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的傍晚,朦朧的暮色挾著潮濕的冷意涌上來。
諸葛文彪倚在窗邊,看著房中的侍女手腳輕快的點燈。冷風(fēng)吹動她的衣衫,昏黃燈光里,連倒映的影子都清減。她臉上神色淡淡,但微微皺起的陌卻藏著欲說還休的煩惱憂。
一個人的梆子突兀地響起,驚得院中幾只鳥雀“撲棱棱”飛走了。
有仆從在階下稟事,言說江郎君與丞相在其府中商議政務(wù),特意遣人趕回稟告夫人,讓她不必等待自先歇息便是。隔著靜垂的珠簾,那聲音傳來,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仆從口中的江郎君是他如今的丈夫江思玄。江思玄愛重她,每逢晚歸,總要遣人殷勤告知,免她苦等。即使他知道,諸葛文彪從來不曾等過他。
和江思玄的情深意重比起來,諸葛文彪確像是一個薄情的女子。
世人皆言諸葛文彪性素高強,非為閨閣弱質(zhì)。但即便剛強如諸葛文彪,原本也是生著一顆嫻靜的玲瓏女兒心的。
諸葛文彪出身瑯諸葛氏,那是可以瑯琊王氏比肩的高門。她自幼長在深閨,伴著詩書墨香成長。父親為她取名文彪,何嘗不是寄寓著對她文章璀璨、彪炳渙汗的期盼?那時她如庭中花,在家族的庇護下,活的鮮潤而艷麗。
再后來,她嫁與庾會,那個雅量風(fēng)儀為時人所稱贊的男子?;槎Y上初見,她便為之心動。人生大幸,在我心悅你,你亦然。
那時歲月靜好,連時光都芬芳,那時你們鐘情彼此,情深甚篤。但世事紛紛,天意茫茫,沒人知道災(zāi)難何時來臨,也無從抵擋。
兵亂之時,庾會不幸遇難。從此世上紅塵翻滾,只她伶仃一人。
諸葛恢憐惜女兒年少孀居,恐世路多艱,她難以獨存,故而將其接回家中。然而,物仍如是,人已全非。那些年少恣肆的時光,遙遠得一如前世,并且一去不回。
諸葛家女兒的賢淑令名,從來都吸引著媒人殷勤備至。自諸葛文彪回到家中,建康城的媒人們又開始登門造訪。江思玄的求娶,尤為時人矚目。
江思玄出身一方望族陳留江氏,他本人更是因博學(xué)知名當(dāng)世,被譽為當(dāng)朝中興之冠。這樣才華卓著的世家子弟,曾是多少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偏偏他眼中只見諸葛文彪一人,而諸葛文彪?yún)s是鐵石做就的心腸。
諸葛文標(biāo)聽聞消息,嚴(yán)妝盛服前往中庭去拜見她的父親。她說,自庾郎去后,我心中便再無情愛兩字。我既然已經(jīng)發(fā)誓絕不再嫁,父親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她素來姿容明麗,如今斂去戚容,特意裝扮,愈顯神姿煥發(fā)。諸葛恢看著女兒故作無憂姿態(tài),終究只是嘆了口氣。諸葛文彪以為此事已經(jīng)終了。她又怎么會想到,向來雅正持重的父親,居然也會虛飾欺人。而那個江思玄,清英茂識的隆譽之下,竟然也是此等卓犖不羈?
諸葛文彪拒婚過不久,父親便與家人商議遷居之事。諸葛文彪不解向來對讖緯之說敬而遠之的父親,居然聽信術(shù)士言語,只說某處宅子風(fēng)物甚宜,便要輕率地舉家遷徒。但既然父親已做決定,家中又無人反對,她便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