了多長時間,便會去陪自己的兒子了。
屋子里傳來了安嬸沉痛的哭聲:“老頭子,我知道不應該再想,也知道那都是命。可是我忍不住啊,我想小凱,想他??!一想到他,我的心比生生剜下一塊肉還要疼??!我的兒子,他還那么年輕,怎么就這么走了?那水該有多冷??!嗚嗚~~走的人為什么不是我?。 ?p> 謝子京聽不下去了。他掀開勉強能遮住門臉的帆布簾,彎腰進了窩棚里。
照明術(shù)。他在心中默念,這是所有能力者通用的幾種小技巧之一。
一團柔和的亮光出現(xiàn)在他的手心,照亮了棚屋內(nèi)的景象。
幾根舊船板拼在一起,搭成了一張簡陋的“床”,上面躺著一位頭發(fā)灰白的瘦弱男子。一位中年婦人正撲在男子的身上慟哭,見到有人進來,連忙起身拭淚。
就著亮光,二人也認出了謝子京的身份。
“少爺,您,咳咳,您怎么能到這種地方!”男子十分激動,拍打著床板想要起身,婦人連忙過去攙扶。
“安叔,安嬸。我來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小凱其實并沒有死?!敝x子京開口,便讓屋內(nèi)的人都呆若木雞。
短暫的安靜之后,安嬸小心翼翼地開口了:“少爺,您說的是真的?小凱他真的還活著,他現(xiàn)在在哪里?”
她眼中瞬間煥發(fā)出名為希望的光輝,灼熱而熾烈,瞬間便將剛才滾落面頰的淚痕蒸發(fā)得無影無蹤。
謝子京剛要答話,安叔也開口問道:“船隊,還在么?其他人怎么樣?”
謝子京笑了起來,笑容真誠而燦爛:“在,都在?!?p> “原先是霍爾船行的人給我們捎的信,說眼見著我們的船隊被潮流逼進了中央風暴海,從此再無蹤影。他們僥幸躲過一劫,這才通報了遇難信息?!?p> “他們看到的并沒有錯。只不過,我們的船隊卻并沒有就此消失在風暴海中,而是另有奇遇??傊F(xiàn)在船和人都好好的,正按原計劃前往東方的天嵐洲做生意?!?p> 看著二人如釋重負滿臉欣喜,謝子京的神色也愈加溫和:“只不過,有些商機一縱即逝,他們雖然找到了一條好路子,但至少要再過一兩年才能回來了?!?p> “活著就好,就好,晚點回來倒沒事?!卑采┬χf道。安叔也不住笑著點頭,明顯是老懷大慰。
“還有一事。我的債務已經(jīng)全部了結(jié),二位明日就請搬回莊園吧。這地方委實不適合住人。明日我讓山姆去請個大夫,給安叔好好瞧瞧病?!?p> 這句話一出,安叔和安嬸都是滿面疑惑。
“少爺,搬回莊園,我們是求之不得。但“大夫”是什么,怎么能瞧病呢?”安嬸迷茫地問道。
謝子京一怔:“沒有大夫,你們平時病了都怎么辦?”
“不過是挨著。挨得過,就沒事了,挨不過,就認命?!卑矉馃o奈地說道。
從兒子活著的巨大喜悅中回神,她又想起了安叔的病。對她來說,人生多苦,難有全心快活的時候。
“不是有治療能力者么?何不找他們來治?”這話一出口,謝子京就感到了不妥。神思電轉(zhuǎn)間,他忽然明白了問題所在。
這事誰也不怪,就怪謝子京自己。在這個世界,治療能力,被他設成了十分稀有的能力。而為了彰顯書中配角鄧波兒的這一能力,他似乎曾經(jīng)刻意渲染過,除了這種治療能力之外,并沒有其他方法可以治療疾病。
果然謝子京收到了安嬸孩視的眼光?!吧贍?,整個日耀洲擁有治療能力的人不過幾十人,長風港更是一個都沒有。就算有,又怎么會為了我們這樣的人出手呢?!?p> 謝子京沉默了。他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筆下會自成世界。在書中他一切情節(jié)安排都是制造懸念引人入勝,從沒考慮過書外之人。
但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卻因為自己的設定而飽受病痛之苦。
這應該算是重大的世界設定失誤了吧?發(fā)現(xiàn)這種足以換取創(chuàng)世神力的失誤,謝子京本該高興才是,但此刻他心里卻無比沉重難過。
“安叔的病就交給我吧?!敝x子京緩緩說道:“我有辦法治好他。明天,我在莊園等你們?!?p> 告別了安叔一家,謝子京抱著猛山,迎向港口的燈火。
海邊的青石板路被海浪打得濕漉漉的,走上去十分濕滑。
“你這樣騙他們,也不算錯。過個一兩年,我們可能也完成任務離開了,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猛山說道。
“我沒有騙他們。我有辦法讓他們回來?!敝x子京的聲音很鄭重。
“主人你當然可以。創(chuàng)神可以調(diào)整一切,自然包括讓一個一模一樣的船隊,一群一模一樣的人重現(xiàn)于世。”
“但你真要耗費創(chuàng)世神力,讓這些人活轉(zhuǎn)過來?”猛山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綠豆眼:
“主人你要知道,每個世界都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guī)律,你就算耗盡神力,又能救下幾個?這完全沒有意義!”
“你的任務是拯救整個世界,而不是幾個人,幾十人,幾百人。要明白你的職責所在,不能因私而忘公,耗費神力只求自己心安!”
謝子京任由猛山絮絮叨叨。一直到它住嘴,這才緩緩開口: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職責。世界我要救,眼前的人也要救。既然都為了心之所安,我便不要去做選擇題,而是兩者都要?!?p> “我當然知道,事有輕重緩急。創(chuàng)世神力,我必然會優(yōu)先用于救世。在這之后,如有剩余,我也會用來換取船隊回來?!?p> “對于我們來說,這一個個世界宏大,生靈無限,百轉(zhuǎn)千回似無不同;但對于其間每個生靈來說,他們的眼前當下,便是真實的一生。我既然身為創(chuàng)神,便不能漠然無視。”
“也許我與你以前聽說的創(chuàng)神有所不同。這可能也是我被冠以“蟹子精”之名的來由。我不求你能完全理解,只要你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即可。”
“可是主人,聽您這么一說,我似乎已經(jīng)有點理解您了呢!”猛山習慣性地用頭去蹭謝子京的胸口。
卟嗵!撲楞楞~~
被某人下意識地松開手跌落地上的猛山,一邊拍打著翅膀飛到半空,一邊憤怒地叫著:“主人!你太過分了,人家再也不理你了~”
“哎!主人,你怎么真的走了?等等我,我飛不動啦!”
夜晚的長風港,最喧囂熱鬧之處,莫過于位于棧道盡頭的“水手酒館”。
拉開厚重的橡木大門,一股混合著麥酒、飯菜以及煙草與汗液的熱氣便撲面而來,熏得謝子京屏住了呼吸。
并沒有酒保迎上前來。這屋里的每一張桌子都坐滿了人,不少人已經(jīng)喝得面紅耳赤,袒胸露懷。
聽見門響,有些人抬頭掃視一眼,見到是他,便又低頭不再理會。不得不承認,這一代赫蘭家的族長地位真是低得令人發(fā)指。
謝子京在煙霧繚繞中找到了自己的目標。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站在一張拼湊的桌子旁,對著一名滿臉橫肉的大漢,滿臉祈求地說著什么。
看那大漢的衣物穿著,明顯區(qū)別于其他水手,似乎是一位船長。
這也正常,長風港常年??康拇徊恢矌?,水手酒家也接待過各式各樣的客人。
不過三水的弟弟三川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想要從這位船長那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