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奪面雙雄
梁笑應,內(nèi)曹郡人,今年32歲。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個生意做得勉力維持的紈绔二代陶器商人,暗地里真正的事業(yè)卻是一個殺手。后者就是他的仆人也不知道。最早的數(shù)據(jù)已經(jīng)無法調(diào)查得到。在可以被追溯到的歷史中,他被查到的作案數(shù)達到了17次,一共殺了19人,其中包括一個小孩、一個孕婦、三個老人。
陳言長才不會為死了這樣一個惡棍感到有所愧疚。
也不怪梁笑應的本職生意經(jīng)營不力。且不說他的心思有沒有在這上面,單說他的眼光也是糟糕得很。內(nèi)曹郡的陶器在它所在的雄州與津州交界之處小有名氣,此地也多有陶器工坊。不過其他坊主也不過就在周邊銷售而已。獨獨梁笑應因為內(nèi)曹郡是萬年市到北宸市的萬北線上重要一站,就興起了莫名野心,以為他可以把州境邊上的土特產(chǎn)賣到有北都之稱的北宸市。正是這個愚蠢的商業(yè)決定把郡內(nèi)大工坊梁氏陶器給拖垮到了三流。
北宸市是四大陪都中偏北的一個,是擁有三所大學、一所奧術(shù)學院、銀行遍地、工廠林立的大型都市,是國家的文化和經(jīng)濟中心之一。再好的陶器對這里而言也只是民俗精品,怎么可能占據(jù)市場?
所以梁笑應的東進計劃除了本人結(jié)交了一些達官貴人,勉強算是看見了上流社會的門庭。嗯,只是遠遠地看見了而已,離他一只腳跨進去還早得很。也許正是這樣一種遠觀,讓他產(chǎn)生了自己有機會的錯覺,他越陷越深。而要維持他目前的地位,必須要大量的金錢。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另一層身份來獲取。
但無論如何,陳言長選擇變成他,想要得到的就是他這層人脈關系。
陳言長,津西大學機械系畢業(yè)。一位喜愛奧術(shù),卻從小就被確定沒有奧術(shù)天賦的凡人。有奧術(shù)天賦才能成為奧法師,沒有就一定不能,這是一條任何人無法超脫的規(guī)則。
他不會奧術(shù),卻精通奧術(shù)學。奧術(shù)和奧術(shù)學,通俗來說就是精通數(shù)學和精通數(shù)學史的關系。因為哥哥的緣故,從小一直漂泊不定。直到讀了大學,才算固定下來。大學畢業(yè)以后,他放棄了留在大城市的機會,來到哥哥最后隱居的平福城,進入卡索貿(mào)易公司工作??ㄋ髻Q(mào)易公司上上下下沒有一個異族人,完全是老板覺得起個異族名字投那些最近沉迷異域風情的上層人士所好而已。
一個津西大學的畢業(yè)生,在這樣的小城簡直是鶴立雞群。老板原本是把他當做心腹來培養(yǎng)。準備在確認其可靠程度以后,讓他擔任公司會計。論能力,他自然是綽綽有余。不過會計更可貴的品質(zhì)是忠誠。
遺憾的是,陳言長不但沒展現(xiàn)出忠誠,便是工作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完全心不在焉。一種傳言是平福是個小地方,留不下這樣的名校生。另一種傳言是他的文憑是混出來的,其實毫無本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無非是在等今天,向東去找那位公主的時刻。
不管怎樣,最終耗盡耐心的老板在陳言長告假治喪一周后還不回歸之時,果斷地解雇了這個差兩個月做滿三年的大學生。
這倒省了陳言長的麻煩。
白鷺夫人,這個名字一度讓陳言長以為她喜歡變形成白鷺。在她點燃折紙,隱匿了自己行蹤以后,陳言長才發(fā)現(xiàn)對她可謂一無所知。一無所知的意思是指身高、膚色、長相、姓名、籍貫、族裔……所有的一切。不過她是他哥哥和奧流之間的聯(lián)絡人。陳言長沒有理由不信任她。
奧流是一個神秘的組織,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不全是由奧法師組成。這個組織從何而來,想要干什么,又能做到什么。他問過哥哥,哥哥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奧流曾經(jīng)是另一個神秘組織的一個分支。曾經(jīng)的意思就意味著現(xiàn)在不是。這是因為兩者的理念發(fā)生了巨大沖突。哥哥不肯告訴他奧流的詳情,只告訴他,若是自己死了,憑哥哥的名字找奧流幫忙,奧流一定會幫他。
從他繞開哥哥私下找白鷺夫人辦的三件事來看,奧流的能量并不小。至少這件換魂石的威力讓他猶自震驚。好在不用再跟這樣的組織打交道了,就算遇上大家按理說也不會有什么利益沖突。就算有些許分歧,也許哥哥的面子還能再用一次吧。
記憶與景色一起高速地向著后面飛逝而去,命運和列車一起滾滾向前。陳言長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徹底成為了梁笑應。
現(xiàn)在梁笑應本尊已經(jīng)徹底亡故,只留下一枚戒指,現(xiàn)在被他帶在自己的手上。一個錢夾,剛才他借著上廁所的時機檢查過了,有73元5角7分,相當于貿(mào)易公司文書兩個月工資了。一個手提箱,他已經(jīng)坐在車廂里,當著對面小孩和他的母親,以一種若無其事的姿態(tài)整理了一番。他注意到,里面除了一套外衣以外,還有一些梁氏陶器的廣告單,一些香水和項鏈手鐲一類的女式首飾,一張他的身份證明。在外衣下面還藏著另一把手槍,這讓他禁不住抬眼來看有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切。等他迎上對面的目光和一個禮貌的微笑以后,才確定這個角度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于是稍稍寬下心。
當他的視線對上對面的小男孩,心里稍稍生出一絲不安。果然這位騷擾過他幾次的小孩又拋出了同一個問題:“叔叔,現(xiàn)在可以接著講剛才的故事了嗎?”
陳言長頗為難堪地瞟向小孩背后的女士。上一次他這么做的時候,對方給了他一個臺階下:“叔叔在看風景,不要打攪叔叔。”而這一次女士則令他失望了,竟然是微笑加挑眉示意,這是在鼓勵他接下這個話題。
按照這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的說法,在平福城進站之前,梁笑應居然會和他講了半小時的故事。這讓他在取代殺手兼陶瓷商人還不到半天,就頭痛了起來。無論是逗小孩還是講故事,他都沒有任何天賦。
盡管他沒有任何義務要滿足一個旅途中偶然遇到的小孩子的企望。不過他需要認識到,他現(xiàn)在并不是陳言長,而是梁笑應。他的一舉一動需要按照梁笑應的思維模式來。他必須更好地融入梁笑應這個身份中來,才能更好地達成他的目標。
于是,他硬著頭皮問:“剛才講的什么故事?叔叔我都忘了。”
“剛才你講的一個騎士去尋找公主的故事,到站的時候正講到騎士換了一匹馬混在惡龍的仆役里進入了龍穴,你說真正的傳奇就此開始?!毙『⒁荒樑d奮地給出了前情提要。
他皺起眉。騎士救公主的故事,這是一個純粹的巧合嗎?是因為這類故事算是兒童文學的傳統(tǒng)條目?還是說從他用血祭寫下最后時刻并捏碎換魂石的那一刻起,兩個人的命運已經(jīng)在冥冥之中交織了起來。他不覺小聲呢喃著:“想要聽一段傳奇,恐怕來錯了地方?!?p> “什么?”這句顯然只有陳言長自己才能聽清的話讓小孩不覺愣了愣。
陳言長已換起笑容:“我們換一個故事吧?你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還聽騎士救公主嗎?我們講一個奧法師大戰(zhàn)的故事。”
“哇哦。”小孩輕易接受了對方的改弦易轍。
而這正是陳言長的領域,他家里的奧法師傳記可不是白看的。換了一個名字,把幾個人的故事捏合在一起,總算湊出來一個聽起來跌宕起伏的版本。
“……最后,李文琪騎著麒麟,頂著滿天星辰消失在路的盡頭。然而幾乎所有人都相信,他還會回來的?!弊詈螅愌蚤L絞盡腦汁把這個故事說完,只覺得頭發(fā)與帽子之間一股熱氣在回蕩,儼然他是達成了一件了不得的成就。
小孩意猶未盡:“太好了,壞人都死了。以后要是有了新的壞人,我們的大法師李文琪一定還會重出江湖?!?p> 陳言長有些汗顏。這個故事的重點根本不在壞人有沒有死絕上好不好。他總不能在一個小孩面前故作深沉,告訴對方好與壞不能一言概之,而壞人也是永遠不會死絕的。他只能微微頷首,并對梁笑應為什么會平白和這樣一個小孩談笑生風感到無比困惑。
小孩又繼續(xù)恭維著:“叔叔,你的故事比阿姨講得太多了。”
他賠笑一下,并不知道對方口中的阿姨是指誰。當然,他也沒有興趣了解這點。
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列車的另一端傳了過來。在別人沒有作出反應之前,陳言長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是什么。槍聲。
聲音來自于手槍,一把木柄擊發(fā)槍。在左輪風靡以前,這是手槍的標準形態(tài)。通常是胡桃木的槍身和敦州鋼的槍管組成。聽聲音,手槍的膛線不會少,這能極大提高手槍的有效射程,也讓該手槍的價格提升了很多。在左輪量產(chǎn)以后,這種槍已經(jīng)成了不太古的古董。通常是收藏品,或者是不常用槍的人用以彰顯身份的物品。
在他一瞬間判斷了槍支種類以后,外面這才傳來人群惶恐的慌亂,夾雜著“殺人了”之類的聲音?;靵y來自于后面的車廂,按距離估計可能間隔七八個車廂,也就是說發(fā)生在十二到十三號車廂。
列車上發(fā)生了一起槍擊殺人事件。雖然和陳言長——嚴格說是梁笑應——沒有任何關系,但是考慮到梁本身也是一個殺手,若是被牽扯進去終究是一個麻煩。他皺起眉,一時并沒有什么決斷,此刻靜候?qū)λ麃碚f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時車廂的門被忽然拉開,將正舉棋不定的陳言長驚得險些脖子猛然向后一仰。出現(xiàn)在門外的是一位白色襯衣外穿著一件小巧粉色毛衣的黑發(fā)藍瞳女子。年輕女子面帶笑意。不論是下彎的雙眼,還是上提的嘴角,以及臉上堆起的蘋果肌都不由得讓人沒有這么警惕。
小孩向著女子擺擺人:“阿姨,外面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姨?看來此人也是這個軟臥間的乘客,陳言長正準備靜觀其變??墒墙酉聛淼氖虑樽屗艘乃?。
不僅面頰發(fā)紅,還口干舌燥。
女子直接上前兩步,挽起他的手臂,后者居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想起自己應該閃避的時候,不幸的是木已成舟。
他只聽到女子口中說出:“親愛的,真可惜,我今天手氣特別好??上С鍪铝耍蠹叶寂芰?,我也沒有地方再繼續(xù)贏下去了?!?p> 親愛的?這可真是糟糕?她是誰???白鷺夫人沒有提到過這個人啊。別人眼中本應是梁笑應的陳言長內(nèi)心起伏,惶恐不安。